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霄瞪着徐教练,如果脸上能写字,他脸上一定是:你小子怎么颠倒黑白?
傅应飞转头看向捧着茶杯看得津津有味的小竹马。
莫名在徐天阳的身上看到了许鹤的影子。
虽然他没看过徐教练在赛场上是什么样,但是看这个讲话能力,徐教练当年骗人而功夫应该和许鹤大差不差。
“你多大年纪了,还跟儿子计较?”徐女士瞪了徐霄一眼,接着看向坐在徐天阳边上的人,“许鹤和傅应飞是吧?阿姨在电视上看过你们的比赛,打得真不错,我给你们切水果。”
许鹤:“谢谢。”
徐女士转头看向徐霄,原本声调上扬的声音立刻下落,带着点威胁道:“不要和儿子计较。”
徐霄:……
“嗯。”
徐教练顺势坐回座位,用徐霄绝对能听见的音量对许鹤道:“我爸妈都姓徐,我其实是跟我妈姓的。”
许鹤哦了一声,对着徐霄笑了笑,继续抿茶,一杯水喝了十分钟,深度只少了一厘米。
徐霄压低声音道:“全面改革不可能实现,不要异想天开。”
“我没有异想天开。”徐教练轻车熟路地从茶几底下拉出一本泛黄的草稿本和一支笔。
“我们的国情本身决定了我们不可能像国外一样让绝大多数小孩拥有课外活动时间,大多数国家体育的重视程度比我们高,从小学到大学都有特长生升学免考的途径。而且本土的体育职业化也比我们好,走体育路子的学生走出校园以后赚得远比我们多。”
徐霄又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原因,为什么还要提改革?”
“我们可以引进他们的培养方式……”
徐天阳还没说完,徐霄便大声道:“不可能!”
徐夫人从厨房探出头,徐霄的声音便立刻小下去,“……继续说。”
“我们现在已经做到了肃清排坛的贪污现象,送钱已经不能成为教练和运动员抱团的途径了,但我们的选拔和培养方式仍然有问题,每一次进入国家队试训的人员太少了。”
徐天阳从手机上调出立本队的国家运动员考试,“他们每年有1500-2000名运动员参加国家队考试,最终选取100个进行国家队试训,配备20人次的教练组,其中12位都是国外引进的人才教练,在世界级项目开始之前,他们仍会进行一次全面考试,针对其他国家的阵容选出12人参加比赛。”
徐霄脸色凝重,他当然知道其他国家的选拔方式,但这绝对不是现在的华国能够做到的。
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符合国家队考试标准的运动员。
“我们也许凑不过1000人参加国家队考试,但100人试训团总能凑到吧?”
徐天阳用力用笔尖戳着纸面,“我们的运动员缺乏的不是抗争精神,缺的是资源和教练!”
“很多有天赋的运动员根本就送不到我们面前,哪怕有少年队也一样。”
“所谓的集中资源培养,本质上就是赌博。”
徐教练指向捧着茶杯在嗦的许鹤,“如果不是我发现了许鹤,送他到柏树那里去,他在备选国家队的时候甚至有可能因为身高问题被刷下来,你敢否认这个事实吗!”
徐霄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徐天阳便步步紧逼,“如果不是因为谢卫国教练发现了王一民的才能,将他留在希望之星训练营培养到18岁,他现在或许根本无法站到赛场上,这样的结果,难道是集中资源的人想要看到的?”
徐霄沉默下来。
许鹤的水喝完了,有些无事可做。
徐天阳长臂一揽,兜住许鹤往前一送,“我们集中起来的资源,应该给更多人共享,创造出更多像许鹤和傅应飞一样的人。我们应该增加每年的试训人数,并且给退役的运动员更好的保障和待遇,让他们留在各个有排球社团和课外活动的中小学当教练,等许鹤这一代人长大了,还愁凑不够2000多个人应聘国家队?”
许鹤看着徐霄。
徐霄看着许鹤。
两个人都对徐天阳的提议有些心动。
比起从基层直接开始改,从上层改革之后一代一代推进下去更加可行。
“爸。”徐天阳道,“我知道这很冒险,但只要有你的支持,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徐女士这时候端着果盘出来了,她轻笑一声,“有你爸在呢,多窝囊的男人才会让自己的孩子吃苦啊?是不是?”
徐霄:?
