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警报才停,泽尔起身过去将休息舱门打开一条细细的缝,脚步声和匆匆的谈话声一齐涌了进来。
“是那位夫人……”
“当然是先去找医疗官!”
“……她的养女……”
“通讯中央舰桥,快一点!”
西泽尔回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船上的客人€€€€”
只见楚辞已经从被子蛹里挣脱了出来,正抱着胳膊板着脸,生气的看着他。
西泽尔:“……不睡觉么?”
楚辞不语。
西泽尔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了楚辞的意思:“那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说完又补充:“恐怖故事。”
楚辞面无表情:“我想把你的头锤爆,这个故事恐怖吗?”
西泽尔:“倒也不必这么血腥……”
“我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强迫我,比如睡觉。你怎么和老林一个样儿?”
西泽尔无奈道:“都快早上了……”
但是失去了时间概念的楚辞并不在乎,毕竟在宇宙里,他也看不到或者夜晚。他心想,我真的很想看到白天啊,哪怕是被老林逼着看书学习的白天。
这么思忖着,他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可是就算我们去了主星,如果锡林的辐射雨没有停,是不是也回不去啊?”
西泽尔道:“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却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遗忘,或者将要发生。
这时候,休息舱的通讯频道响起了提示音,西泽尔按了同意通讯,小小的晶屏上就填满了罗勒的脸,这位保卫队小队长和善的道:“刚才那阵鸣警是船上有人突发疾病,危及生命,现在的情况依旧比较紧急,我们刚才通讯过附近几个星球,医疗条件都不能达到要求,所以我们得改变航线先把病人送回春秋星系去治疗,待会星际会在中转站停靠,只能麻烦你们在那里等候去卡斯特拉的星际航班了,非常抱歉。”
西泽尔点了点头道:“您太客气了,是我们麻烦您才是。”
“真是有礼貌的孩子,”罗勒笑道,“接下来老张会安排好,你们不用担心。”
晶屏上罗勒的脸换成了张克莱,他语气要比罗勒威严很多:“钟楼号既然救济了你们就一定会负责到底,在中转站完成登记之后我们会为你们安排好行程。”
西泽尔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道:“谢谢。”
通讯晶屏暗了下去,楚辞看着西泽尔道:“他还挺好心?”
“他只是不信任我们而已,”西泽尔打开休息舱的终端查找定位,“把行程安排好意味着一直到抵达主星,我们的去向都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无所谓吧,”楚辞打了个呵欠,“有人掏钱送我走,何乐而不为呢。”
西泽尔看了一眼,目光复又回到了终端的晶屏上。这一点也不像个十岁小孩说的话,他想,十来岁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起自己的表妹艾黎卡,她被家族政敌多陷害,襁褓中时就流落外星系,被找回来那年刚刚十三岁,安静乖巧怯懦,呆呆的,像一只柔弱懵懂的白兔。
她似乎很难融入到家庭环境里,有时候佣人喊她的名字要半天她才能回应。而自己和她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半年前在离开学校往311舰队实践服役时他曾在同学的终端上看到过艾黎卡,才知道她进入了演艺圈,现下已经是炙手可热的联邦偶像之一,艺名叫做桐垣。
终端晶屏上那张高贵美丽、笑容明艳的脸颊和他记忆中怯生生的小姑娘无法重叠,西泽尔无奈的想,时间会改变一切。
楚辞坐在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西泽尔低头,笑道:“我在想我妹妹,她那时候和你差不多大,但是没有你聪明。”
楚辞嗤之以鼻:“你别以为夸我就能收买我,哼!”
西泽尔本来又想摸一下他的头,但是看他一副抗拒的样子就只好收了手,道:“最近的空间中转站距离现在的坐标点€€€€”
楚辞摆摆手:“别和我说距离,就说什么时候到。”
“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后。
钟楼号在名叫的斯托利亚的空间中转站港口短暂停靠,补给能源以及将西泽尔和楚辞送下船。
给他们办手续的是张克莱,他效率很高,最后将终端递给西泽尔的时候,他抬了抬眼:“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终端连接着星际航班的票坐和放下流通的电子货币因特码,离开了它在联邦星际社会几乎寸步难行,除非你蜗居在被辐射雨侵蚀的锡林。
钟楼号丝毫不耽搁的启程了。
“很难保证这终端有没有被他们植入追踪程序,”楚辞客观的分析,“我该说他们谨小慎微还是疑神疑鬼?”
