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秋猎以皇帝的壮志豪言盛大开场,却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收场,给无数人带来风雨欲来的飘摇之感。
朝术并不知晓萧谦行那边发生过的事,因为在营帐这边发生了一件更惊人的大事,足以令无数人下狱诛九族的危险事件€€€€
皇帝遇刺。
到处都是战战兢兢的人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来往都是背着重剑长枪搜查的士兵,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到处都是人惨叫求饶的呼喊,朝术还看着当一个兵拖着一个男子出来时,他吓得两股战战,胯间都是一股腥臊的气味,被风吹得老远,闻着就叫人反胃。
皇帝被刺杀那一幕朝术是在现场的,并且看得真真切切,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慢动作清晰,连那些大人物面上细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莫名地就是不害怕,好像在看这一场滑稽的闹剧,而高台上的人比一群戏子还要可笑。
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宛若惊弓之鸟,头顶的乌纱帽都戴不稳,原本雍容华贵的命妇小姐们吓得花容失色,再没有平日里的淑雅大方。
皇帝也是震怒恐惧,肝胆欲裂,丑态百出。
朝术诡异地发现,原来再高贵的人面对死亡威胁时,也和寻常人一样胆小卑贱啊。
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刺客们都是冲着皇帝来的,像是蝼蚁一样的宫人们确实无需担心,只要不做出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为帝王挡刀就可以安心度过这场灾厄。
左右不是藩王皇子造反,救驾的统领迟早会来拿下那些刺客,便没必要做出那副吓破胆的蠢样子。
朝术的判断不无道理,他们的主心骨太子殿下萧谦行很快就回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统领和轻卒锐兵。
刺客们已经和帝王的随身侍卫厮杀了许久,皇帝差一点就被黑衣刺客得逞,最后也只是划破了他宽大的衣袍,不过仅仅只是这样,就已经将老皇帝吓得面如金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当太子携这士兵赶来,宛若天神降临救世人于危难之中。
只是那打斗的场面着实不怎么好看,胆子小点的,这会儿已经昏了过去,即便有强装镇定的,也是在少数。
刺客们都被当场诛杀,本来想留几个活口逼问幕后主使,奈何这些人都在后牙槽里藏了毒药,任务失败就当场自杀了,甚至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微臣/儿臣救驾来迟,请陛下/父皇赎罪。”
统领单膝跪下,同太子一起拱手告罪。
朝术原以为皇帝才这时候理应展现自己的宽容大度,这次出事归根结底还是刺客的错,台子他们赶来已经算是及时了。
没想到老皇帝一点都不领情,对着两人破口大骂,斥责他们只顾自己,完全不将他这个皇帝的性命放在眼里。
太子也不恼,面色和善,满眼都是为父的担忧,“儿臣救驾太晚,事儿臣的错,还望父皇顾及自己的身体,莫要再动怒伤身。当务之急还是查清营帐有无刺客的残党,以保证父皇的安危。”
皇帝面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决定以保全自己为重,不再追究他们来迟之责。
现在就有了无数士兵大张旗鼓搜查各个营帐的场面,他们到处搜捕有刺客嫌疑的人,连那些身份贵重的大臣营帐内都不曾放过。
事关帝王的安危,无人敢敷衍了事,也没人敢抵死不从。
哪怕是怨声载道,也得老老实实地忍气吞声,这便是权力带来的威严。
朝术在太子的示意下回了自己的营帐,坐在里面老实等候士兵们的审查,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在这样紧张压抑、人人自危的氛围中,朝术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明明太子救驾绝对算得上迅速,皇帝的面色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好,甚至还在对方赶来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为什么呢?
豆大的灯光昏暗极了,还不至于支撑起整座巨大营帐的光线,小太监的面孔浸透在黯淡的光影中,他的眉眼过分€€艳出色,宛如会吸食人精.气的鬼魅。
突然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又轻又细,换成寻常人进来看见他这模样,定然是会被骇到吓一大跳的。
朝术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一直以来都畏惧害怕的,其实并非某个特定的人,而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而已。
之所以对皇帝看到惶恐,也不过是敬畏他手中的权势,那执掌天下,握着无数人命运的权力而已。
但今日他见到了什么?皇帝这头雄狮老了、虚弱了,所以对方开始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担忧惶恐自己的几个好儿子,生怕他们张开獠牙,去抢夺自己的地位。
稍有不慎,他的位置尊严便就不保了。
至于太子……自然是他第一警惕的对象,不单单是对方生得菩萨心肠,在民间呼声极高,极大地威胁他的地位,冒犯他的尊严。
还有就是太子出色的能力,可以轻轻松松完成他安排下来的政务,他现在都有心无力的民间灾情交给太子便可以交一份完美的答卷。
他礼贤下士,身边追随着无数能人志士,他们对太子顶礼膜拜,渴望早日为他效力。
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这就是大忌,这让老得都快掉牙的雄狮怎么能不去妒,怎么能不去忌惮乃至于生出……杀意。
原来皇帝早早地就被太子威胁到地位了么,怪不得即便他是宫中的一个普普通通小太监都不会被随意动得,否则就会被口诛笔伐,是要叫天下人质疑的。
然而这一切都还不是朝术最关心的事,他总觉得秋猎发生的大事足以改变许多,或者说朝堂上的局势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反转。
谁让刺客毫不留情,在刚刚的宴会上还心狠手辣地杀了几个他们自认为的狗官呢。
其实大梁朝并非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太平无事、政通人和,它比朝术当年刚进宫之时要风雨飘摇得多。
那么。他可不可以借助这件事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夺几分权,或是铲除几个讨人厌的仇人呢。
以前的账他都一笔一笔记着,婕妤宫中跟他有仇的人这次可是一个不落地来了,不正是个好时机么?
