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独眼大汉什么来路?见年深随手就撂倒了自己的四五个手下,门口的官差头目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倚住了门框。
身边虽然还有两个人没上,但他心里清楚,他们这十来个人全上去,也未必能在人家手上走过三招。
“各位是什么人,找我们有什么事?”年深站在床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床上的顾念,淡淡地扫了眼站在门口的那个官差头目。
听到动静,店里的其它客人都围拢了过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窃窃私语。
“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官差头目扫了那些围观的人一眼,紧紧握住腰间的横刀刀把,硬着头皮撑起气势,“昨天晚上,是不是你们杀了浮云斋的小厮李二郎?”
浮云斋?顾念手忙脚乱地穿上外袍,几息之后才从脑子里找到丝印象,客栈隔壁的那家竹木铺子,似乎就叫做这个名字。
那家店门口摆了个两个尺多高的竹雕狮子,昨天他们经过的时候,白老虎好奇凑过去想闻闻,顾念怕它一爪子上去把人家的东西给弄坏了,就拽住了链子没让顾良过去。
当时店里有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小厮紧张地拎着木棍跑出来,连呼斥带比划的,想把白老虎赶地离自家店门口再远些。
有顾念和年深护着,白老虎从小也是在飞来谷‘作威作福’长大的,哪里有人敢对它拿棍子比划?气得它甩着尾巴低吼了声,吓得那小厮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门口的踏跺上,撞翻了身后的那个竹雕狮子。
年深扶起那个小厮,代替白老虎道了歉,还给他留了大半缗钱,算作他们买下了那个摔坏的狮子以及赔偿李二郎的药费,就离开了。
这件事前后总共也没用到两分钟的时间,顾念和年深也没太当回事,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小厮叫什么,只记得他左脸上有颗很大的黑痣。
官差现在说,那个小厮死了?
年深眉峰微压,“你说的李二郎,可是隔壁竹木店那个脸上有黑痣的小厮?”
“没错,就是他。昨天晚上,他就死在竹木店里。”
顾念跟年深默默对视了一眼,“他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官差揉着肩膀接话,“李二郎的尸体颈项之间有四个血洞,明显是被老虎咬死的,血泊里还沾着根白色的虎毛,咱们这整座灰州城里,只有你们房内这一只白老虎,凶手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动机、证据一应俱全,这案子是个明眼人就知道该抓谁。
“无缘无故,我们何必要害人性命?”
“谁说无缘无故,我们早上查过了,昨天李二郎曾经要打这只白老虎,还被吓摔了。害得你们赔了大半缗钱,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事后心生愤懑,挟私报复,纵虎行凶。”另一个官差也振振有词地道。
顾念无奈扶额,“谁会为了半缗钱杀人?”
官差头目扬起头,“去年三月初二,屠户郑虎只为五十文钱就捅死了邻居陈海,灰州全城皆知。”
门外围观的人纷纷点头,没错。
顾念噎了噎,叹口气道,“李二郎的尸体还在隔壁吗?我们能不能去现场看看?”
官差头目权衡了下现在的状况,想要他们跟自己走,看来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可以,但看过之后,你们得跟着我们回衙门。”
这种状况顾念当然不会单独留下顾良,他给白老虎套上牵引链,跟年深一起走出房间。
“不是还有只黑鹰么?”那个官差头目在房内又看了圈,没发现证人口中所说的黑鹰,便开口问道。
“估计出去玩了吧,它习惯早晨溜出去。”顾念随口胡诌了一句,其实是他想早点开始研究榨油机,写了一堆初步的想法,昨天傍晚他们让年羽回渝关送信去了。这种事情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
被年深冷厉的目光扫过,那群官差不敢再过来绑人,便松松地围了个圈,跟着他们一起下楼走向隔壁的竹木店。
看热闹的人也都闹哄哄地跟着他们往下跑,顾念扫了眼,发现昨天那两个契丹人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顾念心思一动,这事该不会跟他们两个有关吧?
