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墨辞先笑道,“既然江公子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所言,那老朽也信得过你。”
“清溪街一案,”那人说道,“是萧衍做得错不了,他当时要同晏顷迟周旋,心都系在那上面,我放了分.身试探他,他都没来得及靠近就散了,定是瞧不出端倪。”
那人说罢,又笑了起来:“协作愉快,墨阁老。”
“协作愉快,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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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2卷 沉酣经年梦
第038章 蛊毒(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京墨阁离九华山约莫要两日行程。
裴昭带萧衍回去时坐的是飞马, 此马双肋生翅,可翱翔于天际,也可驰骋于陆地, 因下雨的缘故, 便只能暂时留在地上了。
“萧阁主,要用膳吗?”裴昭掀开帘子时, 外面正飘着雨。
他向来不是个会吃苦的人, 连骑.乘的飞马也要安上节车厢。
“好啊。”萧衍意兴阑珊, 他手肘压在膝头, 两只手撑着脸, 在看落雨的街道。
已至戌时,街道上人迹寥寥,一道道水流沿着屋檐墨色的瓦片往下掉,挂在檐下的灯笼被晚风拂动,打着转儿。
江南的路多是青石砖铺成的,高低起伏, 不大平整, 马蹄踏过时, 水光飞溅。
萧衍在马车的颠簸里, 抽出把棕竹扇子, 扇子是沈闲的贴身之物,在临走前交给他的, 意思是可以通过这个传递消息。
扇骨是棕竹制成的,在萧衍指尖灵巧一转,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萧阁主喜欢玩这些?怎么不用象牙的?”裴昭瞥过去一眼, 瞧见是棕竹扇, 心里嗤笑。
“象牙多俗, 棕竹瞧着不好看么?风雅啊……”萧衍瞧着这把扇子,扇柄上微刻着花式,因用得久了,被磨的光滑。
扇面上没绘东西,只有墨色的字迹落在白色的宣纸上,一列列,如银钩铁画,萧衍猜测这是沈闲自己提的诗。
裴昭又是笑:“想不到萧阁主,还讲究怀袖雅物。”
萧衍听出他笑里的鄙夷,却佯作不懂地说道:“装个样子而已,我俗惯了,去宗玄剑派,要对着那么多声名赫赫的长老,总得风雅一回。”
“我们宗门长老平日里都平易近人的,萧阁主不必如此拘谨。”裴昭收回目光,心想,你一个去受审的俗胚,还要装什么风雅,等到了牢里,横竖不都一个样。
“不行啊,我胆子很小的,哪敢同这些长老说笑,”萧衍微皱眉,颇为委屈地说道,“我舅舅才死没多久,你们宗玄剑派就翻脸推诿卸责,说我舅舅是咎由自取,万一我到了你们门派,你们要将这些死魂附身的人怪到我头上来,说是我做得,那我岂不是冤死了。”
裴昭欲言又止。他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人是真他娘会装样子。
萧衍的戏还不只是浮于表面,因说话时,难免要对视,是以,他总是能够很好将情绪融在眼睛里,亮时是水光潋滟,盛着月色,暗时又似雨雾空€€,照不清底。
裴昭觉得这人模样属实不打眼,但胜在那双眼实在太能蛊惑人了,好似看谁都是情真意切的。
在京墨阁的时候,他就装无辜还不忘踩自己一脚,现在又在这里摆个委屈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担忧自己会受冤枉,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去了,还真以为是被欺负狠了的小公子。
裴昭心里窝火,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舅舅是晏顷迟杀的,他们那是私仇,不能赖在宗门头上,何况门派里都有门规,断然不会随意污蔑人,只要萧阁主是清白的,那就还是我们宗玄剑派的座上客。”
“这样啊,”萧衍用扇子掩住半面,压低声儿问,“那裴仙长知不知道,我这次去,是要交给谁审?”
“知道,”裴昭说话时,隐隐透着自得,“我先生,宗玄剑派的阁老,墨辞先。”
墨辞先。萧衍眼睫一垂,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裴昭见他用小竹扇遮了半张脸,瞧起来很是失落,便问道:“你又怎么了?”
“没事。”萧衍合起扇子,在掌心一敲,换了话题,“对了,仙长方才说用膳,是要去哪里用膳?”
