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问哼哼笑了两声:“话里有话的,叫我怎么信你?”
“这画卷,段掌门见了便知。”老者说罢,将握在手里的画卷,递了过去。
段问怕他使诈,叫旁边弟子把画卷抖开了,那弟子过目两眼,恭恭敬敬地呈在段问面前。
段问捻着一粒花生,在“啪嗒”地轻响里,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他乍一看,没太在意,眼睛再朝上瞟时,忽地怔住了,他把花生丢到旁边的白瓷盘里,紧紧盯着那张画卷,像是失语了一般。
“这画像上画的便是江之郁。”老者见段问面露震惊,不由一笑,“段掌门这般反应,难道是见过他?”
江之郁?这分明就是按照萧翊的模子画的,怎么成了江之郁?
“这……”段问一时语塞,话在脑子里溜了遍,又咽了回去,“你这话说得,我要见过,我还用得着跟你在这废话?”
老者闻言,只是笑笑:“我们家主也正在寻他。”
段问摸不清楚其中门路,又细看了那画像两眼,画像上画的人,凤眼微挑,目光澄澈,面上盛着笑意,有种山清水秀里养出来的清隽。
像则像,给人的美感却是不同的,萧翊的眉眼深邃,是水深无底,山林幽谧,叫人只能瞧见浮在面上的东西,却摸不透它到底有多深。
他那天生的诱惑压住了自身凌厉的锋芒,使得他看上去,美得更有侵略感。
而这些,恰恰是江之郁没有的,是以,两个人乍看上去虽像,但细看的话,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拿着画像找我什么意思?”段问睨他,“我要见人,我见画像有什么用?”
老者不答,只问:“段掌门现在可否告诉老朽,你找江之郁是想作甚?”
段问打量了他几眼,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既然话前面都讲开了,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找江之郁自然是对付晏顷迟。”
“如此,老朽就放心了。”老者慢慢说道,“家主与你志同道合,既然段掌门愿意坦诚相待,那家主也愿意协作你,和你一同尽力,铲除晏顷迟,这便是家主让老朽今日来,要带的话。”
段问一抬手,叫弟子把画像收起来,说道:“你想跟我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却连主子是谁都不讲,也忒没诚意了,这买卖我不做,你主子要是想跟我谈协作,就让他亲自来找我,老子就在京墨阁候着他。”
“段掌门先别急,老朽这会来,也是奉命带来了诚意的。”老者说罢,眼睛看向他身后。
“你们都下去吧。”段问明白他的意思,遣退了无关的人。
数名弟子规规整整行礼后离开。等人都离去后,老者忽然抬起手,用法杖轻敲了地面三下。
几声落响过后,那悬挂着的骷髅眼中忽然亮出两道火光,随后,房间里忽然弥漫起淡淡的雾。
等雾散去,老者才说道:“老朽怕隔墙有耳。”
段问不说话,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段掌门年纪尚轻,不清楚晏顷迟的前情旧债倒也正常,”老者接着说道,“既然段掌门愿意与我们和衷共济,那这些理应和你交代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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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厢房里,缭绕着龙涎香的气味。
小伙计循着香气望过去,瞧见一位白袍玉冠的年轻男子静坐在椅上,他的手搭在桌沿,自然地垂着。
见有人进来,他轻抬眼,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小伙计是个懂规矩的,将茶和点心端过去,全程大气不敢出,搁下后就赶紧离去了。
晏顷迟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随后并指,在空中划了道符文,符文散着微光,朝四面蜿蜒,直至延伸出一个图形。
他曲起指节,朝上面轻轻一扣,紧接着,半空中突然凝聚起一面水镜,似波纹般晃动开来,不多时便呈现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隔壁厢房里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画面里,段问和老者相对而坐,像是在闲谈,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和善的笑。
只不过画面被消了音,晏顷迟无法听见他们说得话。
晏顷迟微蹙眉,盯着画面认真看,冷淡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人被逼得越急,越容易露馅。裴昭便是如此,他想杀了晏顷迟,可偏偏这几日,晏顷迟盯得紧,消息不通,他也无法与十三娘取得联系,瞻前顾后,就只能继续同晏顷迟周旋,可周旋的结果显然易见,他已然处于下风。
裴昭不敢对晏顷迟有所动作,他没有那个胆量,段问的出现,就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急不可耐的派人去找段问,想借段问之手铲除晏顷迟,可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
段问找江之郁的消息,是晏顷迟故意透露给他的,晏顷迟不过是随手抛出了个诱饵,他便上钩了。
帘外风声沙沙,桌上的白瓷盘里堆叠着几块素斋无油的糕点,晏顷迟拨着茶沫,就着浅尝了口,茶里沏了桂花香片,入口时,仍是香气馥郁。
厢房里,老者同段问继续说道:“江之郁在金陵露过面,老朽已经派人寻过去了,不出两日,便能寻得踪迹。”
“金陵……”段问想了想,又问道,“那不是墨云观掌管的地方?”