顾念他们过去的时候,李二郎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院子里,仵作也验看完毕,正在收拾东西。
就像官差说的那样,李二郎的脖子上有明晃晃的四个血洞,一看就像是什么猛兽咬的。
官差不让靠现场太近,顾念站在房门口看了眼,又走过去蹲在尸体旁边打量了那个血洞几眼,将右手握成拳头比了比,不禁哑然失笑,这栽赃陷害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放肆,你笑什么?”周围的自己人多了,那官差头目胆子又大了不少,怒斥顾念。
“没什么,只是庆幸此事与我家的老虎无关罢了。”
一个官差喝道,“李二郎颈上齿印清晰,容不得你抵赖!”
“他颈上有齿印你就能确定是老虎咬的?就不能是狼,是豹,是狗,或者,” 顾念眉峰微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围观的人群,“甚至是人伪造的?”
“现场还发现了根白色的虎毛,全城就你身边这一只白老虎。”
“说到这点我也奇怪了,如果它真是老虎咬死的,房内为何找不到老虎半个爪印?”
官差噎了噎,“或许它没沾到血,所以才没留下爪印,但是它留下了虎毛!”
“虎掉毛与人掉发相类,我家白虎毛色特殊,若是有人存心栽赃嫁祸,在昨天我们经过的地方捡起一根,然后刻意放过来,不难吧?”
围观的人群听到他说的话,议论纷纷。
“狡辩,你怎么证明他不是你家老虎咬死的?”
“这还不简单?”顾念从脚边拾起根枯黄的草茎,放到李二郎的颈项间比了比,按照上面那两个血洞间的距离折断,又拿着那段草茎走到顾良身边,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张开嘴巴。
白老虎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吓得众人都往后退了半步,顾念却半点不怕,将手上的草茎放在顾良齿间那两对狰狞的尖牙中间,可以清楚的看到草茎比它的牙间距离短了一截。
“看清楚了吧?这个齿印,不可能是我们家这只老虎留下的。”顾念有的时候会给顾良刷牙,所以对它那口尖牙和自己拳头的比例十分清楚,刚才跟拳面一比,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官差信不过顾念,又让仵作过去比对,尺寸果然对不上。那个官差头目不死心,顾念便请客栈后厨帮忙和了块面,按照李二郎脖颈的模样做了个面团版的假脖子,然后让顾良张开嘴巴在上面咬了一口。将假脖子拿到李二郎的尸体旁再看,四个齿洞间的位置差距明显,认谁来看,都不可能说是同一只老虎咬的,官差头目不禁哑口无言。
“那小民就不打扰各位官爷办案了,告辞。”顾念施施然站直身体,风度翩翩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一个官差喃喃地道。
顾念挑了挑眉,看向那个官差头目,“官爷若是不介意,可否容我问两句。”
官差头目粗喘口气,点了点头。
“尸体是怎么发现的?”顾念跟离他最近的那个官差打听。
那人看向自家头目,见对方点头,才大概说了一下。
竹木店前院是店铺,后院住着店主夫妇和两个小厮,这两日店主夫妇去城外乡下探亲,店里就只剩下了李二郎和另外一个叫胡连的小厮。
李二郎昨天意外得了顾念他们的银钱,跟胡连出去美美地喝了顿酒。胡连醉意上头,早上睡到将近巳时才醒,他见误了开店时辰,急急忙忙往前院跑,结果店根本没开,也没看到李二郎人。他回到后院找人,打开门才发现李二郎已经死在房里,于是匆匆忙忙去报了官。
“他就是胡连。”说到最后,官差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另一个青衣短打的小厮。
被指到的人瑟缩的往后退了半步,顾念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官差头目,“房间内外,门口,窗户附近,可曾查到凶兽的爪印或者陌生人的脚印?”
“没有。”官差头目跟其余几个官差对视了眼,都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顾念看了看众人脚下,“这个地面,我们都能留下脚印,为何杀死李二郎的那个恶兽没有?”
“或许它没有走地面?”
