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附和道:“您说的是。”
“这些人倒是会选地方,”萧衍微笑着,拾级而上,“千金一掷地花酒,吃得香啊。”
他方才还没进门就观察过,倏尔会有些打扮素淡的男子从门里出来,这些人乍一看并不打眼,然而混在那些锦衣华服,容光焕发的公子里,就显得十分刺眼。
纵观潋花楼全貌,也不似供平民百姓取乐的烟柳之地,这些人如此乔装打扮,只为来一趟青楼,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故此,他不过是稍稍一试探,伙计便透了底。
“公子此话差矣,”伙计恭维着,慌忙打圆场,“骄奢淫逸乃人之常情嘛,那些名门望族,仙门世家的公子只是不喜声张,才穿着便服,免得被人瞧见,落个口舌。”
“话说得这么满,就不怕言过其实么?”萧衍偏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
“那哪能!”伙计急了,连忙抢着说道,“我们这的头牌绝对是您从没见过的美人!十三娘啊,您去打听打听,多少人千金一掷都见不到呢!”
上套了。萧衍眸光微动,不作任何反应:“那就让我瞧瞧你这里的真绝色。”
“好嘞好嘞!”伙计见他面上没什么笑意,心里暗暗不服,十三娘艳色无双,连宗玄剑派的晏顷迟都流连忘返,他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凭什么说自己夸大其词?
想及此,伙计又在旁边故意说道:“十三娘名冠扬州,可不同于前面的庸脂俗粉,这回啊,保准您满意!连你们九华山的长老,都是她的座上客呢!”
“九华山长老?”萧衍忽然顿住步伐,转过身,故作意外,“你是说€€€€”
“嘘嘘€€€€”伙计见他反应惊诧,心里得意,手上却是不痛不痒地扇了自己两下,佯装是自己多嘴,连忙噤声。
萧衍陪他做戏,面上惊诧之意不减。晏顷迟向来析微察异,不能刻意打听,而从别人这里套话,让他们自己说出来就是最好的办法。
伙计隐晦道:“我们这后面的贵人,身份都是不能说得,您也知道,这些贵人不喜声张。”
萧衍瞧他一眼,扔了枚金铢给他。
伙计喜笑颜开,他左顾右盼,见无人留意这里,才小声说道:“晏长老第一回 来,没经验,让人给瞧出来了,后来啊,都会乔装了再来,回回就藏在我们这后面。”
萧衍顺着他的话茬,有意说道:“原来,前几日我家长老宿夜未归,是留在你们这吃花酒了?”
伙计否认:“怎么会!晏长老每次不过子时就回去了。”
那时候客多,人杂,混在其中确实不容易叫人发现。萧衍套出话,笑地眉眼舒展,活像个温情好人:“他来这,就只为博美人一笑?不做旁的?”
“可不是嘛,”伙计靠近萧衍,低声道,“长老他拢共来过三次,每回都点明要见十三娘,估摸着就怕让别人知道了不好,回回只留小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能做什么?”
萧衍闻言,又是笑,笑里有轻蔑的神气,才三百年未见,晏顷迟就已经衰弱成这样了?
伙计不明白他笑意何来,直瞅着他,继续说道:“爷,这事儿咱们就图个乐子听听就好,出去了,谁都不记得。”
萧衍:“耳旁风而已,不劳挂心。”
伙计放下心来,反正这是他们九华山的面子,要讲出去了,丢的也是他们九华山的人。
“想做什么也不是容易事,我们这儿都规矩,千金也只够让美人陪着吃个茶,唱个曲,过夜……那要加价的。”伙计又说。
萧衍:“这十三娘,要怎生见得?”
“这个嘛……”伙计眼神流转,支支吾吾地没说。
萧衍目光一偏:“怎么。”
伙计赔笑,露出为难之色:“凤姨有规矩,十三娘非身份尊贵之人不见的。”
“架子倒是挺大,”萧衍似是而非道,“这么说来,我今日是见不得了?”
