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窗边的脚印,顺着屋顶追出去了。”萧云铠粗声粗气地道。外边乱糟糟的,他的音量也跟着不自觉的大了两级。
行吧,顾念看了窗外的屋檐,如履平地什么的说的就是杜泠这种轻功高手吧?
不过,说起来,凶手应该的确没跑太远。毕竟从楚娘回房到那些小侍女惊叫,也不过就三五分钟的时间。
萧云铠话音未落,卧室的年深突然起身,左脚轻点床架,翩若惊鸿般地就势跃上了房梁。
会功夫可真方便。顾念仰望着他潇洒飘曳的衣角,默默摸了摸鼻子。
年深蹲在梁上查看的时候,柔娘已经勉强整理好情绪,走到门外去处理兵荒马乱的局面,得空的萧云铠就势退回到屋内。
“可惜现场都被破坏了。”萧云铠刚进来,就听到顾念对着满地散乱脚印小声叹气。
他脸色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进来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小白脸之前在天香楼说的那个什么‘保护现场’了。
“有什么发现?其实一开始我就检查过了,头发衣衫都很整齐,身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伤痕。甚至连指甲都很干净。”见那个黑衣小厮在查验尸体,萧云铠逃避性的绕了个弯,从顾念身边走向小厮。
“没有中毒。”小厮把探进楚娘喉口的细针拔出来,垂头看着光亮如新的针尖回道。
一看就知道人是被拧断脖子死的,看中不中毒干嘛?浪费时间,萧云铠无语。可以说,从现场来看,凶手下手干净利落,楚娘几乎半点反抗的时间都没有。
小厮查验完毕,才发现柔娘不在房内。他拾起地上的红罗丝帕盖住楚娘的脸颊,起身出门去找柔娘交待验尸的状况。
“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这些东西是不是就这样?”顾念指着大敞的衣箱和床上凌乱的被褥询问萧云铠。
“没错,当时就是乱的。”萧云铠肯定的点头,他环顾四周,忍不住猜测道,“依我看,就是有人想偷东西,结果运气不好,翻箱倒柜的时候被回来的楚娘撞个正着,杀人灭口。”
顾念提出质疑,“那楚娘为什么没有喊人呢?”
楚娘倒在梳妆台附近,从位置来看,衣箱在梳洗空间靠内的一侧,被褥在更里面的卧室,两者距离甚远,如果是回来的时候撞破窃贼,楚娘完全有机会喊人。换句话说,窃贼也完全有机会逃跑,没必要杀人。
“还有,梳妆台这边摆着的金银首饰也不少,求财的话为什么不拿走?”
“没机会呗,可能听到了外边来人的脚步声?”萧云铠还想再说什么,恰好年深从梁上跳了下来。
“麾下,有什么发现吗?”
年深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梁上曾经藏过一个人。”
萧云铠恍然大悟,指着地上延伸到窗边的脚印,“这么说,凶手不是为钱财来的,他趁着楚娘表演的时候从外面溜进屋里,藏到房梁上,然后等她回来就杀了她?”
“那么,他是想从楚娘这边找一件东西?”顾念皱眉指着翻开的衣箱和被褥,“他为什么不让楚娘先把东西拿出来再动手?”
“你怎么知道他没拿到东西,可能就是拿完了才杀的。”萧云铠模拟着被人制住的样子走到箱柜边,“凶手挟持着楚娘,逼她到这里和床铺边拿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念看看尸体的方向,又看看萧云铠站的位置,“这样说来的话,楚娘的尸体岂不是应该在衣箱或者床铺附近?为什么倒在了这边?”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萧云铠几大步就横跨过二厅,走到了楚娘的尸体旁边,“那就是凶手挟持着楚娘走了三个地方,后来又到这边才拿到东西,之后就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顾念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划过,等一下,他们是来找楚娘问话的,这个凶手到底是单纯跟楚娘有别的恩怨纠葛,还是陆溪那边派来灭口的?
如果对方真的是陆溪那边派来灭口的,那肯定就是收到消息,知道他们重新开始调查上元节天香楼的案子了。
想到这里,顾念脸色突变,焦急地看向年深,“糟糕,婉儿!”
楚娘在天香楼的案子里并没有什么重量性的证词,待在案发现场的,是她的侍女婉儿!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为天香楼的案子杀人灭口,那婉儿必定也有危险!
第19章
他们并不认识婉儿,情急之下,只得去找旁边正在安抚那个小侍女的秋月。萧云铠大步走过去,焦急地抓住她的手腕,“婉儿在什么地方?”
