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顷迟没答话,他以目光示意,让人将东西呈上来。
萧衍顺着看过去,瞧见下面有人用银盘呈着件薄衫上来,递到了他面前。
远处众人不解其意,诸多视线投过来,惹得段问也跟着好奇,伸着脑袋往前看。
“公子的衣裳,昨日落在我那儿了,”晏顷迟缓声说,“既然公子到了,那我也放心将东西物归原主了。”
萧衍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段问亦是愣住。
众人憬然,殿里一时间静的仿若无人。
“且放心,已经替你熨烫过了。下回,别再忘了。”晏顷迟看向萧衍。
萧衍眼色变幻莫测,他呷了口茶,在茶盏离唇的刹那,目光落到了晏顷迟脸上。
两人视线交织,他从晏顷迟的眼睛里窥探到了什么。
这个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
萧衍压着耐性,笑道:“我殊不知仙长还有这种癖好。”
晏顷迟和他隔桌相对,回视他,似是而非道:“公子不知道的多了,譬如,我很早之前就有这种癖好了。”
他今日来,未束冠,有着初见时的温润和儒雅,比在坐的任何人都要端方沉稳。
萧衍讥诮:“是么……”
段问听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帕子擦了擦汗,佯装镇静地喝了口茶。
妈的,这晏顷迟该不会是看上萧翊了?难怪萧翊不肯以正面目示人,原来是为了躲他?
和晏顷迟有风流债,这本事,还真是真叫人不容小觑啊……
段问不明白这话中的尔虞我诈,只想赶紧把人送走,草草结束话题:“大外甥啊……这种事,下回要早些跟我讲,别让晏长老远途而来,路上很辛苦的。”
萧衍不作声,他瞟了眼晏顷迟,眼底轻蔑难以掩饰。
“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扰了,”晏顷迟像是没看到,依旧是言笑晏晏,“萧公子,再会。”
萧衍不搭理他,反而去看殿外的天,外面暮色四合,蝉鸣喧闹。
段问起身,满面堆笑:“晏长老用完晚膳再离去也不迟,时辰尚早,我来设宴招待便是。”
夜幕将至,设宴的话,就得等到很晚了。
他话中藏话,因为总不能真叫这大爷留下来吃饭,那吃得就不是饭了,是人情世故。
萧衍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他们客套。
“多谢段掌门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晏顷迟清淡一笑,“告辞。”
“另外€€€€”他话锋忽地一转,像是闲聊般的说道,“段掌门,上回我就同你说过了,京墨阁名声在外,是个名门,你切莫因为随意行事而疏忽职守。”
段问露出了谦逊的笑容,笑里强压着火气,他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信誓旦旦:“那是自然,我们京墨阁向来恪尽职守,晏长老不必如此猜忌自己人。”
晏顷迟轻颔首,微笑道:“但总有人会狡兔三窟,我只是好意提醒段掌门,莫要人钻了空子。”
段问不禁看萧衍。
“那哪能呢?”萧衍接过话,轻笑道,“晏长老,我们可都是名门啊,清正得很。”
晏顷迟始终不怒不愠,又同段问随意寒暄了几句,段问一副唯人马首是瞻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与眼前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萧衍听得烦躁,目光从晏顷迟的背影,游移到地面上的影子,许久不语。
他在心里默默谋算着,光影晃动,掩住了他眼中微末的情绪。
“晏长老慢走。”段问跟晏顷迟一并朝外走,要送客。
晏顷迟含笑不语,只对他点头回礼。殿里的人见这尊大佛总算要送走了,这才觉得空气流畅,纷纷如获大赦。
“晏顷迟。”萧衍忽然出声。
晏顷迟驻足,转过身和他对视。满殿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朝这里看来。
段问见萧衍起身,不由往旁边让了让。
光将众人交错杂乱的影子映在地上。萧衍踩着影子,迈前两步,与晏顷迟身形交错而过。
“晏长老,今日看来是要败兴而归了啊。”他道。
段问怔了怔,旋即要打圆场,话却止于萧衍看过来的那一眼。
晏顷迟未出声,萧衍在这衣袖细微的摩擦声中,偏过脸,轻声笑道:“让我不好过,难道,你就能好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今天再给这个崽种记一笔。
段问:说得不是话,是人情世故(狗狗祟祟.jpg
ps:不会等太久的,离锤攻不远了。说太多容易剧透_(:з」∠)_反正不会轻易原谅攻的,会身心一起虐,不然我都会替萧衍觉得不值。
第015章 睡过
晚膳的时候,段问摆了一桌,说是要好好慰问这个还晓得回门的外甥。
他戏做得足,倒真没叫人怀疑,连身边几个心腹都没看出来,白天叫去开锁的小厮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掌门和新来的弟子谈笑风生,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丫鬟们鱼贯端上银盘后便退下了,满桌的盛馔,除了荤菜,还有几道竹编蒸笼的素食糕点。
银罩子挨个掀开,刷满油光的烧鸭,堆在银盘里,内里烧的烂熟,上面的皮倒是酥脆。
他们谁都没有提到白天的使坏,两个人像无事发生似的,好整以暇地对坐着。
“你还真敢啊,”段问夹了一筷子的烧鸭,说道,“晏顷迟你都敢惹,这回,你肯定要被他记上了。”
萧衍无所谓道:“你很怕他?”
