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那会儿听厨房说应该是在的,这会儿不知道出去没有。”墨青那边虽然跟顾念他们共用一个厨房,但午饭通常会跟墨家的几个匠头一块儿吃,晚饭有时候跟叶九思单独吃,有时候过来跟他们一起。
“那我先去趟墨家主那边。”顾念摘了门口的外袍就往墨青那边的院子跑。
“有空吗?”顾念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门,墨青正坐在偏厅闭目养神,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安静地给他按摩手臂。
“没空。”墨青眼睛都没睁开。
“我就说几样东西,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顾念熟门熟路地在墨青身边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墨青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顺毛捋准没错。
“对了,帮我盯着点时辰,申时三刻我得赶回去。”顾念正要开口,又想起跟年深的‘约会’,怕待会儿说得兴起耽误了,便叮嘱墨青右边靠近自己站着的那个小厮。
申时三刻?小厮愣了愣,墨青叹了口气,睁开眼睛道,“去把昨天做好那个水钟拿来吧。”
“水钟?”顾念好奇地看向墨青,“你又琢磨出了什么新东西?”
“也不算什么新东西,就是给阿九弄的一个小物件。”墨青道。
没过多久,小厮便搬过来一个两尺来高的东西。
那东西外形做成了四层城门楼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漂亮的建筑模型,线条优雅,用料考究,琉檐璃窗,精致非凡。
等墨青掀开盖子,顾念才发现,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齿轮和弦线,结构极为复杂。
最上层有四圈转盘,各自立着圈衣红、衣蓝、衣青、衣紫的竹木小人,雕琢细致,栩栩如生。身上分别写着时辰和一刻二刻之类的不同字样。
每层转盘的正中间还有个略微大些的乐伎木人,分别配有鼓、锣、铃、钟四样不同的乐器。随着小厮调转齿轮的动作,那些转盘也在跟着转动,正中间的乐伎也动作起来,一时间叮叮叮当当,钟鼓锣铃的声响不绝于耳。
最底下似乎是水车和漏刻样,墨青正在往里面注水。没等他看清楚,墨青已经合上了城门楼。
他正在疑惑间,城门楼内突然传出了铃铛的声响,三层正中间的窗口突然打开了,一个青衣服的小人露出窗口,身上正是‘一刻’的字样。
顾念恍然了悟,墨青居然做了个古代版的自鸣钟!
“冬日到了,阿九说轮值的时候总是睡过头,我就帮他做了个水钟。”见顾念‘瞪’着自己,墨青云淡风轻的解释道。
“给他做东西你就不累了!”顾念恨铁不成钢地道。说得轻松,这玩意这么复杂,估计还得用上类似擒纵系统的构造,肯定耗费了不少心血。
“那当然。”墨青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袖口。
顾念:……
“你再不抓紧时间,就要到二刻了。”墨青提醒他。
顾念叹了口气,转而摸出炭笔和纸,边说边画地跟墨青解释过了产钳,输液器以及听诊器这几样东西,其它都还好说,就是输液管的材质让墨青犯了难,顾念也才想到,他们现在暂时还没有类似的可以治制造塑料软管的东西。
两人还没讨论出结果,身上刻着三刻字样的青衣小人就伴随着铃铛声出现在门楼三层的窗口,申时三刻到了!
“你再想想,我有事,得先走了。”顾念立刻收拾炭笔装进笔袋,飞快地跟墨青告别。
还在盯着纸上的东西思考的墨青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顾念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年深果然已经等在屋子里,正用口袋里的肉干逗白老虎,消磨时间。
“走吧!”顾念扒着门框,气喘吁吁地道。
“嗷!”
