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第28章

与此同时, 九华山的承文殿里檀香氤氲,飘出袅袅香气。半人高的单脚仙鹤香炉上,可见隐隐的锈痕, 是经年累月的沉积, 岁月的雕磨,如这百年来的巍峨伫立的高殿。

九重宫阙在月色下静谧, 烛火亮成一排, 几位长老端坐在烛火的影子里, 都在等着掌门先启口。

然而周青裴始终坐在位置上, 阖着眸, 不言也不语,只有手中不断捻着的珠串在提醒旁人,他还在斟酌掂量。

其中一位长老被磨没了耐性,见掌门不说话,便先开了口。

“晏长老已经数日未归了,这次义庄尸变, 他人又不在, 这义庄本来就是他主张开辟的, 一直以来也都由他弟子归管, 这回倒好, 拆烂污,出事后到现在不见人影, 留着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那人说道,“还有半个月前清溪街一案, 此案与他有着匪浅的干系, 那京墨阁的二阁主都来几回了, 我们这都拿不出说法,还让人给推上了风口浪尖,只怕再这样下去,我们宗玄剑派千百年的声名,都要毁在晏顷迟手上了。”

“诶,”另一位辩驳道,“如今事情还没个准头,玉衡仙君还是莫打妄语,再说晏长老他当年要开辟义庄,是好善乐施,为的就是渡那些弟子们入轮回,此行此举哪里有错?

“这义庄这百年来,收了那么多贫苦人家无法下葬的尸首,在外头什么口风,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况一直以来,义庄都是晏长老他们宫在打理,从不劳烦我们,就这一回差错,也值得你落井下石?”

“是啊,”另一位如是说道,“京墨阁原先的段掌门,据我所知,也并非贤者,喜欢养稚,玩物丧志,他们二阁主常年在外,不晓得此人行事,才会来讨个说法,依我看,不如就告诉他实话,再做点赔偿,此事就当过去了。”

周青裴始终不言不语,他像是沉浸在另一片光景,听下面的长老们辩口利辞。

“过去了? ”被称作玉衡仙尊的男人低低一哂,目光浑浊,却如鹰隼般犀利,“是了是了,是我在打妄语,晏顷迟要真如外界所言的隽雅修正,那他这些年来杀了这么多人,为的又是什么?他在杀谁的人?我看他就是想消除异己,好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他一个三长老,要那么大的权势做什么?诸位心里怕是清如明镜吧。”

“莫要胡说!子殊他向来清正,断不可能做什么违天悖理之事,”青衫老者说道,“既然说道这番地步了,那我也要说句不当对的话,玉衡啊,这些年来的事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你为何偏偏要和子殊过不去呢?”

“怎生成我过不去了?”玉衡仙尊冷冷一笑,“天罡年间出过多少乱子?他师兄谢怀霜,江城的江氏,再到后面的萧衍,这桩桩件件,哪件同他没干系?现在是段问,他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往后呢?往后的事,诸位谁能料算?”

他强压着一口气道:“他待如何?他敢如何?”

“好端端的,你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青衫老者说道,“都过去了,谢怀霜畏罪自刎,萧衍当年不也是被三长老关在了被北域神界吗?”

三界外,上有北域神界,下有黄泉之眼,皆是无生灵,无日月之分的死寂之地,黄泉之眼束缚着死后不得超生之徒,而北域神界关押的则是犯了滔天之罪的堕仙,他们往往是堕入歪魔邪道的恶徒孽障,自城门闭合后便会被永世封印。

被关入这里,就相当于一条死路,绝路,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众人借着跳跃的烛火,望着地上的纹路,各自回想着哪一年的春。

太久远了,久到他们只记得那漆黑深远的一夜,满城飘絮,像是下了一场无始无终的雪。

“萧衍都离去三百年了,”旁边人心平气和的说道,“晏长老为我们宗门,也算是倾尽了心血。”

“好了,安静。”周青裴手下一顿,晃动的珠串自他指尖止住,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望着座下几位长老,跳跃的烛火光影从他面上晃过去,让他的慈眉善目变成了俯瞰众人的肃穆威严。

“此事确实得需要从长计议,所以才会请各位来此,商解燃眉之急,”他道,“三长老现在下落不明,多做争执也没用,不如各位先想想如何把人找回来,再争论余下之事吧。”

“此事确实还得掌门来作定夺。”底下的人附和道,“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再旧事重提,给三长老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了。”

他一语毕,殿里又安静下来,大家好像再度陷入了沉思,周青裴重新捻动手里的珠串,看着他们。

“不说旧事,光说这三百年里,他就像条疯狗似的,弄死了多少人?”玉衡仙尊说到这,恨声道,“要不是裴昭有阁老担保着,脑袋都不知道要掉多少回了!那阁老能愿意吗?”

