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琉璃再次进门送来饮子,还顺手给顾念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盒。据说是柔娘指名要送给顾念的。
那盒子比一文钱大不了多少,圆滚滚的,小巧可爱。打开之后,里面是团乳白色半透明的膏状物体。
这是啥?顾念不解地看向少女,“确定是给我的?”
琉璃认真地看了其它三人一圈,朝顾念的额头伸出手指虚点了下,“活血化瘀的,睡前用掌心的热度化开,抹在伤处就可以。阿娘说了,这么俊的小郎君,不能破了相。”
听到这话,春花秋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念:………………
明明是老板娘的客户关怀,为什么却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琉璃退出去之后,屋里的两个姑娘忍不住也八卦了两句自家老板。
如果说楚娘的特点是爱钱,那柔娘就是标准的爱脸,最见不得檀郎受苦。
听说以前她还当红的时候,就曾经为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交出过全部身家,结果那人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柔娘多情的毛病依旧没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救助过多少个落魄书生,却全都杳无音信,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正说着,萧云铠走错一步,想要悔棋,被对面的姑娘拍了把手背,“举手无悔。”
萧云铠急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
顾念晃了晃勺子,转向旁边的年深,悄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当时在现场,玩双陆棋输了再被言语讽刺的话,会生气么?”
“年某对跟都知点灯之类的事情根本没兴趣。”年深无聊的把右手的半指手套往下抻了抻,薄如蝉翼的料子贴在手上就像第二层肌肤,在烛火下闪动着细碎的金光。
顾念第一次看清那只手套的全貌,料子像是半透明的丝线夹杂着金丝,极为特殊,辗转之间光华流动,织造的难度必定极高。
“如果他口出狂言侮辱镇西军或者死去的年将军呢?”
年深的眸中闪过道寒光,半秒后才道,“会。”
“那你会动手么?”顾念继续追问。
年深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思考,“不确定,或许会。”
顾念点了点头,“所以,假如在场的那个人是你,也很有可能会出手。”
年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仍然认为是我?”
“不,我只是认为,设下这个局的人应该很了解你。”
年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皮。
顾念挖起一勺酥山送入口中,以他和陆溪在年深心里的分量,现在就算他说陆溪有问题,年深也肯定不信,但可以先种下颗怀疑的种子。
“那你认为是谁杀了他?”
“不知道。”顾念诚实地摇了摇头,“至少目前还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个人应该与你很像,不但长得像,甚至行为举行都像,不然赵杰、叶九思,那么多人没理由把他错认成你。”
年深:…………
顾念突然想到个问题,“你该不会有什么长得很像的兄弟或者堂兄弟吧?”
年深摇了摇头,“我是独子,我叔叔也才娶妻,尚无子嗣。”
“表兄弟呢?”
“我娘也是独女。”
顾念正想对年深的家谱继续进行深入调查,有人敲了敲门,提醒他们到楚娘的表演时间了。
除了年深兴趣缺缺的没有动作,其余几人都聚到了二楼的扶栏边,只见舞台上早已放好琴案,琴案后不是椅凳,而是长长的秋千。秋千两侧的红绫由屋顶垂坠而下,颜色鲜艳亮眼。
一个杏眼桃腮身着血色罗裙的美女款款走上舞台。
她梳着双鬟望仙髻,画着妩媚的酒晕妆,额心妆点华贵的金箔花钿,就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华贵而艳丽,让在场的其它姑娘黯然失色。
台下有人呼喊起楚娘的名字,场面热情的程度堪比二十一世纪的明星见面会。
有美女都不看?顾念回头看了看身后,年深居然已经单手支着下巴,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要小憩一会儿。
楚娘朝台下翩然施礼,在琴案后缓缓坐下,她信手拨弄了下琴弦,琴音便如水般的流淌开来,桃花阁里霎时安静。
两侧合奏的丝竹声逐渐汇入,琴音却始终都是主角。
顾念不懂琴曲,但也觉得悠扬悦耳。
众人正沉浸在乐声中,楚娘突然双足点地,身下的秋千蓦地离地而起。
她站在秋千上蹁跹而动,姿态婉转婀娜,衣袂飘扬,裙裾如云,钗佩玲玲作响。
纵然有屋内那两位姑娘的提醒,萧云铠等人依然被眼前的表演惊艳不已。
琴声虽停,两旁伴奏的其它乐声却未停止,曲调越来越激昂。
楚娘脚下的秋千也越荡越高,动作越来越飞逸,甚至时不时会放开双手,仅靠足尖勾住红绫,身体迎风舒展,在空中凝定曼妙的弧度,宛若灵鸟扶摇而过穿越花海,又似神女在霞间缥缈起舞,惊鸿流芳。
危险又美丽的画面让围观表演的人们心神激荡,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一曲既罢,楚娘翩然退场,众人却依旧沦陷在刚才的舞蹈里,久久无法回神。
半盏茶过后,楚娘迟迟没有再露面,站在顾念右边的那位红衣客人扶着围栏引颈而望,“这就完了?”