年深还没答话,白老虎以为顾念在招呼自己出去散步,兴奋地一扬脑袋,闪电般地窜了出去。
黑鹰也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在年深肩膀上。
“带它们一起?”年深询问式地看向顾念。
“好。”顾念点了点头,也行,反正顾良的皮毛暖和,待会儿还可以当个靠垫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它们听到也说不出去。
年深带着顾念上了城墙,一路走到西边连接燕山长城的位置,那里早已经准备好了两辆自行木车。
“你说的地方是望楼?”顾念看着眼前的车子,再顺着长城的模样一想,便大致猜到了年深的目的地。山字二十七号望楼,是守城的兵卒们日常巡查的最远位置。年深说的,大约就是那里。
“嗯。”
雪后的空气清新怡人,白老虎撒欢似的在前面开道,黑鹰展翅飞在半空,顾念和年深骑着自行木车,循着白老虎的脚步沿着长城城墙往西边一路骑行,两人一虎一鹰,和乐融融。
山字二十七号望楼在在一处极高的绝峰上,城墙的台阶又高又陡,接近七十度角。
白老虎试着往上跑了十几步,结果‘挂’在了半途,不敢上又不敢下,长长的身体竖跨了十几级台阶,只能哀怨地扭过头,向顾念和年深求救。
黑鹰收翅落在望楼顶上,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你居然恐高吗?”顾念被白老虎委屈巴巴地样子逗笑了,心里紧张的情绪倏然缓解。
“嗷呜~”白老虎小声地呜咽着,两侧呼啸的寒风拂过它白色的被毛,衬得它的模样越发可怜。
它现在有三百多斤,顾念根本弄不动,最后还是年深把它扛到上面去的。
望楼里明显被布置过,进门就是堆烧得正旺的篝火,热气扑面,篝火上方还架着烧水的罐子,再往里摆着山字屏风坐榻,坐榻边还有张小案,立着两个执壶杯盏和十来碟吃食,从松子、榛子到€€€€、蒸螃蟹,应有尽有,€€望口还挂上了双层兽皮帘挡风。
顾念这才明白年深为什么没让井生叫醒自己,估计就是趁他睡觉的时间在想办法准备这些。
这个男人,大约总是在能想得到的范围内默默做到最好。
“你这是觉得我话痨会说很久吗?”顾念抬眼看向年深,故意‘找茬儿’。作为‘推心置腹’的地方,这里其实真的很合适。
“我只是过会儿还想跟你一同看看北地的星星,怕时间太长你等得无聊。”
“那咱们可以先看落日。”顾念在榻上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从门口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远处流霞漫天,落日将近的美景。
年深从善如流地坐了过去,黑鹰双翅一收,落在了榻边的扶手架上。
白老虎这会儿也恢复过来了,生龙活虎地跳到榻上,趴在顾念背后,硬生生把自己的脑袋挤进了两人中间。
“没见过像你这么主动给人当靠垫的。”顾念无奈地戳了戳它的脑袋,白老虎无辜地一甩尾巴,表示自己听不懂。
“渴吗?”
顾念摇了摇头,年深便给他倒了杯热饮子暖手,又拿起核桃钳帮他夹核桃。
顾念握住杯子,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其实,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顾念。”
“喀嗒!”年深手上的核桃钳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的核桃掉到了桌案上,骨碌碌转了两圈。
夕阳在年深的眸子里映出道流光,他身体骤然绷紧,面色凝重地看向顾念,“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见到顾念,应该是在大理寺刑房对吧?”顾念深吸口气,胸口怦怦直跳,“我不是那位当时逼供的顾司直。”
年深默默松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那你是……”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衣食住行习惯与这里完全不同的梦吧?那其实并不是梦,而是一个比大€€晚了大概一千多年的,与大€€完全不同的‘朝代’,我就来自那个朝代。”顾念指节发白,紧紧握着杯子,不敢抬头看年深的眼睛。
仿佛感觉到顾念惶恐不安的心情,白老虎默默弯过自己粗壮的白尾巴,拥抱似的勾住了他的腰。
年深眉峰微展,“这么说的话,你是一千多年以后的鬼魂?”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时只是赶去跟人吃饭……”顾念把当时自己意外被刺的状况跟年深复述了一遍。
听到有人拿刀刺穿他腹部的时候,年深瞬间捏扁了手上的核桃钳。旁边的白老虎和黑鹰感觉到年深身上的杀气,都吓得炸了毛。
唯有顾念兀自不觉,垂着眼皮继续道,“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趴在大理寺一间耳房的桌子上,旁边站着孙狱丞。我当时脑子晕晕沉沉的,完全记不起之前的事情,身体也僵得不能动弹。孙狱丞扶着我,匆匆赶到了那间刑房。
听到狱卒喊出你名字的时候,我才恍然恢复了些记忆。
大€€原本是我包里的一本小说所描写的朝代,就类似陆昊写的那些话本,我遇刺的时候带着这本小说,但我也弄不懂,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话本里的世界?”年深皱紧了眉心。
作者有话说:
年深:???