“三长老这些年,看着确实是有点不疯魔了,人变得尤为嗜杀,”其中一位低声接话道,“他以各种疏忽罪,杀了仙家子弟千百人有余,也不知所为何仇,偏他捏住了这些人的把柄,给他们冠上罪名,那桩桩件件可都是实打实的罪,说出去都是为民除害,我们也不好拦着啊。”

“你既然知道他杀得是有罪之人,又何来前言?你这么说,岂不是在自相悖论?”旁边人说道。

话到这里,几位长老明面上仍维持着客客气气的笑,心里却是不约而同的盘算权衡着,谁都没再继续往下提了。

“阁老今夜怎么没来?”有人问道。

“阁老当然不来,阁老要来,又得劝掌门贬压三长老了。”玉衡仙尊没好气地嘲讽道。

没人接话,大家都在心里各自权衡利弊,等掌门作最后定夺。

周青裴像是想起了什么,捻着珠串的手指,微微一滞,忽地问道:“上回圣墟宫着火,是怎么回事?”

“那是意外,”有长老谨慎回道,“巡夜的弟子不小心打翻了业火,才牵连出那场大火。”

“这样啊。”周青裴微微点头,看向地面上众人交错的影子。

殿里一时间静的仿若无人,谁都记得那场大火,却无人敢再提。

九华山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失火的时候,圣墟宫里都是长老们置放的万年的法器宝物,为了确保不会有弟子乱取,都设下了重重叠叠的机关。

那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就有人鬼迷心窍的进到圣墟宫,想要偷法器,结果意外触动了机关,慌乱之下,不小心打翻了业火,业火不同于普通的火,是经年不灭的圣火,火势一旦蔓延,数日不灭。

晏顷迟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小半个时辰,在众人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声中,他没有直接去救火,而是冲进了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圣墟宫里,消失无踪。

弟子们本在后面吵闹不休,施法救人,朝着相同的方向求生,见晏长老进去了,一时间全都面面相觑,却又无人敢问。

好在这场大火很快就平息下来,圣墟宫里虽损耗了不少的至宝,但无人伤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是那日,所有人都瞧见晏长老长立于断痕残垣前,魂不守舍,他手里攥着一轴画卷,画卷已经被烧了一半,让人辨不出画像上的人。

至于别的……

在如此局势下,犯事者咬碎了牙也不承认是自己宫弟子做的,事后无论晏顷迟如何苛责严问,软硬皆施,他们也都只说是有弟子不小心打翻了业火造成的。

其中细节,也不便多说。

许是大家都不约而同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殿里许久都无人再多言。

又过了片刻,有人从回忆中挣扎出声,说道:“义庄的事,既然一直由晏长老他们宫做打理,那夜死灵释放,他大弟子那里可有什么眉目了?”

“还未,”另一位长老说道,“他大弟子也不晓得怎么会发生这些事,话说得也都是客套话,此事还是得等晏长老来了才能说清。”

话止于此,众人恍然,还是得找到晏顷迟才行,而今他消失一天,事情就一天得不到解决,九华山就还在风尖浪口。

玉衡仙尊思忖着,晏顷迟显然已经在无声中操控住了整盘棋局,如今什么事都离不开他,避不开他,他表面上仍旧是受制于人的三长老,事事听从掌门,可事实如此吗?

晏顷迟杀了段问,可一旦段问的真相公之于众,那晏顷迟就是为民除害的圣人,这将会把九华山的声名重新推向高潮,连周青裴都会被晏顷迟压住一头。

就如阁老所言,晏顷迟高瞻远瞩,比他们想的都要深谋远虑,周青裴不会不忌惮这样的势力,但他别无选择。

他们必须要除掉这样的势力,能借住的,大抵也只有那个人之手了吧。玉衡仙尊在心里暗自权衡,得让裴昭动作快点了。

正当众人低声议论时,周青裴忽地停下了手,他目光霍然看向外面夜色,手中珠串在此时忽地化作了几道金光,交织着划破长夜,朝仙门百家递去信号。

“拦住所有进关修士,这几日,凡是到过九华山势力范围的修士,一律严加排查,势必七日内找到晏顷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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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珠抛向苍穹的刹那,晏顷迟便感受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这是周青裴无声的警告,要集结仙门百家的信号。

他已经在警示自己了。晏顷迟抬望眼,看向月光稀薄的九霄,冷冽的目光里倒映着微弱的清光,来自天上的月。

“周青裴察觉到了吗?”那人的目光也投向了苍穹。

“你今夜叫我来城西赴约并非明智之举,”晏顷迟说道,“别再有下次。”

“所谓弩下逃箭,在这地方碰面才是最好的选择,”那人笑道,“你当初亲自布下结界,当真是个好计谋,周青裴如何想得到这里算我们半个藏身之处?”

