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是一台终端,投射出的光屏上显示的和实验室中间环形屏幕上的东西相差无几,只是没有那么全面细致。这时候,教授的声音道:“数据的芯片,放在终端旁边的读取器里就好。”
楚辞目光下移,看见终端旁边果然连接着一个芯片转换器,他的精神力场向四周蔓延,除了对面实验室的复制人研究员、样本室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拉莱叶们,没有感知到其他活的人类。
然后他就发现,这台终端背后除了芯片转换器的连接线之外,竟然还有几条黑色的线路,从墙壁中穿过去,不知道和什么东西相连。
理论上来说,哪怕是非便携式终端,也根本不需要繁琐的实体线路来供能,这台终端背后……连接着什么?
“放好了吗?”教授追问,“我怎么没有听见你的回答。”
楚辞低下头,盯着那几条手指粗细的黑色连接线,道:“放好了。”
教授疑惑道:“好了?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
楚辞依旧盯着那几根连接线,目光一动不动,而后他蓦然转身,快速地在样本室和仪器室里搜寻了一圈,再没有找到其他通道或者门之后,他再次回到了教授的办公室。
教授第二次催促他:“三号,把数据芯片放上去,快一点。”
楚辞抬手敲了敲终端背后的那面墙壁。
实验室的墙壁要么是金属材料,要么是透明晶体墙,这面墙壁看上去和晶体墙是一个材料,却并不透明。楚辞看着墙壁一会,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粘合炸药贴上去,又用高硬度切割刀沿着炸药周围划了大概的框,然后往后退了两步。
三,二,一!
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和爆炸声同时响起,地面震颤不止,除了被他划出来的部分炸开了一个大洞之外,整面墙壁都开始出现裂纹,楚辞顾不得烟尘碎屑,弯腰直接从炸开的洞里钻了过去。
……
墙壁背后的房间昏暗无比,穹顶唯一的照明似乎因为爆炸而不太稳定,光线忽闪,一开一合,像某种诡异的眼睛。爆炸产生的烟尘就在这混沌的光里浮游,无声沉寂。
地上爬满了黑色的连接线,有些因为刚才的爆炸已经断裂,仿佛无头的蛇,除了被楚辞炸开的那面墙壁之外,其他的墙壁上也伸进来数条连接线,都汇聚向房间中央,实验台上那个方形的、盛满了绿色液体的水缸。
而缸中,漂浮着一个人类大脑。
鲜嫩的粉红色,表面丘壑纵横,有细而透明的管子插在它的表面,然后再和是那些黑色的连接线相连,通往未知的领域。
“三号?”教授严厉的声音四面八方响起,“你给的数据在哪里?”
楚辞的喉咙缓缓动了一下,语气凝滞:“教授,您有没有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忘记?”教授似乎不太在意,“我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确实不太好,你说说看,我忘记了什么?你提醒了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
“您忘了自己是谁,”楚辞沉声道,“忘了这里不是丛林之心,也不是您的实验室。您忘了,距离启示录计划失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还有,您已经死了。”
砰!
某一条连接线炸开,火花四射,水缸内的大脑似乎波动了一下,液体表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教授?”楚辞试探着叫了一声。
不断有线路炸开,走廊外的警报声似乎又响了起来,但是楚辞已经无暇顾及,他大声道:“教授,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吗?这里不是丛林之心也不是你的实验室€€€€”
“离开这。”教授如梦初醒般喊道,“快走!”
“教授?”
楚辞又叫了一声,但是教授却只是来回重复刚才的话,这让楚辞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教授似乎,并不是在对他说话。
可是这里除了他,还能有谁?
“教授,你在和谁说话?”楚辞急迫地追问,外面的警报声越来越清晰清晰,楚辞一边说着,一边下掉了枪上的弹夹,换了一个新的,“你想让谁离开?”