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碰上了孩子他妈也在。这下好,二人世界没了不说,他还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徐霄深吸一口气,“我……”
他艰难顿住,瞟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徐天阳和满脸崇拜的许鹤。
接着又转头看向温柔贤惠可爱美丽的老婆,忽然觉得自己前三十年被踩在地上的家庭“弟”位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他一时热血上脑,点了一下脑袋,“我同意。”
徐天阳悄悄松了一口气,避开徐霄的视线拍了拍许鹤的背,“Good job,我就知道得带你来,他就是那种喜欢看别人崇拜眼神的老年人。”
许鹤笑了笑没接话。
徐霄同意之后便立刻后悔,因为改革这种事,出了问题总不能让儿子担,他马上就要退休了,如果改不好,退休金都得没有。
徐女士靠在徐霄边上,戳了个西瓜囊送过去,“你看,你们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我就知道你可以。”
徐霄咬了一口,忽然又不后悔了。
许鹤简直想给徐女士呱呱鼓掌,今天要是只有他们必定是一番苦战,徐教练的爸爸看着就是个急脾气,或许根本没耐心听完徐教练的话。
但有了徐女士,事情就和开了直达火车似的,冲着目的地直奔而去,离谱至极。
办成了事,接下来应该也没有他们这些“例子”的用武之地了。
许鹤起身告别,“教练,我们……”
“哦!妈,我们队里还有事,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了。”
徐天阳从桌子下面扯了一截保鲜袋,撑开之后把果盘端起来往袋口一竖,大半盆水果便哗啦啦掉进袋子,剩下几瓣橘子和哈密瓜沾在盘子底下。
徐天阳看了一会儿,抬手拿牙签把哈密瓜戳走塞进嘴里,含混道:“得空再回来看您。”
许鹤:……
好家伙,求人办事还连吃带拿,他算是知道柏医生为什么不愿意一起来了。
徐霄看着盘子里剩下的橘子脸都绿了,他就吃了一口老婆切的西瓜,一口!
许鹤对着徐霄讪笑一声,“徐老师再见。”
傅应飞跟着道:“下次我们带西瓜来看您。”
许鹤忙拽了他一下。人家才吃一口西瓜已经很难过了,你怎么还杀人诛心呢?
“想来随时来,不用带东西。”徐女士站起来,“阳阳,下次记得把柏函也带来,咱们好好聚聚。”
徐天阳嘴里的哈密瓜还没咽下去,只能含混道:“知道了。”
许鹤拽着好像说错话又好像没说错的傅应飞逃命似的远离了徐教练家,徐天阳比他两跑得还快,好像生怕他爹把瓜拿回去一样。
三个人各怀心思地上了出租车,徐天阳坐在前排副驾驶,一边吃瓜一边说,“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还得是我妈会拿捏。”
“徐……阿姨平常不在家吗?”许鹤探头问。
“不在,她是钢琴家,是国外一家艺术学校的教授,总是在开音乐会,回家的时间很少。一般都是我爸在放假的时候去看她。”徐教练叹了口气,“怎么就看上我爸了呢?”
许鹤:……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聊下去了,总觉得再听下去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国家体育总局封杀。
他沉默着垂头,看到了傅应飞岔开的腿。
出租车的座位对于运动员来说十分逼仄,根本不能并着腿坐,傅应飞只能岔开腿,懒洋洋靠在椅背上。
一个罩着白布的出租车后座竟然被他坐出了一点痞气,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他是放高利贷的。
许鹤笑着用膝盖撞了一下傅应飞的大腿,“腿长那么长干什么,我就顶不到。”
傅应飞盯着许鹤撞了他就没挪开的膝盖,半晌没说话,把许鹤看得毛骨悚然,刚悄悄挪开一点,傅应飞的腿便贴上来,烫得人浑身发热。
许鹤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看向窗外的外后视镜,车窗上贴了防窥膜和遮阳膜,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前座上的徐教练,也不知道徐教练是否会通过后视镜看到他们的动作。
正当他准备深吸一口气,侧后方忽然冲出来一辆装着黄沙的货车,出租车司机不得不急转避让。
他方向盘往左猛地一打,同时踩下刹车。
许鹤毫无准备,便不可避免地往傅应飞的方向摔过去,被人伸手一接,正好撞在傅应飞的胸膛上。
那口吸了一半的气卡在喉咙里往前一冲,猛地呛进气管,难以自制地咳嗽起来。
傅应飞被吓了一跳,猛然起身,脑袋在出租车的顶上磕了一下也顾不上管,“怎么回事?”
徐天阳也用前座探头,“怎么了?又咳嗽?”
司机不知道情况,乐呵呵地笑,“急刹车被呛到了吧?我以前刚开车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情况,一会儿就好了。”
“咳咳咳……对。”许鹤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没、没事……呛了一口。”
徐天阳和傅应飞同时松了一口气,近年来许鹤体质见好,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病,骤然一咳,差点把魂给吓飞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徐天阳连声道,刚刚放下心,就看到傅应飞揽着许鹤的姿势有点不对。
兄弟之间会这么揽吗?不会吧?
顶多是伸手拍一拍背,哪有把人半抱在怀里的?
“你……你们?”徐天阳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在对上傅应飞的眼睛时就立刻消失殆尽。
傅应飞和许鹤在一起?
怎么可能?
傅应飞就是个木头……不!铁棍!他怎么可能开窍?
再说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相较于以前好像没什么不同。
现在的傅应飞会帮许鹤带饭打水洗毛巾冲水壶。以前的傅应飞也会帮许鹤做这些事。
兄弟之间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吗?
许鹤才缓过来,就对上徐教练恍然的眼神。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徐教练发现了他和傅应飞之间的事,而且不同意手底下运动员谈恋爱。
还没等出声询问,徐天阳就缩回了脑袋,咔嚓咔嚓开始吃瓜。
许鹤:……
您的心真大。
出租车司机让货车先走,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事故,一行人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许鹤带着傅应飞往家里走,两人沉默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