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骗您,我发誓,”侍应生伸手指向窗外碧波荡漾的海面,“您不信我可以现在从那里跳下去,这样大家都会知道我是无辜的,他们会说我……”
“说你是跳海的一男子。”姚辞截住了他的话头。
放走了这位侍应生,姚辞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往外走,越发觉得厉以行这人深不可测。
能躲过他这一回暗算,又让他半点抓不住头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暴露了,又是在哪一个环节暴露的。
虽然他不打算就这样放弃做掉厉以行,但如果这些小动作确实伤不了对方分毫,那他大概应当换种思路。
大男主故事无非是一路逆风翻盘,上位之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实在不行,他还能向厉以行倒戈,打不过就加入还不容易么。
若是能救厉以行于水火最好,就算不行,至少也可以顺水推舟得几分人情,相当于给自己拿块免死金牌。
再不济,他也能多活两天,今朝有酒今朝醉,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厉以行同姚辞吃完饭,回房换了高领衣物,外套兜帽罩下来,转瞬变成了裴赠。
他来到自己作为未婚夫的房间门口,果然又见到了送饭的餐车。
厉以行掀开餐盘上方的半球形金属盖,单手端起餐盘,刷卡开门进了房间。
他习惯性地检查房内是否有异状,四处都看过之后,他在大理石矮桌前停下了脚步,视线落进了那只玻璃鱼缸。
缸内水体一如既往地清澈透亮,里面的两尾鱼却已经翻着肚皮仰面漂在了水上,昨日还泛着珍珠色泽的鳞片如今变得黯淡无光,如同美人迟暮,花残柳败。
厉以行英挺眉目间划过一丝阴霾,他不是不记得昨天喂过这两条鱼什么。
给裴赠的菜里有毒。
毒药的分量极小,就算是两尾脆弱的金鱼也需要大半天工夫才能失去活力,若是给人入口,短时间内更难被发现。
船上人员构成复杂,裴赠又不是什么炙手可热被严密保护的人物,给他的饭菜从烹饪到传送不知会过多少人的手,一时间也很难确定到底是谁要害他。
联想到真裴赠在日落玫瑰起航之前便暴毙家中,厉以行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次的航程对姚家来说似乎不仅是一次海上婚礼那么简单。
姚辞出餐厅之后,沿走廊一直到了甲板,这会儿太阳大,观景的人少,三三两两散落在遮阳伞下,有海鸥掠过海面一路低飞过来,盘旋几圈后落在乘客脚边,瞪着黑亮的小圆眼睛踱步。
找了块无人的阴影蹲下,姚辞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兜,他想事情的时候愿意抽根烟,可惜现在身上没有。
他发现除了男主角的身份外,自己对厉以行一无所知,这人上船必定有特殊目的,无论日后对方对他来说是敌是友,他都最好先弄明白这一点。
日落玫瑰往公海方向开,那么厉以行很有可能是要去公海,至于为什么乘私家轮渡前往,想必是有不能以帝国官方名义完成的任务。
公海船只来来往往,厉以行大概是要去那里做些什么交接,所以这船上或许会藏着他奉命运送的物品……
姚辞正自顾自地想着,忽然面前多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捏着一小块面包要往他嘴里送。
他看清面前是一个团子似的小男孩,抬了抬眉道:“小朋友,我不是要饭的。”
小男孩的父亲急匆匆地跑过来,连连向他道歉:“二少爷不好意思,刚带孩子喂海鸥来着。”
姚辞眨了眨眼,这意思是他长了副鸟样?
那位父亲看见他的神色,赶紧补充道:“他现在见谁都想喂。”
姚辞说句没关系便又陷入了沉思,小男孩的父亲牵着儿子小小的手走远,姚辞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数落儿子的声音:“中午刚在餐厅门口把不知道谁的冰块碰洒了,现在又去招惹姚家的少爷,我看你是皮痒了……”
船上公共区域放置成叠入住手册向乘客派发,对日落玫瑰的介绍言无不尽,姚辞从头到尾通读过,知道这艘游轮一共有十六层甲板两千间舱房,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他现在只能一处处查。
正为难之际,姚辞听见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都怪你认识了那个看货舱的!”
看货舱的?姚辞微微一愣,转过头看到了中午在餐厅哭喊的那个女孩子。
对方的眼泪还未流完,强烈的日光下,她眼角眉梢的妆容洇得如同一张失败水墨画:“我怎么血口喷人了,你说,要是他不带你去赌场,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几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不难捋顺,姚辞旋即想到大约这位货舱看守同赌场有些暗中联系,或许就是半个叠码仔,靠介绍赌客赚佣金。
慢着,货舱看守?
姚辞想到了什么,这时女孩子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行,那我去找他问问,他到底是多狠心才能看着你输这么多钱!”
她气势汹汹地挂断电话,转身就朝船舱里走,姚辞立刻手撑着地站起来,悄悄跟了上去。
每天进出货舱的人多,门是虚掩着的,女孩子正要伸手推,突然半路杀出个人,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你冷静点儿!”
