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跟着报幕声,和队友们一起抬脚走上最高一级的领奖台。
少年们弯下腰,仍由悬挂在二指宽绶带上的奖牌被挂上脖子。
奖牌的实际克数不重,但所有人都觉得沉甸甸的。
许鹤微弯着腰接过小捧花,刚站直就听见隔着傅应飞的陈明昊对边上的刘青风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刘青风:“干什么?”
陈明昊:“我现在想拍照发给我弟,他肯定羡慕。”
傅应飞垂下视线,看向身边的许鹤,“我……”
许鹤嗯了一声,“怎么了?”
傅应飞犹豫一瞬,最终想到许鹤昨天的话,直抒胸臆道:“我想把夺冠的照片给我爸看,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许鹤简直要被傅应飞语言能力的进步速度震惊了,“我觉得会,你等他情绪不错的时候给他看。”
傅应飞就笑起来,低低应了一声。
广播里又讲了几句话,接着国旗队就进来了,国少队的队员们立刻不再说话,对着国旗肃容站立,一字一句唱完了国歌。
没有比在别国场馆,唱自己国家的国歌更爽的事。
谢卫国唱完,眼泪都要掉了。
他看向同样眼眶发红的徐天阳,问:“多少年了?”
徐天阳眼神飘忽,“我那之后……有6年了吧?”
他也是国少队出来的,17岁拿过冠军之后去了国青,国少队就再也……
谢卫国用力眨了眨眼,看向场中央的队员和被他们围起来的许鹤,“天才难得啊,这么多天才聚在一起……更难了。”
“许鹤会带着他们开启一个时代的。”
谢卫国笑起来,越笑脸上褶子越多,情难自已地感叹:“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华国赢了决赛之后归心似箭,谁也不想再吃立本食堂的菜了,纷纷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宿舍和食堂,逃命似的上了飞机。
飞机在蓝京机场停下来的时候,许鹤还在畅想今天晚上能在家吃到什么大餐。
他出机场闸机的时候歪着头对身边的傅应飞道:“到我家吃饭不?今天菜肯定好!你跟你爸说一声,然后上我家来吃?”
傅应飞刚要点头,动作就顿住了。
他一停,身后的刘青云被猝不及防堵了一下,“噶哈呀?(干啥啊)”
许鹤也停下,顺着傅应飞的视线往前看,闸机口形形色色好多人,没什么特别的。
忽然他的视线顿在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身上,她有一张和傅应飞相像的脸。
第35章 病例
傅应飞迈动脚步,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好像……是我妈……来接机了。”
站在闸机口的女人对着傅应飞的脸欲言又止,她上前一步,但看着站在一起的少年们最终什么都没说,又退到面慈目善的英俊男人身边。
傅应飞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一步。
谢卫国当即道:“有家长来接的跟家长走,没家长接的跟我回训练营,我们放一周假,放假期间也不要胡吃海塞耽误训练啊。”
“好嘞,教练再见!”
少年们顿时四散开,陈明昊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推着箱子就冲过去,爽朗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出口。
出了闸机,许鹤看了看手机,“我爸说派了司机来接,你……”
傅应飞把行李箱推到许鹤身边,“我去看看。”
“哦。”许鹤愣了愣,扶住行李箱的握把,“去吧。”
少年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纤长有力,手臂侧边的青筋在放松的状态下也极有存在感,这是体脂率低的表现。
傅应飞看了一会而,攥了攥拳,转头走向多年未见的母亲,试探着叫了一声,“妈?”
“嗯。”纤弱的女人应了一声,眼睛都亮了起来,她伸手想触碰傅应飞的手臂,最终在碰到的前一刻垂下了手指。
傅应飞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他松了口气,看向母亲身边的男人,“陈明叔。”
陈明是个律师,如今已经开了自己的律所,他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头发剃得十分体面,用了些定型喷雾固定,看上去为人正气,精神奕奕。
傅应飞叫过了人,就直直站在两位长辈面前等他们开口。
宋飞兰先憋不住了,“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家住几天?”
她一边说,一边瞥向被傅应飞放在许鹤那儿的行李。
傅应飞蹙了下眉,“现在?”
太突然了。
“我们来……是想告诉你,你妈妈用了快十年,都没能拿到抚养权……”陈明推了一下金丝镜框,继续道,“关于抚养权,孩子的意见比较重要,她曾经回那个地方找你,但是又被你爸打了一顿,她太想你了,你能过来陪陪她吗?”
