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么认为的。”顾念偷眼看看年深的神色,虽说依旧是往常那种八风不动的模样,但此时此刻,这种熟悉的模样反而让他比较安心。以这个状况来看,年深似乎对这件事的接受度还挺高的?
“那原本的你叫什么?”年深眸子里闪过丝好奇。
“就叫顾念,而且就长这个样子。” 说出压在心里最大的秘密,顾念轻松了不少,开玩笑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但名字相同,长相一样,甚至连身上的疤痕什么的都一样,就是比原来小了几岁,其它都是原装的。”
“那就好。”年深似乎松了口气。
察觉到年深如释重负的感觉,顾念郁闷地皱了皱鼻子, “什么意思,你喜欢的只是我这张脸吗?”
“当然不是,”年深轻轻掐了把他白皙的脸颊,“只是看习惯了,还是觉得这样的你最舒服。”
“那就是说,你原本喜欢别的样子,只是习惯了?”顾念揉搓着白老虎的耳朵,突然爆发出强烈的不安全感。
“我没喜欢过别人,哪来的什么别的样子。”年深隐隐发觉再继续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的话,很可能会出现些意想不到的‘危险’,连忙转移了话题,“那原书里的‘年深’和‘顾司直’是怎么样的?”
“原书里你是主角,顾司直就是个炮灰反派,他在拷打逼供的时候让你跳火坑,被你拧断脖颈……杀了,”顾念揉着白老虎耳朵的手顿了顿,想起曾经困扰自己许久的噩梦,“全部出现的部分加起来也不到半页纸。”
“难怪你当时撒谎说仰慕我,是来救我的。”年深微微点头,落日的余晖映在他黑色的眸子里,仿佛一团无声燃烧的熊熊火焰。
“我也是想自救,毕竟按照书里的剧情,顾司直马上就会死了,只能抱你大腿,”顾念局促地摆弄着手指头,突然僵住了动作,“你当时就知道我在撒谎?”
年深再度点了点头,拾起根木枝,拨弄着篝火。
“我演技这么差吗?”
“你当时的眼神,绝对不是仰慕。”年深笃定地道。他自小见过太多仰慕的目光,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顾念悻悻地叹了口气,“难怪你当时让我跳火坑呢,原来是半点都没信。”
年深往篝火里填柴的手僵了僵,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所在的时代很有意思。”
“不要转移话题,你除了当时就知道我在说谎,还知道什么?”顾念恍然惊觉,不依不饶地追问。
年深有些迟疑地沉默了下,顾念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但年深不开口,他也不想再像上次那样逼他。
“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顾念眉睫微垂,努力按捺住脑子里那种想要挖根究底的冲动,悻悻地道。
年深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其实我模模糊糊大概猜到一些,你跟‘顾司直’可能是两个人。”
什么?顾念瞪大了眼睛,吃惊得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道,捏得白老虎哀怨地痛叫了一声,摇晃脑袋试图甩开他的手。
“你猜到了?” 顾念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掉在地上的琉璃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年深点了点头。
“怎么猜到的?” 你明明跟顾司直不熟的吧?
年深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安静了会儿才开口,“我最早开始怀疑的时候,就是你刚进入刑房,扑到我怀里的那刻。”
那岂不就是第一眼!怎么可能?顾念难以置信地看着年深,“为什么?”
“你给我的感觉和之前那个人完全不同,其实我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味道吧,”年深踌躇地道,“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跟他不一样。”
顾念:???
他立刻抬起袖子闻了闻,除了衣服上熏香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
“其实我也有些疑惑,以为那只是错觉。”年深被他的动作逗得忍俊不禁,把手上拿了许久的那根柴火扔进篝火堆,“结果后面你的行为更奇怪了,居然想骗我说是来救我的,还号称知道想害我的幕后主使。我觉得你应该是谁派来骗取我信任的,所以才让你去火坑里跳舞,打算给你个教训,没想到你居然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顾念:……
“坦白说,我当时在长安的处境非常不好,可以说是如履薄冰,除了制造天香楼血案的人,还有隐匿下去的宰相林安的旧党,其它盯着镇西军动静的人,甚至吕青都已经不可信,必须小心应付所有事情。
你的出现极为可疑,所以后来我派五郎去仔细调查过你,却没查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我决定试探你一下,便把天香楼的案子交给了你。结果你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根本不像是五郎调查出的那个不学无术的赌徒。那个时候,我开始怀疑,你不是顾司直,而是另外一个人冒名顶替的。”
顾念后背不禁有些发凉,他得庆幸年深不是吕青那种人,否则自己恐怕早就被抓到大牢里拷打去了。
“但是,我派人监视了你许久,发现你的生活出奇的简单,除了忙大理寺的事情,就是回家,完全没有跟任何与镇西军敌对的势力接触。而且,你居然戒掉了赌瘾。为了让你露出马脚,我把你调到了身边。”
本来就不是,你怎么可能查得到!顾念端起已经有些发凉的饮子喝了一口,当初几次调查内奸年深都没让他插手,他只以为对方是不信任自己,现在看来,他恐怕也是被仔细调查的对象之一。
“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你依旧没有跟任何势力有过接触,甚至似乎只想着赚钱。”现在提起这件事,年深的语气里依旧有些不可思议。
顾念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摩挲着茶杯的杯沿,“因为顾家那时候太穷了。”
“确定误会了你,我一方面对你有些愧疚,另一方面也发现你思维敏捷,学富五车,居然是个难得的奇才。所以我动了爱才的心思,希望能将你收拢到自己这边。结果却发现了你一些奇怪的根本不像大梁人的行为。”
“比如?”