他身边的粉衣姑娘轻笑道,“放心,她只是回三楼的房间重新梳洗一下,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随后,又用芊芊玉指指向楼下那几个抱着玻璃釉玉春瓶走动的少女,“想再见楚娘的话,就要看投签的结果了。”
众人顿时醒悟,今天是暗签盲标的模式,只通知最后的胜利者,于参与者失败也不伤脸面。
萧云铠连忙转身,准备回房间去叫年深,毕竟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要见楚娘,也就请柔娘安排在开签前的这段时间最为合适。
就在这时,楼顶突然传出声惊恐的尖叫,紧随其后的,便是杯盏金器之类的东西砸落在地的声响。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侍女跌跌撞撞地跑到三楼的扶栏边,朝底下大喊,“快来人啊,楚娘被人杀了!!!”
作者有话说:
备注:1、饮子的种类部分引自《大业拾遗记》、《食经》以及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
“有筹禅师仁寿间在内供养,造五色饮,以扶芳叶为青饮,拔楔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笙为黄饮。”“又作五香饮:第一沉香饮,次丁香饮,次檀香饮,次泽兰香饮,次甘香松饮,皆有别法,以香为主。”--《大业拾遗记》
“春有扶芳饮桂饮江笙饮荠花饮桃花饮 夏有酪饮乌梅饮加蜜沙塘饮姜饮加蜜谷叶饮李饮麻饮麦饮 秋有莲房饮瓜饮香茅饮加沙塘饮麦门冬饮葛花饮槟榔饮 冬有茶饮白草饮枸杞饮人参饮茗饮鱼饮苏子饮并加朱佩。”--《食经》隋€€谢讽
犀角人参饮子出自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
2、酥山:文中的桃花酥山是根据章怀太子墓壁画里的插着花朵的酥山再进行的想象和加工。关于酥山,唐代诗人王泠然在《苏合山赋》中的描写可供参考,“味兼金房之蜜,€€€€美人之情,素手淋€€而象起,元冬涸€€而€€成。足同夫露€€霜凝,不€€乎水€€冰生,€€根趾於一器,€€崖€€於四明。”“€€玉箸而必€€,非固非吝;€€皓€€而便消,是津是€€。”
3、唐代的酥、酪、醍醐分别是什么,多年来很多种说法一直在争论。文内设定认同酥是奶油,醍醐是黄油、酪是酸奶或奶酪的说法。
第18章
顾念眉心微压,他们才要找楚娘问话,人就出事了,有没有这么巧?刚要往楼梯那边跑,萧云铠和杜泠已经‘嗖’‘嗖’跳出扶栏。
杜泠仿佛电影里的江湖侠客,身姿轻盈,直接飞扑向三楼。
相形之下,萧云铠的速度略慢了些,在中间飞阁的扶栏上借了三脚力才抓到对面的扶栏。
即便如此,速度也足够甩下那些跑上去的人一大截。
顾念:…………
这确定不是本武侠书?
他正在怔忪间,年深也衣袂带风的从房里快步走出,眉宇间还带着丝疲惫的神色,“怎么回事?”