傅应飞闭上眼,他直觉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太明白。
宋飞兰不愿意这种事情被说给孩子听,轻轻推了陈明一把,咬着牙,颤声道:“你陈叔叔现在有门路打这个官司了,你爸最近去了精神病医院看了病,确诊了也开了药,如果有他的病例,我就能抚养你……我们就能一起生活了。”
傅应飞垂着眸子,遮住眼睛里的情绪。
他了解过了,当年父亲的状况足以被认定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只要负责母亲一方的陈明律师在法庭上开口,他就可以跟宋飞兰离开,但陈明当时没有说,而母亲没有跟随出庭。
相当于整件事情都是陈明处理的,他的母亲只能从陈明手中获得所有进展。
母亲说“现在”有门路打这个官司了,代表着她并不知道法庭上的所有情况,以为以前是她“被迫”放弃了抚养权,殊不知她是被蒙在鼓里,实则主动放弃了抚养权。
她被陈明骗了。
傅应飞紧紧握住拳,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去看道貌岸然的陈明。
他不在乎跟着谁过,也早就过了需要依靠家长的年龄,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这不代表着他会原谅欺骗自己母亲的人。
宋飞兰见他不出声,便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他是不是打你了?你跟我们去胡建,到了那儿,避开你爸,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的,我听说国少队的集训营在胡建,你在那边也可以练。”
傅应飞心里没有涌上哪怕一丁点憧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许鹤好像站累了,此时靠在闸机口边上的栏杆上,用从国外带回来的mini排球钥匙扣逗凑到他身边的小朋友玩,笑的很开心。
他离开蓝京之后就很难再见到许鹤了。
许鹤很会讨人喜欢,会很快有新的朋友,带别人回家吃饭,然后逐渐忘记还有一个叫傅应飞的。
朋友会被抢走产生的恐慌一瞬间窜上脊背。
傅应飞当即拒绝:“不用了,妈,胡建的集训营只是预备营,我是正式队员,不可能不跟着队友一起训练。”
他下意识地没提自己不想离唯一的朋友太远。
宋飞兰全然没想到儿子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她捂住嘴,无声落下泪来,“你是不是怪妈妈当初没带你走?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傅应飞感觉被人卡住了脖子,有点窒息。
他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的母亲,不仅没有责怪,倒不如说他觉得母亲离开了傅建国之后开始新的人生非常好。
记忆中的母亲烫着一头漂亮的棕色卷发,抱他的时候会翘起一缕勾在脖颈上,会带着自信的笑容跟小姐妹去逛街,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有着幸福的家庭和成功的丈夫,但看上去却很落魄,甚至有点畏畏缩缩。
“妈,我没有怪过你,我这种人,无论在哪里过都一样。”傅应飞实事求是,他看了一眼陈明,“陈叔……”
陈明当初根本不想带着他一起生活。
这很正常,正常人都想和妻子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不想让前夫的孩子到身边来膈应人,毕竟傅建国和宋飞兰只是离婚了,并不是死了。
但陈明在多年后怂恿他母亲宋飞兰前来争夺抚养权,前后行为不一致,明显心怀不轨。
陈明是怎么知道傅建国正在精神病医院看病的?这事情连他都不知道。
陈明在整件事里起到了什么作用?
再往深里想,以前他妈妈来争夺抚养权没有成功,真的只是因为又碰上爸爸发酒疯了吗?
一瞬间,数条疑问窜进脑海。
傅应飞侧头避开母亲和陈明的眼神,强迫自己盯着地面,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道:“妈,我爸好歹也养了我8年多,他是疯了一点,但也努力把我养大了。你和陈叔叔结婚这么多年,早就稳定了,现在把我弄回去,比再生一个还不值。”
这话让宋飞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你怎么能……”
傅应飞逼着自己往下说,他直觉这次的事情或许对父亲和母亲都没好处,他得想想办法,“您还有陈叔,我爸只有我了。”
“傅应飞!”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的喊声从闸机不远处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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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鹤被这个熟悉的声音一惊。
抬头一看,来的人竟然是傅建国!
傅建国那天在家里操着棍子打人的凶恶场面令人刻骨铭心,许鹤当即将手中的挂坠往小朋友手里一塞,抬脚就要过去。
看到傅建国身上的装束时又停住了脚步。
毫不夸张地说,傅应飞他爸收拾起来绝对算是一个雅痞的斯文败类。
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脚上是锃亮的鳄鱼纹棕皮鞋,常年不剪的头发也打理过了,在后脑勺扎了一个揪揪,乍一看还挺像那种搞艺术的中年艺术家。
这人现在看上去很清醒,一点都不像要发疯,毕竟他当初发疯的时候连人都不认得。
许鹤往后挪了几步,静观其变。
“陈明,你来干什么?”傅建国挡在傅应飞和陈明之间,反手将傅应飞往许鹤身边推,“让小鹤看行李算怎么回事?过去。”
傅应飞低头看向抵在手臂上的大手,这只平常握着棍棒打他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
父亲好像只是表面体面。
他又想到那些伴随着棍棒的咒骂€€€€陈明,抢走我老婆还想抢走我儿子?
傅应飞隐约意识到父亲好像在害怕他离开。怕极了,又像不敢说。
宋飞兰看向傅应飞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恳求,傅应飞转身的动作顿了顿,但想到她说的“确诊病例”,顺着傅建国的推力走到了许鹤身边。
许鹤沉默着从包里掏出最后两个能量果冻,分给他一个。
傅应飞一声不吭地拧开,怼到嘴里,一口嗦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