晏顷迟不接话,只淡淡说道:“我该走了,近几日,如无要事就别再碰面了,免得多生事端。余下的,只要你按照我吩咐做好,我自会替你解决别的旁支。”

“晏长老踔绝之能,我几时质疑过。”那人说道,“只是丑话说在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连你都琢磨不透萧衍了,那设防也只是为了自保不是吗?不要在这上失了分寸,唇亡齿寒,晏长老并非拘泥于过去的人。”

晏顷迟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瞧着眼前人,说道:“是我先前没把话说明白吗?”

“什么?”那人不解。

“我非圣贤,也从不行君子之道,”晏顷迟说得很平淡,“你敢碰我的人一下,我都会杀了你的。”

那人愣怔,深谙其道,晏顷迟是何等的人,藏锋敛锷,从不露底,便是百年相交,也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他的冷清冷意铸就了他的位高权重,便是沦落到此般境地,他也绝非池中物。

他在藏什么?他要做什么?没有人能猜得出来,生杀予夺对他而言,亦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半晌,那人置之一笑:“晏长老说的是。”

晏顷迟不再多言,他转身要走,忽见暗中有道黑影就立在不远处,隔着晦暗的月色,两人目光交织,却又在下一刻不约而同的移开了。

“怎么了?”那人见晏顷迟不动,跟着回首,这才瞧见了那道颀长的身影,登时心下凛然。

萧衍没说话,他只是淡淡瞧了晏顷迟一眼,目光便滑到了旁边那人身上,漆黑的眸子里漾着与之不同的光。

“萧衍。”晏顷迟低声唤他,除此之外,便没了下文。

萧衍没看他,甚至没多分给他一眼,他始终看着旁边那人,似乎想透过那张表皮,看出点什么来,然而那人披着一件黑色袍子,裹住了全身,面上还蒙着面具,叫人完全辨认不了。

那人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也下意识回避了,用传音问晏顷迟:“他怎么找到的,那假人竟然没骗过他?”

方才萧衍悄无声息的靠近,步伐轻到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察觉,他们甚至不知道萧衍是何时靠近的,都听到了些什么。

晏顷迟掩住了眼底的慌乱,又咳嗽起来,他从衣裳里摸出一方帕子,压在鼻下,掩住口。

低而沉闷的咳嗽声成了这寂寂空间里唯一的动静。

半晌,他放下手,指间夹住帕子,如无其事的笑道:“身体抱恙,多有不适,见笑了。”

那人眉梢一挑,不知如何接话€€€€眼前这情况,完全在意料之外,以萧衍的性子,估计也不会放人离开的。如果不动手,要怎么办?今晚难道就死在这里吗?

晏顷迟似乎是揣测到了旁边人的想法,用传音说道:“自己寻时机离开。”

那人没回答,兀自轻笑。

萧衍也是笑,笑意未达眼底:“晏顷迟,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么?”

他说到这里,似是有所感慨的轻声叹道:“还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第033章 诱饵(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晏顷迟和萧衍在月色里对视着, 晏顷迟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气氛好像陷入了微妙的胶着中,旁边那人忍不住侧眸看了眼晏顷迟,晏顷迟脸上有重新回涌的血色, 他唇角沾了血, 眼光黯淡了稍许。

晏顷迟将淬了血的帕子握在收起来,淡声道:“不错, 这是我今晚来此的目的。”

他没有丝毫避讳, 就这样直言不讳的说出去了, 那人略微惊诧, 复又看向萧衍, 萧衍没有太多的意外,他唇角仍捎着笑意,只不过那笑是轻蔑的。

“你是打算跟我坦诚相见么?”

“我开诚布公,你也未必信我。”晏顷迟说道。

他话说的不错。就算他要敞开心扉,把心掏出来告诉萧衍,自己所言不假, 但萧衍都不会信他, 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就决堤了, 那些前情旧债都随着时间的推移, 化作了万丈沟壑, 遗留在了过去。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也跨不过的天堑。

“你说得对,我不会信你。”萧衍说道, “话不过虚虚实实而已,你可以接着说,但我未必有耐心听。”

晏顷迟看着他, 平静的说道:“周青裴已经发号了集结令, 在这交手, 会引来外患。”

在这动手,无论对于他们三个之间的哪一方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一旦被宗玄剑派察觉到这里有异样,他们三个都将暴.露无遗,晏顷迟觉得萧衍不敢这么做,萧衍是擅长明哲保身的人,可他现在着实摸不透萧衍的举动,便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我不想让他走,怎么办?”萧衍无端笑了,他朝后退了两步,看向天上的月,有点懒散的说道,“你说,是你们跑得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他说罢,收回视线,望着晏顷迟:“不过是玉石俱焚而已,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呢?”

他话里意思明显,今夜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兰艾同焚,总得抉择出来一个,但他知道晏顷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把自己置于险境。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以至于在揣摩对方心思时,几乎是一种毋庸赘言的笃定。

萧衍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将会是个转机,只要能找到蛛丝马迹,就能够顺藤摸瓜,图穷而匕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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