“它没走地面,屋顶也没有破损,那它是怎么进去的?”顾念又问。
众人:……
“另外,李二郎的尸体是怎么发现的,能再说一遍吗?”顾念看向那个穿青色短打的小厮。
胡连便又重复了遍。
“这就怪了,一头凶兽,没留下任何痕迹不说,杀了人之后,还知道关门吗?到底是兽还是人?”顾念仿佛在自言自语,官差头目听完,眸色忽地一闪,看向胡连。
如果作案的就是原本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自然查不出陌生人的脚印和痕迹。
那个小厮神色一变,转身就想跑。
官差头目一挥手,“抓住他。”
官差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混乱之中,一根毒针破空而去,扎在了胡连胸口。
年深循声转头,发现人群里看热闹的那两个契丹人闪身挤出人群,他正要去追,回头看了顾念一眼,又停下了脚步。
现在人多事杂,万一对方还在人群中埋伏了其它人手,说不定会趁乱对顾念下手。
官差忙着四处查看,年深凑到顾念耳边低声道,“好像是那两个契丹人下的手。”
顾念大致一想,也就明白了,估计是昨天那两个契丹人坐在窗口,看到了他们跟李二郎的那点‘交集’,后来想买老虎不成,便想到了陷害他们的主意。到时候他们被关进去不说,顾良肯定要被衙门的人带去‘处决’的,那两个契丹人再花点钱疏通,有的是方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一只‘犯虎’。
官差们后来还在胡连的房间里搜出半块金锭,就是用来假造牙印的东西没有找到,不知道被他藏到了哪里。
总而言之,顾念和年深的身份陡然翻转,由嫌犯变成了被人陷害的苦主。
等顾念和年深带着白老虎回到客栈,再跟客栈掌柜询问那两个契丹人住的房间,掌柜却摇头表示,那两人只是昨日过来吃饭,并不住在这里。
估计是已经跑了,顾念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正想离开,掌柜的却笑眯眯地从柜台底下拿出卷经书,“小郎君,你们运气这么背,不如买份《积福经》抄抄,可以转运的。”
“谢谢,不用了。”如果不知道《积福经》是什么,顾念可能还会接过来看两眼,问几句,现在知道了,他是绝对碰都不想碰。
顾念和年深去城里的其它客栈打听了圈那两个契丹人的下落,果不其然,盏茶之前就退房走人了,据说是朝北门的方向走的。
“咱们追还是不追?”顾念看了眼北门的方向,又看向年深。
作者有话说:
顾良:怪我魅力太大,€€(€€3€€)€€
第167章
年深眸色微动,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穷寇莫追。”
“行吧,那就先放他们一马。”
顾念转念想了想,也知道了年深的意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来他们及时识破对方的阴谋,没有受太大的损失,二来对方身份和背后势力不明,不确定是真的心虚逃跑还是另有目的引他们出城。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探查灰州城防,目前尚未完成,大局为重,没必要为了这两个契丹人节外生枝,耽搁了正事。
“那赶快请我吃点好吃的,弥补安慰下我‘受伤’的心灵。”顾念微皱的眉心迎着金色的秋日暖阳舒展开来,笑意灿烂。
北地物价低,用金子过于惹眼,他们现在出门都会准备一大部分钱币。这个时代的钱太重了,‘背’钱的事情基本都落在年深身上,所以这会儿某城主是实打实的‘身无分文’,想吃饭,就得掏年深的钱包。
“你想吃什么?”
“合月楼吧,昨天不是咱们听说西边合月楼的鱼羊汤是方圆百里的名菜么?” 顾念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
西城,正是他们昨天还没去过的那另外半城。
“好。”知道顾念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年深下颌微动。
于是两人便带着白老虎,溜达着朝西城走去。
燕山脚下有个特别大的猎场,名叫游澜,灰州则是通往游澜猎场的必经之路。
每年一到秋猎时节,就有不少打猎的达官贵人会路过这座小城,再加上东来西往的商贩们忙着在冬季到来前跑完最后一程买卖,秋季□□两月便成了灰州最为热闹的时候,几条主街人流穿梭,往来不息。
顾念和年深是特意赶着这个时间来的,城内来来去去的人多,不但能让他们很容易混入其中,也方便打听更多的消息。毕竟人多的时候,就是各种八卦消息快速交流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