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术撒谎也是信口就来,连面色都不改变一下,见面就先声夺人:“芽琴姐姐。”
“方才有位小宫女衣物上染了脏污,她托我去寻人再借一套宫女的衣服,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姐姐这儿带的多余衣物尚且适合她的身量了。好姐姐,我如今在别人那儿夸下了海口,平日里你又最疼我,就帮帮我吧。”
美色当前,又软语哀求,芽琴不疑有他,当即就将自己的衣服借了出去。
目的达成,现在就可以回去试试衣物了,不过,朝术是万万没想到那衣服竟然比他想象中要难穿得多。
拿到手的时候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宫女服侍,怎么会和自己的太监衣裳大相径庭,害他穿了半天都穿不好,浪费好些日头。
他一心扑在这衣服的构造上,就没能分出些心神放在外面的动静上边,乃至于连营帐外那急而重的脚步声都不曾听见。
是以裴照檐闯入帐中时,就先被那荔枝肉似的白给弄得头晕目眩,脑袋一阵昏昏涨涨,就要醉倒在这片月色般的白中。
第21章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他迟疑了一下,心说这不是小太监的营帐吗,怎么会出现个小宫女,连来这儿的目的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宫娥那一头墨丝泼了下来,春桃色的宫女外衫都没能裹住这人的身体,乃至于半截身子都露在外边儿,尤其是那肩头,圆滚滚白腻腻的,晃眼。
发现有人来了,那雪白的面颊上立刻浮了一层樱桃似的薄红,许是越是急切就越容易出差错,那外纱与腰带纠缠在一块儿,弄得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抬起脸颊来,以往总是不服输的黑漆漆眸子里水色一片,额头上还有显眼的细密汗珠。
裴照檐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你先别慌,我来帮你……”
朝术都快气死了,本来这事无人知晓,没料到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破坏了他大好的布局。
他现在气闷,可现下面前就一个裴照檐,只能恶声恶气道:“那你快点。”
年轻的少年将军眉头一扬,由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太监使唤自己。
裴照檐眼睛斜睨在他身上,咽了下口水。
身为男子他们应当是同样的身体构造,何况这人还是个阉人,料想身体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他怎么觉得脸上温度在逐渐升温呢。
在军营中的粗鄙荤话同夫子所教的非礼勿视在脑中打架,裴照檐的手已经触及了那肌肤,分明已经在竭力避免互相接触了,可还是不小心碰上了。
他恍恍惚惚地细细理着带子,一时间分不清摸到的是绸缎还是皮肉。
朝术扭头瞥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了一个壮汉正捻了根细细的绣花针在刺绣,没忍住笑出声。
“没良心的东西。”裴照檐粗声粗气地骂道。
说着就迷迷瞪瞪地离开了,连来时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步履匆匆,活像身后有妖怪在追他似的。
朝术也懒得去追究他们这些富家公子心里的弯弯绕,涂脂抹粉后就直奔着婕妤的营帐去了。
他对自己的老东家自然还有情,不过这情并非怀恋,反倒是仇怨,恨不能对方立刻去死那种。
朝术力求自己姿态端方,想将那女子的姿态做得更加风姿绰约、柔美动人,却依然像是幻化成铁扇公主的孙悟空,奇怪。
他尽量忽视旁人投来的古怪眼神,偷偷摸摸地小碎步跑了过去。
一路到宣春宫的营帐才大张旗鼓起来,装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对着以安公公为首的那群太监们道:“四皇子有令,命你们这些闲着的人都去他帮忙,还呆头呆脑立在那作甚!”
他声音故意拔高,奸细得刺耳。
宫中的礼制森严,宫女太监的服制都是有明文规定的,而他穿的宫女衣裳确实是皇子身边伺候应有的配置,所以这些人也不曾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他实在是面生,是以众人都迟疑着未动。
还是安公公赔笑:“殿下要人急切么?”
朝术才不吃他这一套,莫说他不过是婕妤身边的一个大太监,若是婕妤本人来了,也是开罪不起得宠皇子身边的大宫女的。
他就是要做出张扬跋扈的样子,鼻孔朝他看他们:"殿下那儿受了重伤,若是你们去晚了叫殿下的伤势加重,其中的下场你们自己掂量着吧!"
“可你们若是表现得好……”朝术眯了眯眼睛,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懒得继续说下来,任由他们兀自遐想。
朝术如今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的手段用得是愈发炉火纯青了,众人见他夭桃€€李、千娇百媚的美艳皮囊,也不曾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谁又能想到当初干瘪又怯弱的丑陋小太监出了那宣春宫,会成长为如今这出色到惊人的模样呢。
“你们好好想想吧,我的话是带到了,如果宣春宫无一人去的话,呵。”朝术轻飘飘地睨了他们一眼,却重似千钧,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他这是无意识地模仿心目中惦念的那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幅模样有多么像那位。
外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又怎么去查证他话里的真实性。
再说了,面前的宫娥也没必要撒这种谎,若是假的便立刻回来就是,可要是真的呢?
