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D-295基因样本有变化吗?”
所有穿着无菌服的实验员都低头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只有那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实验员脚步顿了一下,缓缓道:“没有。”
他的声音低而微凉,还带着几分烟熏火燎的沙哑。
这正是楚辞。
真正的三号实验员此刻躺在对面实验室门廊的柜子里不省人事,他在走出对面实验室的那一刻被楚辞打晕,随后楚辞就换上他的实验服,替换了他的身份。
但是其他实验员就像是没有听见楚辞说话一般,毫无反应。
这时候,靠近角落的试验台边上一个实验员抬起头,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教授,D-551第七个周期完成。”
被称作“教授”的声音问:“有变化吗?”
实验员如机械般回答:“没有。”
声音苍老的教授叹了一声:“已经十二个周期了,看来又失败了。”
楚辞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教授的声音是从实验室中央的终端里传出来的,他仿佛是上了年纪,身体并不理想,说话语速很慢,还时不时地咳嗽一声。但楚辞并没有在实验室见到一位老人,所有实验员似乎都很年轻,而刚才那个实验员也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实验台开口的,可见这位教授并不在这间实验室里。
过了几秒钟,教授又道:“三号,你去调取D-295的所有生长记录,把所有周期变化截取出来给我。”
楚辞应道:“是,教授。”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路过靠近过道的试验台时,像是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个不稳往地上滑倒,他慌不择路地拽住了旁边实验员的袖子,被他抓住的实验员猝不及防,跟着他一块倒了下去,并且因为他用力过大,连那位实验员的无菌服袖子都拽破了,露出手腕皮肤,那皮肤苍白的厉害,像是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于是手腕侧的伤疤尤其明显。
楚辞爬起来,对被他连累的实验员道:“对不起。”
那位实验员看了一眼自己的无菌服,默默起身往更衣室走去。
楚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实验室又重新恢复了那种机械的寂静,晶体容器和幽蓝的光屏背后,穿着白色无菌服的人影瞳瞳,仿佛微光里的木偶,正在上演一场毫无生机的默片。
楚辞又去了另一间实验室,和对面的实验室不同,这里似乎只有机器,楚辞精神力场大面积覆盖之后只能感知到仪器的热源和运行的嗡鸣,还有一些极其轻微的,无法分辨是什么来源的缓慢震动。
穿过空敞的门廊,左手边第一间是记录室,这里的终端台面上悬浮着几十道光屏,只有大型实验室才会有专门的记录室,楚辞找到295号的光屏,调取了它的所有实验数据。
这些实验数据都看不大懂,但是截取的实验图像却颇为怪异,模模糊糊的,有点像正在生长的胚胎。
他取出芯片正要离开,教授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三号,你帮我看看D-295号在第十一周期的时候有没有敏合变化?”
楚辞目光警惕地往记录室的终端上看了一眼,瞎编道:“没有,看不出来。”
教授似乎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不应该……D-295号从第三周期开始一直都状态良好,怎么可能到后周期反而没了动静,这不符合我们一贯的实验规律,到底是什么原因?”
楚辞默然地在光屏前站着,不发一语。
半晌,教授道:“三号,你去样本室,近距离观察D-295号现在的状态。”
余;洗;筝;丽……
“好的。”
楚辞走出记录室,他并不知道样本室是哪一间,但是这里一共也就只有三间实验室,他走进记录室对面,滑动门打开时里面全都是监测仪,于是他转身又往另外一间走去。
教授还在自言自语:“按照以往的规律,她在第十周期就应该出现敏合,十一周期开始苏醒……三号,你着重观察她的脑部结构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变€€€€”
他的声音严肃起来:“注意细节,所有的细节,都要告诉我。”
楚辞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这个被称作“教授”的人应该就是这间实验室的负责人,可他本人却并不在实验现场,反而要通过命令研究员来操作和知晓所有实验细节,而那些研究员……楚辞出来的时候故意拽倒了他们其中的一个,就是为了看他手腕上的伤疤,因为被他敲晕顶替身份的研究员,手腕上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道伤疤,形状、颜色、深浅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复制人!
所以这位教授到底是谁?
既然他对实验数据持怀疑态度,为什么不自己去样本室观察究竟,反而要让实验员来替他观察?
而且,指称实验样本的代词为什么是“她”€€€€
最后一间实验室的滑动门缓缓移开,先是一条狭窄的长方形缝隙,昏暗的、泛着青的昏光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逃出来,而楚辞的精神力场却与光逆行,先于他自己脚步,穿透没有打开的门扉,涌了进去。
近在眼前,他猛然意识到那些极其轻微而又缓慢的震动是什么。
那是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滑动门停在两侧,现出里面的景象来。
那像是一个昏沉的水底世界,实验室两侧都摆放着巨大的罐状透明培养容器,里面注满了绿色的液体,沉闷、死寂。顶灯很暗,光线经过渲染,泛起青惨惨的颜色,那一个个培养容器投下的幽影匍匐在地面上,一层一层覆盖,仿佛深不见底的河流。
楚辞踩在“河流”之上,一步一步走过去,精神力场中感知到的心跳声更明显起来。
咚,咚,咚。
他还听到了自己心跳声,和这些奇诡的跳动交叠。
他的影子被培养皿的弧形表面扭曲,拉扯,好像细长的鬼影,而青绿色液体中,浮着一个个细小的、蜷缩的身体。
按照肢体的大小来算,他们最多不会超过正常人类的五周岁。
这场景是如此熟悉,楚辞清楚的记得做过类似场景的梦,但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来自于梦境,而是让他觉得,笃定的觉得自己绝非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时候,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三号,D-295有变化吗?”