“正是。”老者微颔首,“等老朽寻得消息,便会立时通知给段掌门。”
段问:“还得再等上两天?”
“嗯。”老者含了口茶,缓缓点头。
段问不再说话,而是在心里反复琢磨回味着方才的对话。
楼下戏曲重新开锣,锣鼓急促,像是敲在心上,他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很快想明白了一件事。
萧翊从头至尾都在耍他,什么前情旧债,什么同舟共济,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他娘的萧翊根本就是三百年前的萧衍!
不知道哪个瘪三犊子想招数复活了他,让他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了。
段问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啐了两口。难怪他这么恨晏顷迟,也难怪他会找到自己。
他根本就是要踩着自己往上爬,想借着京墨阁的势力除掉晏顷迟,同舟共济那毕竟是唬人的,两个人的关系全凭毒药制衡着,今天他萧衍能够凭喜怒,利益,让自己活下去,那明天呢?后天呢?
说到底,萧衍从一开始压根没想过要自己活!他他妈的是想鸠占鹊巢,等自己没用了,再一脚将人踹下去,好将京墨阁收入囊中!
段问越想越阴沉。他一遍羞怒于自己被耍的团团转,一边又忌惮萧衍在自己身上下得蛊毒。
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拿到解药,置死地而后生,再杀掉萧衍。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同眼前人讲,他仍旧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对老者说道:“行,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等你们消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画了晏顷迟的人设图,发在vb了,萧宝要过几天才能画完。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专栏有地址~
萧衍让段问去找江之郁不是bug,后面会解释。另外,真正的火葬场就快到了=v=
第020章 活路
夏日炎炎。房间里,萧衍正坐在阴暗的一角,擦拭自己的剑。
剑是由灵气幻化而成的,名为妄念,通体缭绕着一层淡薄的乌色,如水般缓缓流动着,时浓时淡。
萧衍指间夹着帕子,一丝不苟地顺着剑脊擦过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剑锋上纤尘不染,他却好似从这上看到了粘稠浓厚的血迹,摸上去,是温热的,淬满了晏顷迟的血。
帕子被撂在脚边,冷冽的剑锋倒映出萧衍眉目间的阴戾,却照不清他眼底的晦暗。
€€€€不出两日,他必会用这把剑贯穿晏顷迟的心口,就如同当年那样。
“师叔啊……”萧衍在这寂静中,阴郁又畅快地笑起来,“你真是……让我好愉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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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问一连两天都没回门派,只在第八日末的时候,派小厮回门派给萧衍递了个口信,说是找到了江之郁的踪迹,派出去的人刚从金陵回来,先在满福楼歇息了,问萧衍要不要过去看看。
萧衍喜好深色,今日难得换了身素白袍,束了冠,不比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此时的他,隐去了眉目间的笑意,竟衬地人有几分清冷,似是藏在潇湘间的浅淡弯月。
小厮递信时,瞧见这公子端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品着茶,简直像个不敢让人觑觎冒犯的神仙。
萧衍听了口信,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淡淡问道:“是抓着人了,还是只寻到了踪迹?”