朝术看他们战战兢兢,又充满野心的模样,便知自己的计谋算得上是成功了。
至于接下来,当然得是宣春宫的主人婕妤为他出一臂之力了。
去伺候四皇子那样顶顶尊贵的人,随便指派以为小太监必然是不行的,那可是不将皇子放在眼里,这个人选多半就会落在婕妤的心腹身上……
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赶去,或许还可能会撞上太医的诊断结果呢。
朝术勾起殷红的唇瓣,€€艳的美貌勾得四处搜查的士兵差点没能走得动道。
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在深宫中,貌美的被养的极好的宫女,多半是跟在哪位大人物身边的伺候,自然是无一人能开罪得起。
说不定就是条会择人而噬的美人蛇。
“你在那乱走什么?”但锦衣卫们显然不在畏惧的行列之中,他鹰目一横,危险凛冽的目光就落在朝术身上,仿佛要叫他身上的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领头的这位一身青织金妆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姿矫健,眼亮如刀锋。
他是锦衣卫的首领,张指挥使张笺,不通情理,素来臭名昭著,为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所厌恶。
朝术一开始叫他拦下,还被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后,捏着嗓子斟酌着答:“回大人的话,奴……奴婢是在找太医,殿下受了伤,需得寻太医诊治一二。”
锦衣卫的统领神色莫辨,不过一瞧便知对方是不大信他的话,轻嗤一声:“鬼鬼祟祟,装模作样。伤的是哪位殿下?为何不直接说清楚!”
此话一出,其他锦衣卫面色微变,手掌握在刀柄上,俨然是随时就要拔刀就要制止他随时会出现的暴动。
朝术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珠,在心里咬牙切齿唾骂这人多管闲事,他现在明显就是柔弱可欺的纤纤弱女子之态,能干出什么坏事来?!
同时心里又不免心慌意乱,现下他该如何脱身才好,不会真的被锦衣卫拉过去审问吧?
那他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欺上瞒下,岂不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气氛焦灼之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仿佛成了浇灭夏日炙热的冰雪:“他是孤的人,来找太医,为的也是孤。”
第22章
太子突然出现在这,是朝术没想到的,他还把自己又救了下来。
不过对方应该是把他认了出来,认出了如今装作女子打扮、涂脂抹粉的自己,也不知殿下看了会不会认为奇怪。
朝术心中惴惴,用可怜心虚的目光去看太子。
场面还在僵持着,萧谦行脸上的笑意竟又提了几分,像是从未生出了恼怒这根神经似的,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张指挥使可是不信孤?”
“他不过是生性胆小,又一门心思想为孤找太医,这才做出了那些让人误会的事。”
张笺停顿了片刻,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刀,朝着萧谦行拱手弯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请殿下恕微臣方才无礼。以殿下的品性担保,微臣自是无有不应。”
“不过,还望殿下还是管教好宫中的人,万万不可出现今日叫人误会的事,让微臣难做。”
太子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一虎一狼对上彼此的目光,都觉得凶悍危险。
“孤知晓了,此事烦扰张指挥使,倒是给指挥使的公务添了麻烦。孤回头会好、好、管、教宫中之人,就不劳指挥使操心了。”
皇帝的鹰犬竟和太子殿下争锋相对,在一旁瞧着的朝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谁让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呢。
回去路上,他更是跟个鹌鹑似的缩着,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朝术心里清楚,肯定是在琢磨着他打扮成这样是背着对方干了什么坏事。
是以回了营帐,他就垂眸老老实实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争取来个从宽处理。
不过出乎朝术的意料,太子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凝视着他的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温凉的手指落在了他的下巴上,朝术被迫高高扬着脸,那双乌黑似墨的眼珠子里倒映出太子的身影,他磕磕绊绊地说:“殿、殿下……”
尖软的下巴抵在萧谦行的虎口上,过于粗糙的茧磨得他有点儿疼,他的脸被捏着左右转了下。
“这幅打扮倒是新巧,是谁帮你上的红妆?”
“是、是奴才自己。”分明方才在外边被无数人打量时都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被太子一直盯着看,倒让他脸热起来。
太子这一刻就像是慵懒的大猫,棕褐色的眼珠仿佛挂了蜜的刀锋,盯得朝术心慌意乱。
他下巴也被捏得有些痛,但是完全不敢反抗。
好半天,太子才大发慈悲地说:“下去吧,日后没有孤的允许,不可作女子扮相。”
“是。”
朝术终于折腾完自己的事后,又连忙回了太子殿下身边伺候。
殿下在跟别人商谈要紧的事时也不会避讳着他,常常是他听见了机密事也无甚关系。
尽管朝术知晓自己对太子殿下一直是忠心耿耿,却还是不免为着对方的拽他上一条船的蛮横不讲理手段弄得心中惴惴。
分明殿下的气质如美玉般温润,让人见之就心生好感,被京城中无数贵女趋之若鹜,是奉为神明的存在。
可是现在,朝术望着那些端坐于浮雕开光,月牙扶手太师椅上的白衣公子,打心底里涌上来一阵畏惧之意。
现如今太子也在同自己的幕僚谈此次行刺的事,朝术在旁边竖着耳朵听。
这次的刺杀竟然是跟民间的宗教有关。
一旦出现天灾人祸,或是到了王朝的紧要关头,流民匪患、宗教信徒就随之而来,势必要把握好天赐良机对这个朝代带来冲击。
前段日子太子赈灾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却还是救不了那些将灵魂寄托在虚无缥缈神灵之中的人,跟着那白米教造反的人比比皆是,弄得皇帝是心力交瘁,现如今居然还伙同江湖中人来了这么一场刺杀,弄得他是又惊又怒。
清缴白米教这些乌合之众俨然提上了日程,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
同自己的幕僚商谈结束后,萧谦行就把朝术叫住了。
正仔仔细细收拾着冷茶的小太监目露疑惑,却立在太子身边乖乖听着。
“此次前去清缴那些贼党是由孤领头,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都是我大梁朝的子民,必要时刻当以何谈为主,解决完应当也是约摸一月有余了,照顾好自己。”太子这是不打算回宫,于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告别的意味。
朝术慌极了,仿佛身上的主心骨都叫上抽走,竟是不顾尊贵般地拔高了声音:“殿下不带着奴才一起吗?”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干了怎样的蠢事,他冷汗直下:“还请殿下饶恕奴才的失礼,奴才只是一时间关心则乱,这才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