“谁?”秋月被萧云铠吓了一跳,一边护着身边的小侍女一边用力挣扎起来。小侍女被眼前的状况吓得浑身发抖。
这功夫,顾念和年深也跟了过去,收到年深的目光,萧云铠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过于粗鲁,连忙放开秋月的手腕。
顾念则在旁边温和地补充,“楚娘的贴身侍女,婉儿。”
“你们找楚娘的侍女做什么?”秋月揉着手腕,警觉地将小侍女搂到怀里,瞪眼看着他们。
萧云铠理直气壮地道,“大理寺办案。”
“大理寺?”秋月露出怀疑的神色。
顾念跟着点头,却尴尬地发现自己连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他左右看了看,没敢碰年深,伸手拎起萧云铠腰间挂着的银鱼袋朝姑娘晃了晃,以作证明。
秋月认真盯着那银鱼袋看了几眼,似乎才信了, “婉儿不在。”
“不在?”顾念疑惑地打量着她怀里的小侍女。
“不要误会,这是霜儿,外面那个是莲儿。”秋月知道他怀疑自己身边的就是婉儿,便解释了句,然后又搂住小侍女低声询问了几句,抬起头又道,“婉儿今日生辰,前天通义坊的孙郎君就跟柔娘和楚娘告了假,言说今日要带婉儿出去。她走之前不放心,临时让霜儿晚上看顾下楚娘的吃食和洗沐。”
顾念垂头看向霜儿脚边的那堆碎瓷片,里面混杂的东西,似乎是燕窝。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堆燕窝,秋月又叹了口气,“为了保证秋千舞的表演状态,楚娘上台前都会禁水禁食,表演后再吃东西,她当上都知后,柔娘就吩咐帮她准备了燕窝补身体。”
前天就定下的事情,那应该跟咱们查案的事情无关吧?萧云铠跟顾念和年深交换了个眼神。
年深摇了摇头,还是见到人才能确定,“那个孙郎君是什么人?”
“孙昭,他家在通义坊开了家纸坊,也算是小有名气。”秋月摸着霜儿的发顶,有些感喟,“说起来也是缘分,婉儿左额有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斑,平时总用额发遮着,偏巧那孙郎君额上也有。两个月前,他本来是跟朋友过来捧楚娘的场,结果看到婉儿眼睛就直了,还说过几个月攒够钱要替她赎身呢。”
“楚娘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秋月怔了怔,随即露出个惨淡的笑容,“若说眼红嫉妒她这个都知位置的,奴家确实知道很多,但闹到要杀人的地步的,还真不知道。”
她站起身,“几位若是暂时没问题了的话,容奴家先带霜儿回去换身衣服。”
秋月离开房间不过几息时间,杜泠便从窗户翻回了屋内。
“没追到。”杜泠迎着屋内几人的目光摇了摇头,“半条街外,屋顶就没了踪迹,地上的脚印太杂乱,我试着找了几个方向,都没有发现。”
“那人该不会是奔着通义坊的方向去找婉儿了吧?”萧云铠听后不禁有些担忧,主动请缨,“要不我去通义坊的孙家纸坊看看?”
杜泠闻言也道,“我和你一块去。”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见到人最稳妥。
没等年深答话,门外的嘈杂声又大了起来,几人走到门口,只见楼下冲进来十几个身着黑色皮甲的人,扇面状排开,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桃花阁的正门。
顾念正觉得那些人的打扮跟之前那些在义宁坊救火的人有些相似,旁边有人小声惊呼,“谁把武侯铺的金吾卫叫来了?”
武侯铺?顾念努力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了下,再结合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才大致明白,武侯铺是按坊设置的‘治安’机构,职能大抵相当于现代的派出所+消防队+城管。
站在最前面的卫官横挎长刀,板着脸扫了眼纷乱的人群,“谁是管事的?出来回话。”
柔娘匆匆应声,从三楼下去,低声把楚娘的情况讲了一遍。
来这里的人,一大半都是冲着楚娘来的,如今美人香消玉殒,还是被害死的,众人不禁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让外边的人守好,你们两个,跟我过去看看。”带头的卫官示意其它人看住门口,自己带着两个人上楼查看尸体。
看到这个状况,杜泠不禁有些头疼,看样子想要偷偷溜出去是不太可能了。
卫官跟着柔娘往楼上走,许多好事的又跟在他们后面,呼啦啦地再度涌上三楼。
看到房内的年深等人,卫官张口正要说话,瞥见他绯色的袍衫和腰间的金带€€,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完楚娘的尸体,卫官走到门口,对着四周的客人和桃花阁的众人道,“今天晚上,恐怕要麻烦各位待在这里了,明早等万年县差人过来查验问话过后,方能离去。”
虽然众人大多原本就打算要在此处过夜,但乍然听闻要被扣在此处,依旧难免心生不满,其中更不乏达官贵客,岂是一个小小的八品金吾卫和万年县县衙能压得住的?
柔娘连忙站出来安抚,表示今夜的夜宿全由桃花阁承担。
纷纷攘攘之际,突然有人扬声道,“何必如此麻烦,既然有大理寺的人在此,不如请他们帮忙查查?也好早日解了这桩烦忧。”
有大理寺的人在?大厅里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
书生意有所指地望向顾念他们所在的位置,他身旁的秋月急得直跺脚。不用想,肯定是她跟书生说了刚才的事情。
接收到书生怨怼的目光,顾念怔了怔,这人似乎有点眼熟?