“您也知道,既然是走了我们这儿的后门,那这里坐着的自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伙计恭谨说道,“权贵那么多,可十三娘就一个……我们还得挨个给她通报,问问见谁,您看要不……”
“开价。”萧衍也不绕弯子。
“爷爽快!”伙计乐呵呵地竖起三根手指。
萧衍没心思在这上浪费时间,将三枚金铢扔到了伙计手上:“带路。”
“好嘞!您且跟我来,”伙计收起金铢,登时喜上眉梢,忙不迭跑前面去了,“哎哎,爷您慢点,这灯暗路窄的,可别让哪个不长眼的碰着您了!”
萧衍不再理会这番恭维,撩袍踏入一间包厢。
包厢是整层楼视角最好的一间,里面屏风连城墙,隔开了软塌和长案,酸枝木做成的圆桌上,摆着眠鹤熏炉,鹤口中飘出阵阵香气。
伙计将窗子推开,示意萧衍落座:“您来看。”
萧衍顺着看过去,视线微停住一霎。
这潋花坊不仅楼层相连,地形复杂,楼后更是另一番天地,放眼望去,窗外是偌大的庭院,草木葳蕤,溪水澄澈,石子铺陈的小道边,种满了花树。
而在花树下,陈设着一架秋千,上面铺着雪貂皮,有一绝色美人坐在上面,晃悠悠地荡着,她月白的裙摆一直逶迤到了花丛上,轻轻掠过,复又垂落,似是画卷里的飘飘仙子。
“半仙戏?”萧衍瞧着外面的美人。
庭院里的美人恰巧荡起来,隔着轻薄的月色,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那目光里好似漾着秋波,盛着满城月色,蚀人心魂。
萧衍没说话,他眼风从十三娘那掠过去,淡淡一笑。
伙计边斟酒边留意着客人的神情,见差不多了,才笑道:“您瞧如何?千金博一笑值不值?”
萧衍避重就轻:“如何让她上来?”
“公子莫急,十三娘接客也是有规矩的,”伙计笑着说道,“您接着往下瞧。”
这边话音方落,那边就听见有人喊了声“开价”!随后,也不知哪个包厢的公子率先将一只灯笼从窗口伸了出去,一时间,各扇窗户纷纷大敞开,从里面挂出灯笼,晃眼的烛火将庭院点缀的亮如白昼。
萧衍不明其意:“怎么个玩儿法?”
“这一只灯笼啊,是一千金,谁出得价高,十三娘今夜就归谁。”伙计解释道,“您今天来得不巧,想要她的人多,您瞧,这片都是。”
萧衍饮了口酒,也不吝啬:“加。”
“好嘞爷!”伙计熟练地取出第二只灯笼,挂在了第一只下面,不过转瞬,那些窗子边合上了大半。
“什么意思?”萧衍问。
伙计:“关窗就表示不竞价了,您现在只要再压过这几位公子就行。”
萧衍明了:“抬高价。”
伙计忙不迭地又取出几只灯笼挂上去了,果不其然,那边立马又关了几扇窗,原本灯火通明的楼里,登时晦暗下去一片。
眼下,就只剩下萧衍这边还亮着光了。
下面的十三娘抬眼,望见挂了八千金的竟是方才对视的公子,不由会心一笑。
伙计见事成了,赶紧说道:“爷,十三娘一会儿就上来见您。”
萧衍笑而不语。其实他最清明不过,仙门世家的长老子弟们虽然富裕,但也不敢这么挥霍,这一加就一千金铢的价格,没有几个敢掏家底玩儿。
萧衍敢加,是因为他压根没准备付账。
十三娘款款朝萧衍这里行了个礼,曼声道:“多谢公子抬爱。”
萧衍微微颔首,旁边伙计刚准备收起灯笼时,厢房地门忽然被轻悄悄打开一道缝。
有人递了一片金叶子进来,却没露面。
伙计心领神会,将姿态放得更低了,在萧衍身边耳语:“爷,真不巧,今天有位贵人出了万金见十三娘,要不您改明儿再来?”