“楚娘好像被杀了。”顾念指了指斜对面脸色惨白地跌坐在扶栏边的那个小侍女。
她身后那个疑似属于楚娘的房间,此刻门扉大敞,杜泠和萧云铠一前一后冲了进去,几个小侍女胆小地围在门口朝里张望。
“她不是在表演么?”
“结束了,刚回房间大概半盏茶的功夫。”
年深皱眉看了眼楼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单手撑过扶栏,兔起鹘落,直接跃上三楼。
顾念:………………
你们是不认识楼梯么?
等顾念顺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上,房间外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乱成一片,有心想叫他们保持现场,也已经来不及了。
萧云铠倒是站在门口,但里三层外三层的隔着不少人,顾念试了两次,根本挤不进去。
他正在发愁,恰好柔娘带着几个小厮赶到,那几个小厮开道,人群终于给柔娘让了条路,顾念也跟在了后面。
萧云铠和桃花阁的两个小厮守在门口,将后面想跟着挤进去看热闹的人通通挡在了门外。
楚娘的房间非常开阔,比起他们刚才待的房间大了三四倍,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是一室两厅的格局。
最外面是客厅,墙上挂着花鸟图,周围是书架、桌案、琴架等物,从装饰用的摆件到日常用的笔山、镇纸、香炉,尽是鎏金、白玉、琥珀、玛瑙、细瓷之类的材质,用料考究,雅致中尽显华贵。
绕过屏风再往里走,第二个厅内摆着梳妆台、衣架、箱柜、双人榻等物件,明显是梳洗打扮和休闲小憩的区域,最里面则是卧室,年深举着半截蜡烛,正蹲在卧室角落查看着地上的痕迹。
此刻梳洗打扮的区域一片狼藉,楚娘一动不动地躺在团花地毯上,像断线木偶似的,满头珠翠的脑袋以奇怪的姿态扭向了窗口那边,像是被人拧断了脖颈。她身上的衣服丝毫未动,还是刚才表演时穿的那套,看样子是刚回来就遭遇毒手。
晃动的烛火映着她身上的血色罗裙和不自然的姿势,更添几分惊悚之意。
眼前的情形诡异地跟顾念梦里自己被年深拧断脖颈的画面重合在一起,他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尸体,柔娘不禁脸色煞白,带着个黑衣小厮冲到楚娘身边,正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年深却头也不抬地道,“人已经死了。”
柔娘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就卸掉了所有力气,差点摔倒,小厮连忙把她扶到旁边的榻上坐下。
“不用管我,你再去仔细看看楚娘的尸体,看看……是怎么下的手。”柔娘挥挥手,失魂落魄地扶住额头,示意黑衣小厮让自己静静。
小厮依言走回到尸体旁边,沉默安静地开始细细查看。
打开的窗户灌进冷风和细雪,吹得顾念的脖颈也凉飕飕的。见有人检查尸体的状况,为避免再回忆起噩梦里的痛苦,他也刻意走远了几步。
楚娘身边是翻倒的月牙凳,再往前就是梳妆台,红罗丝帕、各色胭脂、钗钿首饰宛如落花,萎靡地扑落一地,其中一根金镶玉的步摇和臂钏直接被踩扁了。
地上痕迹杂乱,屏风和梳妆台之间的位置还有个绿衣小姑娘,跌坐在一摊碎瓷旁边,呆呆地看着楚娘的方向,像是被吓傻了,之前在他们房间下棋的那个叫秋月的姑娘,正抱着她轻声安慰。
屏风边歪着个提梁银罐,里面的水大半都洒在了地上。
顾念绕到另外一侧,在窗框附近发现几处重叠的残缺脚印。
外面都是夯土路,桃花阁里的温度又高,如果有人冒雪从屋外进来,鞋底的雪水融化再干涸后,很容易留下痕迹。
可惜的是屋内有些地方铺着地毯,烛火光线昏暗,足迹混杂在地毯的花纹里原本就很难察觉,这会儿就更不用说了。
叠摞的箱柜最上面那个箱盖翻开,里面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卧床上的被褥也有被翻动的迹象。
转了一圈,都没看到杜泠,顾念从屏风边探出头,询问门口的萧云铠,“杜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