“我帮你写云霞饮招牌的那次,你说‘谢谢少卿大人’。”年深挑眉看向顾念,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句话怎么了?顾念不解地皱了皱眉,而后突然像被雷劈过似的,愣在了当场。
这个时代,‘大人’并不是对上司的尊称,而是‘父亲’和‘爸爸’的意思!
顾念的耳朵涨得通红,他那句话当时听在年深耳朵里,就是‘谢谢少卿爸爸’!简直太突兀了好吗?
“我听人说过,西域有许多种稀奇古怪的异术,再加上你展现出来的那些知识似乎也大部分来自胡人,所以我当时猜测你可能也来自胡人那边。
但是顾家的人对你似乎没有任何怀疑,这又是极为矛盾的。
后来我就想,不管你是谁,至少不是敌人,而且你那些才识是真的,只要能为我所用就好。”
“现实。”顾念咋舌,气鼓鼓地‘瞪’了年深一眼。
“我也以为自己冷静自持,可是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己,”年深眸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接触之中,甚至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陷进了另一种感觉里面。”
年深突如其来的类告白让顾念耳根原本褪下的红色又‘唰’地涨满,怔怔地眨巴了下眼睛,他幻听了吗?
“然而,就在我意识到这点之后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契丹人南下来袭的事情。我原本认为自己很可能会死在长安,就把那只手套给了你,想着到了凉州,阿叔看到那只手套,肯定会明白我的心意,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回想起当时顾念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刹那,年深的心里依旧感慨万千。
“因为我那个时候也喜欢上你了啊。”顾念小声地道。
“嗯?”年深没听清楚顾念的话。
“没,我是说你既然有疑惑,为什么后来从来都没有问过我?”顾念抬眼看着年深。他曾经想过要一步步的告诉年深自己的真正身份,奈何后来事情太多,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因为不重要了,”年深抓过顾念的手,摩挲着探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握,“你在长安城要留下来陪我同生共死的那刻,我就对自己说,只要我们能活下来,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这辈子,我认定你了,一定会护你周全。”
“你明明也猜得差不多了。”以前让告白的时候不肯说,现在却接二连三说个不停,顾念觉得面前的篝火仿佛已经蔓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脸颊耳朵都热到灼人,不甘心地用左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这么说来,就没什么你不知道的吧?”