楚辞没有回答,他穿过数个培养皿,走到295跟前,忽然出声道:“教授,这是什么地方?”
教授不解地道:“这是我的实验室,怎么了?”
楚辞继续问:“你的实验室在哪里?”
教授声音中的疑惑愈发浓烈:“当然是在丛林之心€€€€你为什么这样问,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吗?”
丛林之心……
培养皿的液体忽然“咕咚”一声,楚辞霍然回头,那溶液里的肢舒展开来,浮现一张惨白的小脸。
楚辞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别在后腰的枪。
实验室中寂静无声,青绿液体中,小女孩的脸颊被浸泡得毫无颜色,也没有生机,但是楚辞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是拉莱叶!
或者说,那是拉莱叶的脸,因为这里的所有培养皿中都存放着一个小女孩,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她们就是实验样本。
教授催促道:“三号,打开D-295的大脑皮层,告诉我她的脑部结构有没有变化?”
而楚辞抬起头看向穹顶,那里唯一照明光源,被培养皿中透出的微光浸染,好像一只只绿幽幽的眼睛。
良久,他问道:“教授,你是谁?”
面对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那位教授却仿佛陷入了万难的境地,他喃喃地重复着是饿楚辞的问题:“我……我是谁?”
“我是谁?”他的语气困惑不解,“你是我的学生,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
“您是丛林之心的科学家,对吗?”楚辞道。
“当然,我当然是,”教授的语气很奇怪,似乎楚辞问了一个蠢问题,“好了,你不要再纠结这些,先按照我刚才说得,去看看D-295号,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楚辞不为所动,蓦然道:“教授,你认识一个叫林的人吗?”
教授没有回答,实验室内阒寂无声,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楚辞追问:“他和你一样是丛林之心的科学家,你认识他吗?你记得他吗€€€€”
砰!
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楚辞立刻侧身躲在了一个培养皿背后,半晌,教授虚弱地声音传来:“……快走,不要留在这,快走!”
楚辞快步往样本室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依不饶地问:“您认识林对不对,他€€€€”
“他一年前就不在这里了,不要去找他!不€€€€他们都疯了,联邦要完蛋了!”
楚辞心下一沉。
他本以为可以问到和老林有关的信息,却没想到,这位老教授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丛林之心刚出事没多久的时候。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要叛逃€€€€”
楚辞话音未落,又传来一声爆炸的响动,楚辞冲出样本室,走廊上警报闪烁,机械女声响起:“有入侵€€€€”
不过两秒钟,警报又诡异地息下去,但是爆炸声却并未停止。
爆炸声不断,可是实验室里的实验员却仿佛听不见一样,只顾低头完成自己的工作,时不时有人道:“教授,D-633第四周期完成。”
“教授,D-938第一周期未出现生长痕迹。”
“教授……”
教授却再没有再回答。
第442章 缸中之脑
楚辞闪身躲进了一旁的仪器室,监测仪上所有数据都还在静默的变化着,机器根本不可能明白外界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试着叫了一声:“教授?”
半晌,嘈杂忙乱的动静中,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比刚才更苍老,更困惑:“快点离开这……”
“可是为什么?”楚辞问,“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因为……”教授却一时语塞,似乎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只是一味的催促,“不要问这么多,离开就是了,我又不会害你。”
“既然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为什么您不走?”
“为什么……”教授的声音缓慢而滞涩,就像是机器中难以转动的齿轮,正在艰难地运行,他的语气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懵懂,“为什么?我走不了,这是我的实验室,我为什么要走?”
“您在什么地方?”楚辞干脆地道,“我过去找您。”
教授道:“我就在实验室里,就在你的身边,你为什么还要去找我?”
楚辞的脊背爬上一抹阴寒,他不动声色道:“我有问题,想要当面请教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重音压在“当面”这个词语上,教授却依旧疑惑地道:“我就在你面前,你有什么问题,尽可以说。”
他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一点也不着急催促楚辞离开这里了。
楚辞道:“我们在哪?教授,我们需要去样本室谈论这个问题吗?”
“对了,”教授仿佛刚才想起来,语气严厉,“三号,我让你去帮我观察记录D-295的周期变化,你记录了没有?现在告诉我。”
“记录了,”楚辞说,“但是数据很多,如果要我复述给您的话,可能需要非常久的时间,您确定要我口述给您吗?”
教授似乎想了想,说:“那你放在我的办公室就好,和往常一样,芯片插进转换器里,我年纪大了,用不惯这些新玩意儿。”
“好。”楚辞答应了一声,“您的办公室门禁密码是?”
“我的办公室没有门禁,”教授奇怪道,“你们不是经常去送东西吗?就在样本室旁边,要什么密码……”
楚辞走出仪器室,再次返回到样本室里,穿过那些巨大的培养皿时,他心里再次升起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他快步从过道走过去,实验台背后果然还有一扇门,门后应该就是教授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而这间办公室也平平无奇,甚至和楚辞在学校时,许多实验室老师的办公室风格有些类似,宽阔的办公桌上堆积着一叠书写板,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电子笔的电量早就消耗殆尽。靠墙的书柜里堆积着一些杂物,似乎有实验数据记录条,还有一些实验样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