萧衍淡然道:“开价。”
“爷,这恐怕不行了,对面客人身份尊贵,怕是得罪不起,”伙计嗫嚅,满脸赔笑,“刚有人递了金叶子进来,那就表示对方的身份并非普通仙家权贵了。”
“谁这么大架子?”萧衍冷眼睨他。
“哎呦,公子爷,这可说不得啊,”伙计左右为难,“这来的仙家本身就是得罪不起的,哪能轻易透露?万一得罪了……”
萧衍忽然笑了,他翘着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轻打着节拍:“原来是我低贱了。”语气温和,不怒不愠。
态度虽是如此,但伙计察言观色多了,自然不难明白其中意思,登时不敢再多嘴,忙说道:“您先吃茶,小的这就去打听打听是谁。”
言罢,他赶紧出去了,心道这公子说话倒是客气,偏就这份客气,听得人背脊发冷。
萧衍见伙计离开,也没闲着,他出了厢房,走廊上往来行走的人大多数未着华服,从白涤宽袍到素衣青衫,他们换了装束,气质却能仍能够辨出不凡。
这些名门修士心照不宣,各不理睬,擦肩而过。
萧衍寻着十三娘的踪迹,来到了一扇没合实的厢房前,厢房里氤氲着陈年的老檀香,因客人需求,这周围没有任何闲杂人。
十三娘大抵是没察觉到门未合实,她来到屏风前,恭恭敬敬摆了一礼,柔声道:“见过公子。”
门虚掩出一条缝,烛光从里面淌出来。
萧衍掐了个诀,挨着缝隙探了一眼,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刚巧站在明暗交换的一隅,叫人看不清面容。
萧衍虽看不清他的脸,但见男人和那群世家公子一样,为避人耳目,装扮并不打眼,长发束冠,穿着青绸长衫,却是气韵不凡。
十三娘停步在他身前,持酒壶,为他斟酒。在搁下酒壶的时候,男人从晦暗中走出。
萧衍借着烛光,朝里看去,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眸光一滞€€€€怎么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才小半个时辰,他是不是不行了?
此时的晏顷迟:阿嚏……
第007章 喘啊
厢房里烛台撩着火苗,月光从外面淌进来,倾了一地幽色。
萧衍立在深夜的烛火里,目光凝聚在那张脸上,久久没有挪开。他的手不自禁虚握成拳,却是克制着动也未动。
男人青绸上泛起的光泽,让他想到了暮冬的夜,也是此般颜色,黑里渗着青。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旧日的场景。圣湖的水很冷,冷到砭骨,他的头被深深按在水里,动不得半分。
萧衍被呛的喘不上气,湖水浸透他的衣裳,让深夜里的寒意徒增。
身后有人用手紧压住他的脖颈,不让他起来,身上的伤口泡了水,肿胀后又溃烂,疼痛一分分侵蚀了他的感官,让他变得麻木。
萧衍下意识挣动两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窒息。
“萧衍,你说你老子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贱.种,从小克父克母不说,谢怀霜收你入门没个一年,就被你给害死了,后来要不是晏顷迟嫌你可怜,给你抱回来,你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勾栏里当小倌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那人嗤笑着,扣住萧衍的后颈,将他猛地拽起来。
萧衍被迫抬起脸,艰难地喘息,他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腥膻,呼出的热气湿润而黏腻,扑在面上,转瞬就变得冰凉。
身后站着无数弟子,围堵在寂寂的夜里,像是观戏的人,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一切。
“你倒是会走捷径啊,勾引你师叔上位,也不害臊,”那人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对着自己,嗤笑道,“怎么样萧衍,半年前你到晏顷迟那揭发我,说我祸盈恶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落得这个下场?”
萧衍意识昏沉地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以一种鄙弃地目光将他打量一番,接着讽刺道:“好看,都沦落到这番境地了,还是这么漂亮,眼睛亮的跟勾魂似的,难怪晏顷迟喜欢把你养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