“当然有,”年深用下颌点了点头顾念腰间挂着的那块羊脂玉佩,“比如这块玉佩上的那些图案,我就一直猜不到其中的意思。”
第177章
顾念顺着年深的目光垂下头,看到了自己腰间那块当初在洛阳南市买下的羊脂玉佩。
“你当初来平州之前找人刻了块一样的,该不会就是为了破解这些图案的意思吧?”他唇角微翘,将那块玉佩从腰间拽了下来,举到年深面前。
“那倒不是,”年深的目光在顾念的指尖和白玉上淡淡地掠过,跳动的火光将顾念的手指和玉佩都映成了漂亮的红色,看起来暖暖的,“我只是想随身带件跟你有关的东西。”
顾念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送年深的东西,不是回回炮就是山川矿脉图什么的,全都又大又笨重,除了望远镜之外,好像没有一件方便携带的,但望远镜那时候也不太好大剌剌的带到平州来。
说起来,他和年深现在好像还差一件定情信物。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让我想想,过些日子再送你件饰品。”
“其实现在没关系了。”年深摸了摸他的脑袋,现在他人在自己身边,也用不着再睹物思人了。
“那不行!”顾念脑子转得飞快,郑重许诺,“一定要送。”
情侣怎么能没有定情信物呢,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你现在该不会也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吧?”年深屈指在顾念手里的玉佩上轻叩了两下。
“怎么可能!”顾念的眼睛瞪大了一圈,“这又算不得什么秘密。”
年深挑了挑眉,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那你知道多少?”顾念把年深的手拽过来,将那块玉佩放到他的掌心,他相信,年深肯定或多或少研究过上面的图案。
“我只从你身边的那个小厮那里听说,这种图案其实是胡人的数字。我跟他请教过每个数字的读法和含义,却依然弄不懂。”年深坦白地道。
“因为它的意义不在数字本身,而是我以前所在的那个时代,也就是我的故乡所赋予它的意义。”顾念轻叹口气,用手指指着最上面那行最长的数字,“这行数字是我的身份证号码,在我那个时代,身份证就类似过所,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比如最前面这四个数字‘1101’,代表的就是我户籍所在地京北市,接下来的05,代表的是我户籍所在的区县。
接下来的八位数字是我的出生年月日,再后面两位是管理我户籍的衙门代码,倒数第二位的‘1’是我的性别代码,如果换成‘2’的话,就是女性,最后一位是校验码。
这串数字,承载了我在故乡出生时的所有基础信息。”
他出事之后,这串数字应该也就跟他这个人的其它所有信息一样,被封存了吧?想到这些,顾念眸子里不禁闪过丝黯然。
察觉到顾念眼里的那抹‘乡愁’,年深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带了带,“如此倒甚是方便城门口守卫和县衙的户曹,化繁为简,一目了然,只是,单报这些数字的话,岂不是很容易假冒?”
“所以还有个‘证’,跟过所一样,这串数字其实是印在那个‘证’上面的,而且,身份证上面带照片。”
“照片又是何物?”年深面露疑惑。
顾念皱了皱眉心,一时有些词穷,最后尝试着用年深能理解的概念解释,“我画的那些人像你们不是都觉得很像真人么?照片就是种专门画画的机器,叫照相机,它‘画’出来的‘人像’,比我画的那种还要像,而且是彩色的,跟亲眼见到那个人几乎没有区别。”
世间竟有如此机器?年深有些惊愕,“幸亏它画出的画不会动,否则岂不跟真人无异?”
“会动的也有,那种机器叫摄像机。”
“勾魂摄魄?”
“当然不是,本人好好的,不会受任何影响。”顾念笑得趴在年深肩膀上,为了避免年深误会,只得好好给他解释了一通光学成像原理。
被科普过照相机和摄像机的大致原理后,年深的心思又回到了那串数字上,“其实咱们也可以考虑推行这种带数字的户籍和过所,一方面方便户曹统计规整户籍资料,另一方面也能让渝关以后的过所难以仿制,官坊发放免费豆油和销售低价盐酒时,也能方便区分。”
顾念端出城主的派头,‘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年深的肩膀,“副城主所言甚是。”
“那这行数字又是什么?”年深指着另一行数字问。
“这是我爷爷奶奶家的座机号码,其实我当初会买这块玉佩,就是因为它很像我奶奶送给我的一块平安无事牌。”顾念说得有些饿了,摸了只螃蟹过来,折掉腹部,顺着盖子一拆为二。
“座机号码?”年深把顾念的玉佩放在桌案上,也拿起了一只螃蟹。
顾念边吃螃蟹,边给年深解释了下电话这样工具。说到半途,为了方便理解,又擦干净手,摸出炭笔和纸,按照记忆给年深画出了爷爷奶奶家的沙发边几,以及上面盖着钩花防尘罩的按键式子母座机。
“那这个?”
“这是我爸爸,我父亲的手机号码。”这回不等年深问,顾念便自动自觉地画了个水果手机,顺便解释了一番。
年深剥好的螃蟹肉完全没吃,全堆在莲花金盏里,连同一个小金勺递到了顾念面前,顺手指了指下一行数字。
“这是我阿娘的生日。”顾念舀起满满一勺夹带着蟹黄的蟹肉放进嘴巴里,眉眼微眯,露出餍足的表情。渝关城靠海真是太好了,不但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盐,还有好吃的海鲜。比如这种圆盖子的螃蟹,上锅蒸熟之后什么调料都不用蘸,味道依旧鲜美非凡。
“这个?”
“这是我的手机密码,还有所有软件的登录密码、银行支付密码。”
顾念又舀了一口鲜甜的蟹肉,他怕麻烦,几乎所有的密码都用的是同一个,位数不够的时候就从头开始循环。
“密码?软件?银行?”年深发觉这短短的几句话里面又充斥了一堆自己听不懂的东西。顾念原本所生活的时代,果真与现在所有的一切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