“他们有理由这么怀疑,”西泽尔将终端扣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拉住楚辞,“我们刚上船没多久那位客人就突然发病,太巧合了。”
明亮的光透过人工大气层透射倾落,耀眼而温暖,光明永恒。楚辞站在阳光之下,嗅到干净的空气,听见空间站逐渐喧嚣起来,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失真感。
空间中转站不小,至少有十几个港口在运动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它所承载的人数不会少,甚至于常年定居在此做生意的商人也很多。最近一趟往卡斯特拉主星的航班两天之后抵达,也就是说楚辞和西泽尔要在空间站里等待两天。
港口附近专供中转旅客居住的旅店很多,餐厅也不少,还有来自于附近各个星球的特产、零碎等,早上九点,这里已经非常热闹了。
楚辞从来没有离开过锡林,老林有时候会去雾海买一些特殊零件,但是绝对不会带上他。因为雾海相当于落水集的升级加强版本,三颗行星隐没在聚集流动的大片星云之后,因此称为“雾海”。那里环境相当凶残,乱得堪比哥谭加强版,这也正是面对张克莱的时候,西泽尔说他们是从雾海逃出来的缘由。
“先找个住的地方渡过这两天€€€€”
楚辞接上他的话:“然后等到了主星再说,你已经说过了,不用再重复。快去找,我困了。”
西泽尔道:“早上让你睡觉你不睡……”
楚辞拽着西泽尔的袖子使劲把他往下拉,西泽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配合的蹲了下来。楚辞爬到他背上,将脑袋枕在他颈侧,嘟囔道:“小孩都这样……”
西泽尔刚想说“你现在又是小孩了”,一偏头发现他已经合上了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好像是某种幼弱鸟类的翅膀,忽闪过细微的风。
这句话就这样停在了西泽尔的嘴边,他找了一家离空间港很近的旅店暂时落脚,然后借了旅店老板的终端,企图在星网上搜集到一些消息。
下午罗勒发通讯过来询问他们的情况,西泽尔和他简单的说了几句,结束掉这通通讯之后他一抬头,旅店窗外窄窄的落水台上已经镀了一层昏黄的暮光。
据说现在通用的人工大气系统所用的统一标准无限接近人类的母星地球,连黄昏光线的颜色都相差无几,以表达当代人类对母星地球的敬仰和怀恋。
但是那些设计师肯定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地球黄昏,楚辞想,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竟然睡了一整天,天都黑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道:“我醒了。”
西泽尔还在鼓捣那个终端,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楚辞一骨碌爬起来,“蹬蹬蹬”跑到他背后:“你在干嘛!”
“找东西。”西泽尔并没有避过他的视线,但是终端屏幕上的打开的消息框楚辞一个也看不懂,他揉了揉眼睛,道,“那天在矿洞里,老林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对于他这个问题,西泽尔似乎有些诧异,楚辞道:“拜托,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上去的,他肯定有话和你说。”
西泽尔将终端放在一边,道:“他问我的星舰为什么会坠毁在锡林。”
楚辞抬了抬眼皮:“为什么?”
“因为舰队从一开始就被骗了,最后才会进入敌人的陷阱圈。”
“我可以骂你们指挥官吗?”楚辞问。
西泽尔点头:“可以。”
楚辞:“这是什么傻逼啊早上起来摇摇头里头哐当响吧?”
西泽尔:“……为什么?”
楚辞:“什么为什么?”
西泽尔:“为什么哐当响?”
楚辞:“因为他脑子里都是水啊!”
西泽尔:“哦,学到了。”
楚辞:“学到什么了?”
西泽尔道:“我以后骂人就这么说。”
楚辞:“……”
“我其实更想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西泽尔淡淡道,“但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我。”
楚辞沉默了一下,道:“虽然这句话说得很有逼格,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打断你……”
西泽尔问:“怎么?”
楚辞眼睛里充满了真诚:“我饿了,但我不想吃营养剂或者能量块。”
西泽尔伸手就要按铃叫服务生,楚辞翻了个大白眼,又开始把他往外推,当然也是推了半天毫无作用,但是西泽尔答应了他去外面找吃的。
楚辞在升降梯里蹦来蹦去,一边蹦一边道:“过几天就能回去了,不知道辐射雨停了没有,我回锡林了你去哪啊?”
“我……”西泽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果可以,我想去新月44看看。”
“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不好玩,”西泽尔道,“但是那里藏着舰队被伏的秘密。”
“我也好想跟你去看看哦。”
“不行,太危险了。”
说话间,升降梯落了地。
宇宙标准时间19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人工大气层调节出苍蓝的墨色夜空,大气层之外,星罗云布像一条潺€€的大河,翻涌起无数璀璨的星光之浪。
楚辞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亦或者是星光有些刺眼,他觉得眼睛莫名发酸。
“我想吃空气糖!”他指着路边的第一家糖果店。西泽尔不像老林,会用小孩子正在长牙这种借口来阻止他吃糖,从这一点上来说,上校真的是个好人呀!
西泽尔果然没有反驳的给他买了一支空气糖,这种糖果类似于地球时候的棉花糖,但是比棉花糖更轻盈,吃在嘴里就像是抿了一口甜甜的空气一样。
“又忘了,”西泽尔无奈道,“空腹不能吃糖,你想好吃什么饭了没有?”
“还没有,”楚辞专心的吃着糖果,随口回答他,“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没走几步就到了空间站的中央广场,悬浮在空中的光幕上正在回放上个月的体育赛事精彩瞬间剪辑,激情澎湃的音乐浪潮一般,将整个夜晚搅动得星光迸溅,热闹非凡。
楚辞问西泽尔:“首都星会比这里热闹吗?”
“行政主星不会,”西泽尔捏着他的手,就怕来往人群涌动,将他挤丢了,“那里很€€€€”
激烈的音乐声骤然的消失了,悬空的光幕上赛事剪辑的画面也随之消失,换上了新闻播报员肃然庄严的面孔。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自动清扫机器人的提示音成了广场上唯一的音源声响。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朝着光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