“这……这小的也不晓得。”小厮唯唯诺诺地回道。
萧衍将茶盏搁在桌上,莞尔道:“走吧。”
出门时,已是浓夜,夜里头静,风将一簇簇的树叶压得低了,黑影全打在墙上,窗户纸上,像是张牙舞爪地野兽,隐约有要落雨的迹象。
萧衍的白袍被风吹得卷起,引得腰间玉佩也荡出了细细琐琐地碰撞声。
寒夜凄凉,等他来到客栈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风斜潲着雨卷进来,打湿了地上一片。
段问今天包了满福楼的场子,在二楼的厢房里设了宴,等人来。
萧衍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伙计便把门关上了,一边关,一边还小声埋怨道:“怎么就下雨了……”
楼上,段问正在把玩一只玉杯,忽地听见了靴子踩踏地板的声音,一抬头,萧衍已经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哎呦,外甥怎么这会儿才来,菜都要等凉了。”段问把杯子搁下,笑道,“怎地还换了这身衣裳,不像你平时的喜好啊。”
“我的喜好?”萧衍顺势坐到了小厮替他拉开的椅子上,微笑道,“我的喜好是什么?是杀人取乐,还是穷奢极欲?”
“好了好了,那么较真作什么,你就当我开个玩笑,来,人既然都到了,那就把剩下的菜上完吧。”段问一摆手,屏风后便有伙计端着菜,鱼贯穿梭在包厢里。
萧衍盯着这些人瞧了会,忽然转过脸来看向段问:“昨天去做什么了?”
“这几日都在金陵,昨天刚逮到人,太晚了,来不及回来,”段问说道,“这不,今天刚回来,就赶紧叫人去通知你了。”
萧衍偏头,问道:“人呢?”
“关隔壁间了,叫人看着了,不急,”段问持着酒壶,亲自为萧衍倒了一杯,“咱们今天不以这个为重。”
萧衍不说话,他持筷,捡了点素食进碗里,却是迟迟没动口。
“怎地,这些菜不合萧公子胃口?”段问见他不吃,又招手让伙计过来,说道,“他点什么,甭管什么,都给做了。”
伙计连连点头,又跑到萧衍前面,好声问道:“公子想吃点什么?”
萧衍不答,反而对段问说道:“这瞧着,像鸿门宴。”
“那哪能呢?”段问学着萧衍的口气,笑道,“萧公子啊,我们现在可是同舟共济,要一并对付晏顷迟的,我命都捏在你手里呢,还能给你使什么绊子不成?”
“是么?”萧衍微微一笑,他一笑,眼尾就朝上翘起,勾起诱惑的弧度。
段问一杯酒下肚,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萧公子,今夜这里没有旁人,我们就把话敞开了讲,打开天窗说亮话,谁都别瞒着谁,也免得日后晏顷迟还没碰到,咱们自己人先斗了起来。”
“你想听什么?”萧衍状似不解。
“我想听听看,你为什么会叫我去找江之郁呢?”段问搓着手,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是不是,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啊?”
萧衍微笑,不答,似乎并不急于辩白。
窗外是疾风骤雨,倏然一记惊雷炸开,连着几声轰然巨响,更将此处的安静衬托出来。
见萧衍不说话,段问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三百年前,萧公子曾经被晏顷迟困于神域,是靠着自己出来的,后又一手坐揽魔界,实力是令人不容小觑,只可惜了最后还是栽在晏顷迟手里,这事儿要搁我身上,叫我再重生一次,我也会跟你做同样的选择,让晏顷迟生不如死。我段某人,也信你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