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谦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明觉, 你在孤身边也待了不短的日子。你应该知道, 孤最恨的便是他人置喙孤的决定。最厌恶的, 也是他人的自作主张。”
“殿下, 老奴惶恐。”李明觉跪了下去,“老奴绝对不敢做任何违逆殿下的事。”
纵有千言万语他都咽了回去,一个奴才确实没什么资格对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说三道四,连隐晦的提醒都不被容许。
……
早就知道自己小命会到头,朝术却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明宝,只不过这时疑惑对方的用意已经不重要的了,至少对方没有折辱自己,愿意给他一个痛快。
再者而言,他原本就想自尽一了百了,总好过萧谦行回过头来把他千刀万剐吧。
或许萧谦行对自己可能有一点温情,但那点情谊对上位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比起他们的颜面,可以说压根不重要。
明宝也没有看着他自尽,似乎对于结果并不重视,也不在乎他会不会逃了。
这是萧谦行对他最后的恩赐吗,哪怕是他逃了,只要不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他是不是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朝术回想起从前一年的光景,那么长的日子他们不是没有温馨愉快的回忆,只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可,即便是出了宫,他一个阉人又有何处能容身呢。
萧谦行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他的温度和他的爱抚,以及他的纵容,越是甘甜在这时候越是宛如甜蜜的毒药,痛得朝术泪眼模糊。
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匕首已经放在了细瘦脆弱的白皙脖颈上,紧紧贴着,只要一用力就能划破鼓动的血脉,像是之前的萧子宴那样,立时就没了呼吸。
还不知道会不会痛,又会痛多久,亦或者一瞬间就感受不到痛苦了……朝术怔神时,隐约看见了萧子宴,对方似乎在朝他伸手。
他是来接自己的吗?
朝术不解,这人是不会生气的么。他明明都应该是害死了萧子宴,对方化身为鬼怪之后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还来接自己共赴黄泉。
他愣神之际,手上就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拿着的匕首也不得已掉了下去。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走过来的人不是萧子宴,而是满身寒意的萧谦行。
“朝术,你真是好得很。”
他是第一次见到萧谦行这样愤怒的时候,哪怕是在很久之前被萧子宴激怒、或者是被皇帝冤枉要赐死时,都没有见到过这人如此失态的时候。
“殿、殿下,您……”
西域进献的鲛绡价值百馀金,入水不濡,非常珍贵,现在却束缚着朝术的手腕,根根紧绷束缚着,他便是连动弹都做不到。
猛地被推在榻上时,头顶的冠坠落,乌发如瀑似的散落在金丝床被上。美人双眸含泪,无助的神情彻底压不住脸上的媚色,往日的阴沉全都消失。
朝术颤声道:“殿下,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往日我们至少还有一份露水情缘,我对殿下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您不能……”
他的话在萧谦行没有褪去衣物,隔着布料就开始时戛然而止,瞳孔震颤,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便是想叫都叫不出。
第一次见识到萧谦行的残忍,原来从前他对自己竟是收着敛着,垂怜时当真是极致的温柔。
朝术后悔了,他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在当初招惹了披着人皮的恶鬼。
萧谦行他不是谦谦如玉的温柔贵公子,他是执掌天下的铁血帝王,无人能够反抗。
……
“太医,他的身子如何了?”
诊脉结束的太医看了年轻的储君一眼,或许明日就该叫他陛下了……
虽是慵懒地以拳托腮,但好歹是在宫中浸淫已久的老太医,怎会一点眼色也无,殿下分明已经紧张到上了心。
他沉吟道:“这……公子在承恩之时受了点轻伤,不过不算严重,现下只是身子受不住昏了过去。不过,还望殿下谨记,往后需得收敛一些。”
“孤知晓了。”
“还有便是,公子身体有许多暗伤沉珂,若不好好养着……”太医剩下的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萧谦行放在膝盖上的另外一只手也渐渐握紧了拳,面色有些阴沉,吓得太医手一颤。
“孤会好好养着他,会叫他长命百岁,活得比谁都舒坦安乐。”
帝王一言,重于九鼎。
骄奢华贵,金堆玉砌的宫殿仿若金丝囚笼,而它的主人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
被束缚在其中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仍旧酣然入睡。
太医都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
宫中阴狠变态的朝公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天子金屋藏娇的美人。
第64章
新帝登基是天下头等的大事, 流程自然是异常繁琐,让人听了就觉得未免头疼。
不过好在新帝是个仁善且不拘小节的人,决定一切从简, 他们的工作自然可以稍微轻松点。
昭告天下之后,就该举行登基大典了。
帝王受命于天, 率先要做的便是祭拜天地。
“陛下呢、陛下……”宫人们慌慌张张来轿辇这儿寻人, 听见某个不可言说的声音后, 一下跪在车辇外面, 胆战心惊地说:“陛下……太傅他们说不可耽误了时辰。”
朝术娇慵无力地攀附在新帝身上, 眼睛里全是泪水, 他立刻明白, 定然是自己刚才没忍住就喉间泄出的声音叫人听见了,所以那宫人才战战兢兢。
他早就被新帝护得密不透风, 成了日日不可言的那位主。新帝的铁血作风,也让人不敢触他的霉头。