“记住我的话,她简直就是个疯子,为了实验什么都做得出来!逃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她是谁€€€€”
教授高声呼喊道:“林!快走!”
楚辞扣弹夹的手指骤然一紧。
他一个箭步冲到水缸跟前,急切地问:“你想让林离开?他去了哪€€€€”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连接着水缸中大脑的细线接连断裂,老教授歇斯底里地吼叫,“他早就不在这了,他早就走了!”
“他叛逃了,对,他叛逃了!”
“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宇宙里没有这个人,他早就死了!”
在他错乱而执拗的念叨中,楚辞大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也许当年在丛林之心,老教授曾经劝过老林离开,而老林离开之后,有人逼问过他老林的行踪,老教授大概就死在那个时候,所以他的记忆停留在那时。而他的躯体毁坏之后,他的意识还被囚禁在这里,日复一日的进行着他未完成的实验,永远停留在虚假的迷梦之中。
可是,如果教授会劝老林离开丛林之心……
“他没有叛逃对不对?”楚辞死死地盯着水缸中的大脑,大声问,“教授,林不是叛逃对不对?他是被冤枉的,他不是逃犯,对不对?!”
可是教授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能不断地重复“快走”、“别在回来”、“我不知道”。
砰!
又一根连接线断裂,教授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直到无声无息。昏暗诡谲的房间里,低垂连接上时不时有火花闪耀,却又在一瞬间熄灭,就像谁流失的生命。缸中的大脑静静漂浮着,仿佛只是一个实验标本。
只有走廊上呼号的警报声。
“教授?”楚辞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声音淹没在无数嘈杂声音的海洋中。
教授没有回答他。
于是楚辞抬起枪,枪火火焰一闪,透明水缸随之炸开,碎裂的晶体材料碎片夹杂迸射的水花之中,在空中翻掠、飞舞。一颗子弹穿透了柔软的大脑,犹如一把利刃,将它劈砍成两半,卷入水浪碎屑之中,齐齐砸在地上。
楚辞转身离开,他身后叮铃哐啷哗哗啦啦一阵急促的响。
他走出教授的办公室时,整个实验室走廊都被一片红光笼罩,警报声缭绕不绝,楚辞快步穿过样本室,将要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忽然停住,回过头。
他看着巨大的、青绿色的培养皿,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枪。
而就在这时候,就在楚辞将要扣下扳机的时候,培养皿中的拉莱叶,忽然一齐睁开了眼睛!
第443章 无人区
在她们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楚辞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这种眩晕感并非来自于身体反应,而是仿佛源于意识,由心底生,仿佛心脏深处爬出来一只手,掐住血管,捏紧心室,会让人产生出一种膨胀的窒息,仿佛下一秒脑海就要爆炸。
精神力!
楚辞手指之下的扳机毫不犹豫地扣了下去,砰砰砰砰砰!