朝术忍不住舔湿自己的嘴唇,谁知他刚走出营帐,撞上一个小宫女,就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说四皇子在这次秋猎中受了重伤?”
第20章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要不是场合不对,朝术都想仰天大笑三声来出一口恶气了。
不过他也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就不管不顾情态的人,迅速收敛神色,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随行的太医想必已经去诊断了吧,他们都妙手回春医术高超,想必不日就能诊断好,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随口安慰了两句,心里却想着何不趁此机会,借着四皇子的手排除异己呢。
前边儿有皇帝遇刺这件大事顶着,没人会特地分神关注到一些小事。
四皇子说到底也只是个皇子,皇帝有许多个儿子,与自己遇刺相比,皇子受伤都可以算是不值一提的了。
只要将四皇子这边的药借着婕妤那边出问题而稍作拖延,是不是就可以一箭双雕,同时折磨他的两个仇家呢。
朝术忍不住咬着自己的食指,他现在激动时就爱啃手指,借助痛感来平复自己那些过于亢奋的心情。
他冷静了一下,开始在脑中不断勾勒出该如何实施自己的计划,又不把自己搭上。
反反复复思索得焦躁,一没实力二没人脉的自己要叫从前那些自己恨得想扒皮吮血的仇人出事,绝不是件易事。
在那之前,朝术还得领命,先去见太子殿下一面才行。
……
营帐除了帝后,就属太子殿下的最大。
那顶白色的营帐是圆拱形的,花纹繁复的布料垂坠,拉绳绷得非常紧,被地桩牢牢地钉在泥土里。
许是刚经历过贼人刺杀之事,殿下的营帐门前守着不少侍卫,见到他过来后还下意识地执起了手中的长戟阻拦朝术,经过殿下身边的人示意后,才放他进去。
朝术心如擂鼓,方才那尖利的刀锋闪着寒光到自己眼前时,才真真将他吓了一跳。
若是一个不慎,那刀才是真要割断他脖子的利器。
营帐的门是打开的,两根金线带子将布门裹着,一左一右地撩开,看不大里面的情形。
朝术踌躇了一下,该怎么解释自己说好要跟着太子一起打猎,最后却没一同进林子的事呢?
太子端坐在营帐里,见朝术现在才来似乎也不意外。
小太监明显是干了坏事刚刚归来,见到他后还有细微的僵硬,眼珠不断乱瞟,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这两个大字。
萧谦行失笑:“瞧你那模样,可是做了对不住孤的事?”
被戳中心事,朝术还是反应很快地狡辩:“奴才并没有,只是方才因为跟不上骑着神骏的殿下,落在了后面。好叫殿下知晓,奴才想着自己可万万不能给殿下拖后腿,要是进了林子里迷了路让殿下一通找也是失了殿下的面子,便不曾追上来。”
“牙尖嘴利。”萧谦行玉白的手指捻着茶杯,茶盖轻拂浮浮沉沉的茶尖儿,轻啜两口。
“奴才所言句句情真意切,真想让剖开胸膛,好让殿下看看奴才的真心。”朝术甜言蜜语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只把萧谦行哄得和颜悦色。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偷觑萧谦行的神色,试探道:“殿下……四皇子受伤严重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况且他也不欲在奇奇怪怪的事上面与太子纠缠,赶紧收敛起脸上的神色。
萧谦行答非所问:“你知道我的这个四弟伤到哪了吗?”
朝术不解,也知道该顺着太子的话来:“哪儿?”
萧谦行在自己的小太监面前也不是头一回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了,便用戏谑的语气说了几个字。
朝术初听那个粗鄙之词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起头,却在触及太子的视线后又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细瞧。
这事儿竟然……他可真的没想到,四皇子这一次居然会伤得如此严重,经此一遭后不能人道,怕是以后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朝术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同情,分明是天潢贵胄的皇子,如今却与他这阉人无二,倒也算是一件妙事。
不过,这件事多半会作为宫闱秘闻隐瞒下来,皇帝绝对不容许这样兹事体大的丑闻传出去。
甚至于……此事的知情者都会被悄然解决。
朝术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但又悚然一惊,仿佛整个人都被扒光看透一样恐怖。
他用余光偷瞄太子,今日对方还是一身的白,不过因着要骑马打猎,遂穿了一身绣着猛兽的劲装,偏偏还是芝兰玉树,长身玉立,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偏偏是他,偏偏是殿下。
朝术心中百味杂陈。
不过太子这话也给他提了个醒儿,若是能叫他将从前的仇人安公公骗去晓得了这件隐秘的事儿,岂不是就能兵不血刃解决仇敌了?
萧谦行提点至此,至于接下来朝术要如何把握住机会,便看他的能力怎样了,
他一挥手,小太监就言听计从地退下。
……
朝术回了下人的营帐后都还在思考这件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若是不早点想出来个好法子,怕是皇帝都要打道回府了。
趁着现在所有人都在为刺客的事儿焦头烂额,他就更不能错失良机了。
朝术眸光落在门前路过的宫娥身上,霎那间计上心头。
他唇角翘起,却也深知现在并非是高兴的时候,还得先去细细准备一番。
殿下此番出行可不止领了他一个太监,还有几位宫娥随身伺候,其中就有位姐姐身量高挑,体型与他极为相似。
朝术是专门去寻了对方,也在心里打好了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