朝术没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幸而今日是难得的休旬时日,太子良善也没留任何人在身边伺候,于是他可以不考虑去姑姑那儿泡茶,再风风火火跑去太子殿内伺候的事。
难得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一下,反倒是耗尽了体力。
他趴在自己的床上不想动弹,脑子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思考起今日太子说得那话的含义。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偏殿的古井旁边,还一改在旁人眼中温和无害的形象?尽管他知道太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心思深沉是皇室的必修课,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暴露?
一个一个问题朝着朝术砸过来,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轻易接触的,可是怎么办啊,他真的好想弄清楚。
朝术脸颊蹭在塞满了粟壳的枕头上,黑墨似的眼瞳里有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痴迷之色。
假日消失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朝术甚至还觉得腰酸背痛的时候,他就得一改昨日的疲态,朝气蓬勃地早起去姑姑那儿报道,学煮茶之术。
业精于勤荒于嬉,怎能懈怠。
怎敢懈怠。
他回来的时候,却在往日会撞见太子的路上碰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3章
不,应该说其中一个才是最大的意外,因为朝术上次碰上太子之后,就知道对方会走这一条道,所以挑准了时机准备“偶遇”太子。
即便是声问好。
当小明子出现在这个路口,并且在跟太子交谈时,朝术微微慌了神。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小明子都不需要自己解决了,太子都会容不下他€€€€上位者,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行踪被随意窥探。
他都还只是个意外,是太子知晓的一个意外……
“你可知窥探孤的行踪,乃是重罪。”
东宫的人是最清楚太子为人的,小明子听到这句话直接跪下来,磕头求饶道:“殿下,是奴才做错了。奴才不过是渴求答案心切,是以做错了事,请求殿下大人有大量,饶恕奴才这一次。”
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是朝术从未听见过的清脆响亮,像是要把脑瓜子砸出一个坑来,都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青紫一片,还流下了不少的血吧。
萧谦行脸上神色莫辨,良久,在彻底宣判小明子死刑之前缓缓开口:“找孤是何事?”
“殿下、殿下€€€€!”小明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哀惨,他跪在地上摩挲了几步,抬起头来时额头都乌紫了,碎石混着鲜血留下,看起来无比凄惨。
这是为苦肉计。
“奴才就是想知道,为何在奴才不曾做过错事的情况下被别人顶替了位置,甚至再也不能近殿下的身边,奴才跟在太子身边劳心劳力、战战兢兢地伺候,平日里也从未犯过任何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殿下一言不发就将奴才调离了。”
“还请殿下给奴才一个答复。”
他缓慢地,又将双掌覆在地面磕下一个头。
“擅离职守未曾禀报,将手中的活交于一个刚到东宫不足半年的人,便是你最大的错。还要孤为你解释么?”萧谦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冰冷,便是远在廊檐外遥遥立着的朝术见了,都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太子亲口说出的这句话,彻底断了小明子的念想。
朝术在背地里琢磨着太子的一番话,也大概清楚了。
就是说太子容不得擅作主张的人,待他日后必定要更加小心,定然不可犯了太子的忌讳。
李明觉在一旁搭腔:“尔等竖子真是胆大包天,若是随意混进来的人对太子有不轨之心,你又该如何自处,这是不将主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小明子颤抖着唇瓣苍白辩解:“奴才……奴才以为当初朝术进来已经是审查过了,既然已是东宫的人,便不必再警惕……”
李明觉冷笑:“在东宫,属于别的阵营的人还少么。”
小明子彻底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来。
他脸色苍白,对上太子冷漠的视线,瞬间如同一盆冷水泼在身上,哑然失声。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萦绕:完了。
原本只是犯了一个错,太子对他已经很容忍了,只是将他调离身边,现在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又干了错事。
在殿下身边干活儿,可没有事不过三的道理。
再犯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了。
都不需要多言,阴影里就有人走了上来,几个侍卫将浑身瘫软的小明子拖走。
朝术甚至都没发现那些人的存在。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像是完全反应不过来般。
过了一息的时间,萧谦行突然冷声开口:“在那看了那么久,还磨蹭着不出来?”