姚辞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猜这个人是她男朋友。
女孩子哭了起来。
周围有经过的人投来好奇眼光,男朋友又急又窘:“你先别哭,别在这儿丢人。”
“我丢人?你去问问,咱俩……咱俩到底谁丢人?”女孩子哭得更厉害,肩膀一耸一耸地起伏着。
男朋友只得放软了声调:“你先别急,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以后过得好点儿吗,我需要一笔巨款来实现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女孩子抽抽搭搭地问。
男朋友说:“……一笔巨款。”
两个人拉拉扯扯,女孩子到底心肠软,被男朋友劝了回去。
姚辞见他们走远,便来到货舱门口,伸手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货舱宽阔,然而只在斜上方开了很小的一扇窗,阳光撒下来,只剩一层微薄的亮意。
在离窗最远的角落有张床垫,上面睡了个人,正发出不均匀的鼾声,难怪刚才门口闹出那么大动静都没反应,他头顶还有一盏吊灯,正随着船行微微晃动,虽然没开,但看起来瓦数就不太高。
姚辞倚在床垫对面的一摞货箱上,抱起胳膊,抬脚不轻不重地往后踹了两下,沉重的木板被敲响,床垫上的看守猛地惊醒,被姚辞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睡眼惺忪地弹了起来。
看清是姚辞之后,他摸了摸胸口:“二少爷您吓死我了。”
姚辞挑了挑眉:“我看你这活儿干得挺轻松,睡这么沉。”
看守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地给自己找理由:“这不是昨晚没睡好吗,半夜一直听着天花板上面有响动,像那种玻璃球掉下来的声儿,估计是钢筋有点儿松。”
姚辞身为一个坚信唯物主义的现代人,带了点和善的笑说:“你放心吧,说不定不是钢筋,是两个小鬼在你头顶上玩人眼珠子呢。”
第8章 拿一样东西来换
这样的描述对于一个刚起床的人来说着实不够温和,看守愣了愣,脸部肌肉有些僵硬,似乎是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姚辞轻轻一抬下巴:“开玩笑。”
看守这才松了口气,接着便问:“二少爷来拿东西?”
姚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绕着偌大的货舱走了几圈,时不时伸手摸摸货箱,瞥一眼上面的标签。
看守猜不透他心思,只得巴巴地跟在后面。
姚辞一边走,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昨天我去赌场玩了两把,限额太小,没意思,我听人说你那边有关系,能不能介绍两个叠码仔给我?我想玩托底。”
看守露出些许警惕神色:“二少爷说笑了,我一个管货舱的,怎么会认识那些人。”
姚辞停下脚步,向后伸出肘弯支在一个箱子顶部,肩膀懒洋洋地塌下去,一条腿向前一伸一撇,压在另一条腿上面,摆出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神态,偏着头看对方:“这么不够意思?”
顿了顿又道:“你干这事儿,我爹知道吗?”
看守身形一僵,好半天之后,咽了一口口水,避而不答:“二少爷真想玩?”
“想啊,”姚辞拖长了声调,“这不我哥结婚,正好也没人管我,我不得多玩两把,哪怕输也算给他随份子了,毕竟这船将来都是他的。”
看守犹豫一下,问道:“二少爷想玩拖几?”
“最高拖几。”姚辞云淡风轻地问。
“三十,”看守被他问得不安起来,“但是一般还是拖三拖五的多,毕竟一输就输好几倍,二少爷还是慎重些。”
接着又说:“二少爷既然要玩台底下的,那就我给二少爷拖吧。”
姚辞点了下头,心想他猜得没错,这个管货舱的确实同赌场有关系,自己就是半个叠码仔。
“那拖二十。”他说。
看守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答应了。
托底的玩法简单,不过是增大杠杆,桌上赌一份,桌下还有另一份,像姚辞要拖十,就是十倍的赔率,假若台面上输一万,台面下便输给叠码仔十万,赢了也是一样的计算方式,从叠码仔那里一赢赢十倍。
这东西玩到最后没有不输的,姚辞又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只要不给姚震告密,对于看守人来说就是一笔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流油生意。
富贵险中求,何况姚二少爷这人也好取悦,爱的无非是些声色犬马灯红酒绿,把他伺候高兴,不难。
姚辞笑了一下,屈起指关节敲了敲看守的肩膀:“说好了,今晚七点钟,你在赌场门口等我。”
留出这一个下午,是为了找帮手。
姚辞从货舱出去以后直奔藏酒室,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又见到上次送他蟑螂药的那人。
对方看见他,吃了一惊问:“二少爷又来拿酒?”
“托你的福,喝死我算了,”姚辞看着对方,“上回你说日后有求于我,不只是客气吧?”
那人开门的动作停顿一下,姚辞放了心,有求才好,不然这人他也不敢用。
两个人进了藏酒室,姚辞顺手把门带上,空阔的屋宇中响起回声,那人说:“我叫李拜添。”
姚辞“唔”了一声:“礼拜天?你爸妈这么喜欢过周末?”
李拜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二少爷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就行,我的请求二少爷很容易就能办到,不着急。”
姚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追问,伸手勾了一下对方制服的袖口:“你这衣服,跟赌场里那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一样么?”
晚间七点,那位货舱看守怀里揣着大富大贵发财梦,准时在赌场门口等到了姚辞。
姚辞打扮得很随意,浅色的衬衣下摆扎了一边在腰里,露出半截瘦削腰线。
赌场门口霓虹灯闪,流光溢彩,飘出发牌机不眠不休运转声音,如同美人眼风勾人,欢迎各位至此寻欢作乐,放手一搏。
姚辞共看守走进去,淹没在衣香鬓影之中。
赌场室内的每一扇窗都有厚重落地帘掩盖,是要客人忘记黑夜白天,只记得面前的筹码与纸牌。
姚辞四下望了一望,看见李拜添端着托盘站在一位荷官身后,他别开视线,绕了几圈之后,假装随意地坐到了那张桌子前面。
看守殷勤地给姚辞换了筹码送过来,姚辞先下了几把小的,面不改色地连着输,活脱脱一位给人散钱的财神爷。
“二少爷,要不然改成拖三吧。”看守明明心下暗喜,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劝姚辞把台底赔率压低。
姚辞看荷官拿走筹码,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
看守“啧”了一声:“二少爷好气势。”
最新一局姚辞下了最大限额的赌注,荷官继续发牌,姚辞把明牌拿在手里,荷官捏着一张背面朝外的,问他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