“倒也不能说是怕,”段问筷子点在菜上,说道,“你不晓得,九华山那么多长老,就属他讲话最有权重,连他们掌门周青裴都敬他三分,我这能叫怕?我这至多就是给他几分薄面而已。”
“是么。”萧衍心不在焉地说,“他今日来,都问你什么了?”
“你说得不错,他确实试探了我几回,想知道你的身份,我都按照你提前交代好的回答了,”段问笑地眼睛眯成了缝,“嘿嘿,尽管放心,我讲得滴水不漏。”
“这件事他不会那么简单就算了的,”萧衍用余光睨他,“不要以蠡测海,得未雨绸缪,现在义庄的事情查得紧,你觉得他这次来,真就只为了还我衣裳?”
段问意会,连忙否认:“城西走尸的事跟我没关系,这可不能赖我头上。”
“你不该和我说没关系的,”萧衍瞧着他,意味不明地说,“你要同他讲,让他信,才对。”
“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查,”段问忽地倾身,压低声说,“这都不打紧,我今天看到他那个败兴而归的样,就觉着高兴,太痛快了!萧公子,还是你行!”
萧衍没说话,闲闲吃了两口菜。
“我跟他十六年前结过梁子,我那时候就立下誓,此仇不报非君子。”段问又说。
萧衍来了兴致:“嗯?”
“当时我还不是京墨阁掌门,也没现在的地位,”段问指着自己的脸颊,说道,“我不过是逮了几个稚童,什么都没做呢,他就把我一只耳朵割下来了,还扬言说要我的脑袋,自那以后,我就想着要报复他,可我地位比不上他,怎么办?”
“所以你就害死了上任掌门,自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萧衍接话。
“嘿嘿,你说得对,我自己走到了这个位置,现在,谁还敢说我的不是?”段问阴沉沉地笑了,“这个位置,求仙问道者能坐,凡夫俗子亦能坐,上任掌门亲手把掌门令交予我的,他晏顷迟再不痛快,又能说什么?”
“你恨他?”萧衍问。
段问不悦:“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他?”
“可你就算是走上了这个位置,也没拿他怎么样,你依旧得低眉顺眼,他依旧是高高在上,这该怎么办呢?”萧衍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素食,“段大人,你的恨,未免太浅薄了点。”
段问:“照萧公子的意思……是有旁的法子治他?”
“有是有,你腰牌什么时候给我?”萧衍问。
“这个快,明天就可以给你了。”段问说,“江之郁也叫人去查了,一个月之内,应当就能有结果了。”
“太慢了,”萧衍搁下筷子,看向段问,“七天。”
“啊?什么?”段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月耽误的太久了,等不了,”萧衍说,“容易生变故。”
段问微微倾身向前:“那按萧公子的意思是?”
“我有办法帮你压晏顷迟一头,”萧衍擦手,说道,“但是你要让你的人快些,七天之内,把所有能找寻到的消息都告诉我。”
“这……”段问犹豫着说,“怕是有点难办啊,这天底下叫江之郁的人多了去,且不说这个,就是过去这么久了,保不齐他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这怎生好找?”
“你能办好的,段大人。”萧衍眼中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着段问,放缓了语气,“你不是也想让晏顷迟死么?”
“可我讨厌晏顷迟是因为他欺人太甚,萧公子为何也会想置他于死地?”段问细窄的眼睛凝着萧衍,皮笑肉不笑地问,“听意思,你跟他前缘匪浅?他是薄情郎还是负心汉?”
萧衍没说话,和他对视着。
片刻的静,两个人各怀心思。
段问似猜到问了不该问的,刚要打个圆场,却听萧衍说道:“不错,我们睡过。”
“哦,啊?”段问没料到他直截了当地说了,惊得刚入喉的烈酒直接呛入肺腑,连咳半晌,才缓过劲来。
“意外么?”萧衍笑。
段问梗着脖子,菜也不吃了,往前一凑,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么说来,萧公子和晏顷迟之间,难道是因爱生恨?”
“不爱。逢场作戏而已,”萧衍重新拿起筷子,眼皮抬也不抬地说,“是他不想让我好过,那我自然也不会让他舒坦,他要死了,我更高兴。”
“嘿嘿,说的不错,你知不知道,仙家权贵那么多,对我京墨阁阿谀奉承的,数都数不清,也就他敢踩在老子头上,他要死了,我们都该放鞭炮庆祝的!”段问拍桌,大笑道,“谁要说仙门就要辞金蹈海,严于律己?萧公子睚眦必报,才是真性情!”
他边说边给自己倒上酒,又亲自给萧衍也斟满:“萧公子啊,我们现在应该也算是同舟共济了,该喝一杯的。”
“是该喝一杯。”萧衍笑了笑,端起酒盏,和段问的酒盏将碰未碰,意思了下。
见段问将酒一饮而尽,萧衍才就着轻抿了口。
“萧公子,你放心,就权势而言,我们京墨阁可不比宗玄剑派差到哪里的,”段问会心一笑,盯着萧衍,“既然咱们现在酒吃了,也推心置腹过了,你是不是可以和我说说,你下面准备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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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的记账小日记€€€€
八月初三,计划砍人的第n天,晏顷迟又双€€€€欺负我,这事没完,多记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