距离他最近的培养皿犹如蛋壳一般碎裂,青绿色的培养液体流淌了一地,而晶体碎中跌落在地的小女孩,离开了培养液之后她显得更加诡异,头颅似乎发育完全,肢体却离奇的细小,无法支撑她在地上行走,或者说她根本不会行走,她也不能被称为“人”。她趴在地上,苍白而细软的四肢被培养皿的晶体碎片刺破,淡红色的血丝丝缕缕蔓延出去,而她是张开嘴,不停地发出嘶哑难听的尖叫。
那眩晕感只有一瞬间,一瞬间过后楚辞就恢复了清明。但他的精神力场像是陷入了泥沼,只能感知到一片混沌和喃喃不清的呓语。
这是拉莱叶们的精神力场。
“咳……咳咳……”
他低下头,那个培养皿碎裂的拉莱叶在地上挣扎,她棕色的、稀薄的头发覆盖在脸颊上,眼睛圆睁着,却只有眼白,看上去阴森可怖,诡异无比。她奋力地往前爬,似乎想要接近楚辞,软踏踏的手指像泥鳅般从地上的培养液中游过来。
一声枪响过后,她团在黏腻的液体中不再动弹。楚辞举起的枪换了个方向,对准另外一个培养皿,却又放下,他垂下眼睛,精神力犹如滔天的浪涛般席卷出去,毁天灭地,那片混沌的沼泽一寸寸干涸、碎裂,最终化坐无形的碎片,湮灭成粉末。
呓语变成了尖叫,混沌过后,只剩下一片纯白。
楚辞收回精神力场,培养皿中的拉莱叶们眼睛闭上了,如同沉眠,不再动弹。
楚辞再次更换弹夹,走出样本室的门,在滑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往里扔了一块粘合炸弹。滑动门关上,他迈出第五步的时候,沉闷的爆炸声传来,走廊里天摇地动,照明恍惚,犹如末日降临。
他没有再去对面的实验室,而是沿着原本的通道返回,存放教授大脑的房间就是这条通道的尽头,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别的出路€€€€就算是有,他的时间也不够再继续寻找下去了。
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通道里空无一人。
红光闪烁中,机械女声还在不依不饶地重复有入侵者闯进,但却没有谁来阻拦。一切的机器人、复制人杀手,仿佛都消失了。
楚辞的脚步稍顿,他转身奔向全都是复制人实验员的实验室。
这里无声静寂,所有实验员都像是电影里的被按了暂停键的画面,保持着上一刻的动作,一动不动,而他们中央,环形光屏上的数据却还在不停地变动着。
这一刻,机器显得比人更有活力。
“你竟然还在这?”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楚辞霍然回头。
环形光屏忽然闪了两下,数据流倏地消失,一片炫目地白过后,逐渐显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来。
她的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面容秀气,这样的长相本该是气质温婉,但她的眼中却迸射出似笑非笑的冷光,眼帘微微垂着,似乎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楚辞曾在小时候无数次见过这张脸。
在他不那么漫长,甚至有几分匆忙的童年时代里。而他离开锡林之后,在这颗小星球被毁灭之后,他依旧数次目睹这张脸,在奇诡的、无法解释的命案档案里……在死去的改造人杀手的记忆里……在这座充满了杀机和谜团的实验室里。
斯诺朗医生。
这张脸让他惊觉,他看上去平静无比的童年生活竟然如同一条暗河,充满了波涛诡谲。
可是她到底是谁?
“你是林?”光屏里的女人缓缓问道,“比我想得要年轻一些,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的声音和楚辞记忆中的斯诺朗医生一模一样,语气却完全不同。她说话的时候似乎总是带着一些轻描淡写,甚至透出一分亲昵,但是温和背后,却依旧是冰冷和玩味。
但她不是斯诺朗医生,她也没有认出来,
楚辞没有回答,而是冷冷道:“那你呢?你是西赫女士?”
“但你能来这里,让我有点惊讶。”西赫女士端详着楚辞,“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卡隆,”楚辞道,“他在死之前设置了星舰跃迁。”
“他想报复你,”西赫女士笑吟吟道,“你杀了他,他就送你来我这里,而我,一定不会让你逃出去。”
“是吗?”楚辞道,“你就这么自信,一定能杀了我?”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逃出去。”
“其实如果卡隆没有将你送到这里,我也是时候去找你了,” 西赫女士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今天之前的事情暂且不提,但是你竟然闯进了我的实验室。”她的语气冷落下来,目光沉沉,那双眼睛中不含任何情感,犹如荒凉阒寂的峡谷,冬日时分,冰雪和雾气弥漫飘散。
“你毁掉了我的东西,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西赫女士冷冰冰道,“难道你还想活着离开?”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的实验室从来没有过外来者,”西赫女士语气又缓和下来,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光屏之外,犹如泥塑场景的实验室,“你是第一个客人,应该感到荣幸。”
楚辞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西赫女士这么笃定,复制人杀手和机器人就一定能杀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