他‘翻’遍原主的记忆,才找到张面目模糊的脸。似乎、好像是原主曾经在书院揍过的‘同学’。
顾念:………………
居然是冲着我来的?
“年某正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年深上前一步,挡在顾念身前,冷冷地看向书生和秋月。
秋月心虚地避开了视线,书生梗了梗脖子,最终还是垂下头去。
大理寺少卿?
他姓年?
周围陡然安静。
年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在京城能排得上名号的,只有掌管镇西军的年氏一脉。家纪严明,接连数代从军为将,镇守国门,民间都悄悄地称呼年家为铁血将门,久而久之,这个姓氏仿佛也染上了杀气,提起来便能令人神色乍凛。
如今掌权的镇东侯,素来与镇西军一脉交好。左右这桩命案也跟自己没关系,眼前人既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又是年家的人,那还是不要掠其锋芒的好。想到此处,那些原本自恃有些身份的人纷纷敛声收色,安静下来。
压住场子后,年深把那个金吾卫卫官叫到房内询问了下,平康坊的武侯铺是大铺,有三十个金吾卫,卫官之前正带着十四个人巡逻到桃花阁附近,接到报信便立刻赶了过来。
接着年深又询问关闭坊门之后是否有人出坊,卫官说有四个,前两个都是熟面孔,平素就贪图杯中物,经常喝到误了时辰才离开。巡街的金吾卫经常拿对方好处,对这种睁一眼闭一眼的也就放出去了。
另外两个都是按规矩登录了文牒的,一个叫余沉,一个叫韩柠,但都是亥初前就离开的,那个时候,楚娘还活得好好的。
年深雷厉风行的让卫官把人分为三组,第一组四人,挑两个身手敏捷的,跟杜泠一起再去趟房顶,查看脚印的主要特征和线索,另外两个再加四个桃花阁的小厮,守在大厅维护秩序,万一哪里有动静,随时支援。
第二组和第三组各五人,分别由萧云铠和卫官带队搜查,一队在桃花阁内,一队去桃花阁外。等杜泠带回鞋印的尺寸和特征,就立刻开始搜查,但凡鞋底有湿痕,符合尺寸和纹路特征的,全部带回到桃花阁的大厅,到时候他们再过去问话。
年深和顾念这边则趁这段时间先跟柔娘和几个熟悉楚娘的姑娘聊聊,了解下楚娘这边更具体的状况。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就像卫官之前判断的那样,这种级别的案子应该是万年县负责,根本不够直接交到大理寺手上。但既然有人挑衅,年深自然不会回避。更何况,这案子或许还跟他们正在追查的那件有关,左右他们就在现场,不如索性掌控主动权,先查证一番,明早再交给万年县处理。
“楚娘的贴身侍女还在通义坊,不如一并接回来盘问。”年深吩咐完三组人,背对众人的顾念飞快地接了一句,同时用力朝年深眨了眨眼睛。
婉儿是贴身侍女,肯定知道很多楚娘的私密事情,以这个借口把人顺理成章地带回来,既能放心,也有助于解决楚娘的案子。
某人那抽筋儿似的动作让年深难得地愣了下,不过他很快就领悟到了顾念的意思,略微思忖过后,便将萧云铠那队分成两拨,萧云铠带一个金吾卫去通义坊接人,剩下的四人继续在阁内比对搜查符合脚印特征的可疑人物。
方便起见,年深在取舍过后,索性直接在楚娘房间最外面的客厅用屏风隔出块角落,搬了两张桌案当作临时的落脚点。
将所有人有条不紊地按调度完毕,年深回过头,发现顾念正偏过身子拿着纸笔,比比画画的跟杜泠小声地说着什么。
桌案上放着另外两张纸,他扫了眼,只见左边那张标着【桃花阁】,底下逐一写着【编号】、【姓名】、【房间】、【年龄】、【贯属】、【什么时间来的】、【与楚娘关系如何】、【是否听过楚娘与谁结仇】、【最近看过或者听到过什么关于楚娘的八卦】。
八卦???年深皱眉看着那两个字,觉得它肯定不是自己原本知道的那个意思。
右边那张纸上标注着【客人】,前面同样是【编号】、【房间】、【姓名】、【年龄】、【贯属】,后面则变成了【长安住址】、【同行者姓名】、【什么时辰到的桃花阁】、【今天为什么会过来】、【进来之后到现在为止,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是否认识楚娘】、【发生意外的前后有什么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情】。
年深的目光停在那两张纸上,看起来,这都是顾念刚才趁着他安排的时候拟出来的问询条目。既认真又有条理,完全不像传说中那个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会做的事。
那边的杜泠跟顾念交流完毕,动作迅速地带人从窗户上了屋顶。顾念回身看到年深正在看桌案上的东西,便主动往老板那边递了递,“少卿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