“陛、陛下……”朝术忍着羞怯,推了推他的手,“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我想看您登基。”
新帝对他是什么心思已经不得而知了, 只是许他能在对方面前自称“我”。
萧谦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吉时……天地……朝朝还信这些。”
朝术抬头看他,眼里一片水雾,他呐呐道:“孔子都说了, 鬼神敬而远之。既然是不知有无的东西,小心一点准没错。”
“朝朝在担心朕。”
“是,陛下。”
萧谦行似乎被他哄得心情愉悦, 才放下搂着他腰身的手, 然后出来, 随意用丝帕擦拭一两下湿漉漉的地方, 宽大的衣袍完美掩盖了狼藉和羞耻,所有隐秘都被遮住。
朝术脸颊上浮着红晕,自己是万般想不到,他居然也会成为当世妲己,差点在让新帝登基这样的大事中都荒唐不作为,只知道同自己笙歌。
可他明明也不是自己情愿的,要是之后那些老臣非要请愿将他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斩杀了可怎么办,朝术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了。
他磨磨蹭蹭地盖上了蚕丝被,车辇传来敲门的声音,是一位声音清亮的宫娥:“公子,殿下吩咐奴婢来给您送衣服。”
朝术脸一下变得通红,连耳根都仿佛充了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就放外面吧,我自己来。”
萧谦行这个可恶的混蛋,就算是皇帝又能怎么样,害他丢脸的时候他一样会默默腹诽对方。
不给他穿衣服就算了,还那样明目张胆地吩咐宫人,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荒唐事吗?
朝术伸出一只手,从车辇外面拿来了自己的衣裳,整个人都变得红扑扑的,就像一只饱满多汁的粉嫩蜜桃。
他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裳,然后扶着车壁从走了下来,触碰到某个隐晦的地方时,脸上还会出现隐忍的神色,格外惑人。
朝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上了张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脸热得都能冒水汽了,怎么早不见,晚不见,偏偏是在他事后见到。
张笺直直地朝着他走来,便是朝术想避一避都不行了。
“陛下让我带你去看一看,见证他的登基大典。”张笺解释。
朝术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见这人一直不走,才狐疑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笺答非所问:“朝术,你是自愿留下来的吗?如果不是,我可以……”
“张笺€€€€!”朝术的语气有点重,“你最好少说这些。”
且不说隔墙有耳,他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在忤逆新帝的尊严。萧谦行可不是先帝那种废物,他的手段无人想要领略。
张笺压低了声音,在朝术耳畔低语:“你可知,先帝中了丹毒的那些丹药是谁给我的?”
“€€€€是陛下。”
朝术瞳孔放大,惊骇又无言。
“陪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朝朝就不会害怕吗?”
张笺接二连三的话让朝术来不及思考这件事的严重性,转而抓住了对方的衣襟:“够了!你不用再说了。张笺,既然你知道这件事,我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他不是仁善可欺的人,我也不是。”
“不论我是不是自愿留在他身边,这件事都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擅自插手。何况,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朝术说完这话就放开对方,他语气柔和不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过得很好,除了他身边,我再无任何去路。”
“张笺哥哥,你要朝前看。”
……
奏乐,钟鼓,赐宴,本该三天不止的环节都被缩减至一天,流程确实简便不少。
朝术还见到了裴照檐和杜如兰二人,他算是知道了欲说还休的意思,那两人看他的眼神不就是那样么。
但是他一概没有理会,完全忽视他们俩悲伤的眼神。
于他,于这两人而言,都好。
杜如兰和裴照檐有他们的前程,朝术也有他的去路,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古朴厚重的编钟响起,帝王穿戴好玄黑色的龙袍礼服,冠冕的冕旒垂下,掩住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眸。
他高坐于御殿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听他们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梁第十二任帝王登基典礼毕,改元后、大赦天下。
朝术只是见证者,就已经累得喘不过气儿来了,他一回到寝宫,吩咐宫人准备好热水,就褪去一件件衣袍,将自己埋在桶里。
热气蒸腾了一身的疲惫,白色的袅袅水雾向上弥漫,屏风上堆着他的衣衫。
“朝朝是在等着朕吗?”
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萧谦行揽住了朝术的脖子,他被吓得一脚踢在桶上,疼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朝公公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冒冒失失了。”萧谦行叹气,“原本还想和你共浴,却没想到只是朕的妄想。”
随意披了一件袍子,撞伤的那只足被握进滚烫的大掌中,朝术觉得自己坐在榻上,萧谦行单膝跪地看他脚的姿势有那么一点儿危险。
“小伤,不用上药的。”朝术难耐地皱了皱眉,“陛下不用这样紧张。”
“为什么不用,朝朝可是觉得自己受伤了,朕不会痛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