备注:1、文里漏刻水力驱动的自鸣钟,历史上其实有更为复杂的版本,叫水运仪象台,是北宋杰出的天文学家、天文机械制造家、药物学家苏颂等人发明制造的,是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和报时系统为一体的大型自动化天文仪器。
第176章
“我当时是这么以为的。”顾念点了点头,年深的反应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这让他略微安心了些,端起水杯喝两口润喉。
刚才‘交代’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太过紧张,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嗓子干了。
年深没有急着催促他继续往下说,反而耐心地提起执壶帮他续杯。
“毕竟那个时候的情形跟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你的名字,以及其它地方也都对得上。就像那个小说,”顾念顿了顿,改口道,“就像那个话本,真的‘实物’化了。”
“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年深眉心皱得更深了。
“我也觉得很离谱。但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别的解释。”
“那个话本是讲大€€的?” 大约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年深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大€€算是背景的部分,话本的男主角其实是你,讲的就是你一路征战四方最终登上帝位的经历。”顾念这会儿没什么心思仔细讲那本小说,便匆匆把故事梗概简略的总结成一句话。
“所以在大理寺破的那些案子,咱们后来所经历的这一切,也都跟话本里一模一样?”年深放下执壶,把续完的杯子往回推了推。饮子冒出的热气在望楼门口吹进的寒风中化作片白雾,氤氲弥漫,模糊了他的表情。
“怎么可能?要是真这样就好了。”顾念重新握住杯子,眉睫微皱,露出郁闷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书里你在大理寺监狱被人救出的时候双腿受了重创,元气大伤,之后就回凉州养伤去了。”
年深沉默地瞥了眼自己的膝盖,“这么说,我没留在长安?”
“对,唯一能说相同的,大概就是最开始陆溪派人陷害你入狱的那件事,但可惜的是我没看完,只看到说他是幕后黑手的部分,具体怎么回事根本不知道。
在书里,你根本没有在大理寺任职过,养伤练兵调查被冤枉的事情什么的,再回长安就是三年之后,长安城被契丹人洗掠一空的时候……”至今想到书里描写的那种血淋淋的人间炼狱般的情形,顾念依旧有些不适。
年深想起顾念当初说的城破人亡的梦,“就像你说的那个梦一样?”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书的事情,只能假托是自己做的梦。而且因为前边的事情出入很大,时间上也对不上,搞得我也确定不了事情的真正走向,只能说出来尽量给大家做个警示,毕竟契丹人真来的话,后果太可怕了。”顾念搓了搓脸颊,不想再回忆那段情节,“幸好和书里不同,我们成功守住了长安,叶九思也没死。至于后面来平州什么的,就更不一样了。”
年深释然地松开眉心,“如此说来,岂不是跟你说的那个话本完全不同?”
“从看过的部分来对比的话,除了最开始,重合的部分基本没有,”顾念纠结地皱起眉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白老虎的耳朵,“所以到后来我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进入了那个话本的世界,还是进入了一个和话本相似的平行时空?”
毕竟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年深所走的路线已经和书里大相径庭。长安城挺过了兵祸,像徐卯、墨青、柔娘、何鞍书、夏初之类的人物,在他看过的那部分更是根本没出现过,还有叶九思,他早就已经活过了书中‘死亡‘的那个时间点,成功‘逆天改命’。
说起叶九思,顾念一开始还是有些担心的,以时间地点人物来确认事件的话,‘叶九思死亡’这件事,发生在大€€四年契丹人来袭的长安城。后来契丹人来袭提前了,他帮叶九思挡了箭,但大€€四年还没到,这也让他曾经心里绷着根弦,隐隐担心,‘叶九思死亡’这件事,并不算是真正的避开了,到那个时间点的时候,或许还会发生些什么。
后来他们攻下渝关城,意外遇到了天花爆发,所有人那几个月都忙得喘不过气来,等到有一天顾念突然回过神,想起‘叶九思死亡’的日子,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那天就像所有其它的日子一样,没有任何特别的,直接被忙过去了。
非要说的话,比起原书,他现在生活中的一切,既像是以原书的要素为基础,重新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又像是游戏里的IF线剧情,从相同的起点出发,却因为不同的选择,出现情节完全不同的故事线。
是他的出现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还是像平行时空理论所描述的那样,在历史进程的时间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许多因为选择不同而走向分岔的平行时空,其中的某个时空里,真的岔行到了大€€的时代。而他因为某种奇怪的状况被甩出原时空的时候,被吸引进了这个恰巧与他看过的那本小说有重合元素的时空?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目前无暇细想,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平行时空?”
“这只是我所在的时代的一种假设的未被证实的理论。”顾念大致跟年深解释了一下平行时空的概念,以及自己的种种困惑。
“按照你说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当时在刑房的相遇就是‘原因’事件,我们当时的不同选择,造就了多个不同的方向和结局?” 年深觉得自己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这种理论扩展开了,瞬间有种醍醐灌顶,俯瞰世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