生得愈发冰肌雪肤、清丽惊人的少年走了出来,他穿着稍显宽大的太监衣袍,乌泱泱的眼睫颤得跟蝶翼似的,唇瓣抿了又松开。
他先行礼,音质也是这宫中独一份儿的:“向殿下请安。”
朝术继续解释:“奴才不是有意要偷听您跟小明子的事,只是从姑姑那儿回来时经过此地才不经意看见,还望殿下恕罪。”
萧谦行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神情中看不大出来。
他也没想到朝术那么久都没把这件事给处理好,眉心微折了一下。
“你当初的做的孽,为何不解决干净。”
“殿下……这是何意?”朝术心惊。
太子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平淡地说:“你当初哀求我,要做我身边端茶倒水的小太监,不是存了顶替对方的心思吗,又怎的没处理好,还需要我来为你收拾烂摊子。”
朝术大惊失色,狡辩道:“奴才没有。奴才当时只是想着要在太子身边伺候,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殿下,奴才对您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绝无半点自己的私心在其中。”
他十分急切,就差指天发誓了。
萧谦行盯着朝术急切的小脸,突然轻声笑了出来,耐人寻味地说:“以后还是少走这条道,绕远可不是个好习惯。”
朝术愣了一下,他当初无意在这条路上撞见太子,也不过是一次叫他想不到的意外。
因为他不是很清楚东宫的格局和弯弯绕绕的走廊,所以在这座大得惊人的宫殿中偶尔会迷一次路。
他从未想过,太子居然比他自己都更了解该走哪条路。
朝术凝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月白色的衣袍上绣着几条狰狞凶猛的蟒,暗线在明亮的光线下隐隐闪动。
他最遗憾的,还是不能再“碰巧”撞见殿下了啊。
第14章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朝术去针工局那儿领了入秋的衣袍,在东宫这儿伺候主子待遇是极好的,吃喝都不愁,偶尔还会添些肉食,春夏秋冬都有两套换洗的衣裳。
他不是个馋嘴的,但太子殿下却是个心善的,允他尝尝对方享用后留下的膳食。
殿下向来节俭又喜净,少叫人伺候,每每的剩菜都似未曾用过般的,会分给底下的人,谁都希望能被分到。
感觉自己最近长得都白胖了些,下巴比起在宣春宫时都多了不少肉感,不像从前那般尖锐,瞧着都吓人。
去针工局时还意外碰上了以前的“同僚”,都是宣春宫的人,脸上有明显的嫉妒、以及讨好,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将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可笑极了。
以往厌憎的眼神谁还见得到,可是他们还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
朝术心里涌动着一种古怪的情绪,这些人从前不是瞧不上他么。
他想有一天,自己终有一天成为哪怕是人人厌恶、惧怕,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的人。
朝术眸色沉淀,愈发像那珍贵的墨玉。
他想,我会成功的,我会用尽一切手段爬上去的。
所幸朝术现在有机会留在太子身边,认真汲取着身边的知识,还有一群前辈带着,可以时时学着,不敢放松半分。
秋狩在冬日忙碌起来前先一步来临。
这个时节正是猎物们被养得膘肥体壮的时日,养了一身过冬的腱子肉,不单单比以前更容易射杀,宰着都方便。
皇帝一纸令下,不但各宫有了准备,一些受宠的大臣都要带上其家眷一同前往。
朝术费了老大劲讨好太子,这才也上了近身伺候之列。
对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滚动着,那一颗颗纹理清晰的古色菩提在手中打磨得玉润光滑,还有一丝釉质的光。
“为何一定要去,在东宫待着不好么。”
那道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强烈,却俨然是难以忽视的地步。
朝术不敢抬起头来妄加探察太子的面部表情,只能使得自己的神情更加忠诚,不过不需要他多装模作样,对太子的别样心思就已经让他脸上满是热忱的衷心。
他陈词恳切地说:“因为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时时刻刻都想要侍奉在殿下身边。”
太子常笑,尽管笑容里有各种朝术无法懂得的意味,但朝术知道,太子没有装出那副温和到极致的模样,便是满意的。
他终于踏上了能跟太子的车辇一同前去皇家猎场的道路。
临行前石公公又对着朝术耳提面命、细细叮嘱了一番。
朝术都有耐心地听着,他不会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事情会不会按他所期望的发展那就不一定了。
落叶飘飘荡荡,秋风可比春风凛冽得多,不会给叶子眷恋告别的机会,几乎是“刷”地一下,漫天的黄叶就成片地落了下来,仿佛一层金黄色的地毯,经宫里人迅速一扫,地面便又干净了。
只是在夜晚时,总会有成堆成堆的叶子落满在地面,得早早地起来给它扫干净,不让主子瞧见了。
这段时日的洒扫甚是辛苦。
朝术搓了搓早晨起来接触空气被冻冷的双手,轻轻合拢后又呵了一口气。
今日就得出发了,他得早做准备。
说起来,后宫里的女人为了这次能够跟皇帝一起出行,使出了浑身解数,让他们这些无关人士好好看了不少大戏。
单是层出不穷的陷害计谋,以及争宠献媚的手段,都叫人看得目不暇接、拍案叫绝。
朝术全是听得别人的转述,其实宫中最忌的便是听这些八卦又不干正事€€€€隔墙有耳,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岂能妄论主子的事。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堵住的就是别人的嘴了。
这深墙高院中的小宫娥们年幼,平日里又缺乏打发乐趣的事儿,就只能选择在这上边找找乐子。
朝术偶尔都会竖着耳朵听一听。
说起来,为了彰显兄友弟恭,太子这一回也是和众皇子一同前往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