“前面不远便是永和楼,我想不如€€€€”裴昭话音未落,马车忽地一颠,像是磕到了什么东西,缓缓停了下来。
“可惜了,这顿恐怕吃不上了,天都要坏我兴致,”萧衍闲闲朝后一靠,“你这驴子看起来不好使啊。”
裴昭笑容僵了僵,说道:“这是飞马。”
“好的,飞马。”萧衍边说边用扇子挑起帘子,朝外看,风斜潲着细雨,一蓬蓬洒在他的面上。
后面的车分不清前面的状况,也跟着停了下来,不多时,几辆马车都停在了路上。
“怎么搞的。”裴昭不悦,撑了把伞,下去看。
然而他脚刚沾地,行不到两步,人便倏地凝住了。
雨势不大,萧衍正挑着帘子侧眸看,许是夜深又下雨的缘故,这条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后面的马车堵在道中央,上面押着京墨阁的弟子,由裴昭的人看管。
萧衍吹着风,雨落在眼睫上,模糊了视线。他没坐回去,反而是换了个方向看,瞧见两边的树都被风吹得微微起伏。
“今夜风这么大么。”萧衍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
裴昭站在水洼里,锦靴被泡潮了也没敢动一下。
他能感受到脚腕上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如同冰凉的水流,一缕缕贴着他的脚面,沿着缚€€缓缓朝上爬,很快湮没了他的小腿。
裴昭心慌至极,低头时后颈如有千斤重,连握着伞的手都攥得指节发白。
他没吭声,微低头,借着昏黄的灯朝鞋面上看去。
只见暗夜里,有无数的蛇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色泽黢黑,坚实的蛇鳞在光下反射出细微的光,密密麻麻的聚汇成了巨大的洪流,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铺天盖地的嘶嘶声跟雨声融在一处,被完美的盖住了,让马车里的人压根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难怪飞马会突然停下来。
裴昭就这样置身于可怖的蛇流中,心念电转,想要抽剑斩下,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些蛇都是巫蛊蛇,毒性猛烈,一旦失手,只怕会当场丧命。
乱动不是明智之举。
后面马车上的弟子也是察觉到了异常,想要下来看情况,然而还不等脚落地,便瞧见了这样诡异的情形€€€€
天灰蒙蒙的,雨不停歇。
无数巫蛊蛇涌动在雨中,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却源源不断的汇聚在一起,朝马车涌来,远处枝叶还在微微拂动,细看时才发现是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
萧衍坐在马车里,嗅到了空气中涌动的腥腻,但他没打算插手,他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问道:“仙长,好了么?”
裴昭不敢接话,他生怕自己出声会惊动这些蛇群。
萧衍再次用竹扇挑开帘子,问道:“怎么没人说话呢?”雨打湿了他的衣袖,他目光凝着地上的蛇流,心里大致有了想法。
巫蛊蛇不同于普通的毒蛇,是南疆的乌瘴术之一,由人炼制而成,相当于另类的灵兽,多传于南疆蛊师之间,能在此处出现,必然是受人操控的。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
萧衍余光朝裴昭偏过去,旋即又收回来了。
裴昭脚面上有蛇掠过,他盯着那些蛇,心都悬上去了,要是能动,他真想割了这贱.胚的舌头。
他忍了又忍,最后咬着字音轻声道:“你别出声。”
他话音方落,几条蛇沿着车轱辘,爬上了马背,飞马受到惊吓,蹬足鸣叫,萧衍被这一颠,人又没入了车厢里。
裴昭在变故的瞬间挥剑,拔地而起,霎时间蛇流涌动,发出了可怖的嘶鸣,后面的几匹飞马无不惊恐,有弟子想要上前勒住,却发现马上早已爬满了巫蛊蛇。
巫蛊蛇敏锐的穿梭在这群弟子中,张开了利齿遍布的巨口,撕咬住他们,一时间,无数剑光交错纵横在虚空中。
血腥味顷刻间弥漫在风里,裴昭此时已经顾不得旁人了,他只想让自己活下来,他身边已经重重叠叠的堆满了巫蛊蛇的尸体,铺满了周围一丈。
那种浓重的,腐烂陈旧的腥味就缭绕在鼻尖,脚下的泥水混杂着血毒四处迸溅。
萧衍借着混乱,想要找到这蛇流的源头,然而夜太黯,这些蛇又是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让人根本无法判断。
他人浸在雨里,发上身上都是水淋淋的,连眼眸里也含着水汽。
他将墨发朝后拢去,顺势用扇子打掉了爬上臂弯的一条蛇,蛇簌簌掉落在地,扭动了几下便不挣扎了。
小竹扇在掌心灵巧绕了一圈,复又展开。
萧衍喜欢这把扇子,觉着好用又风雅。
他踢开地上密密麻麻尸体,继续四处寻找着残留的痕迹。
就当此时,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萧衍下意识转过身,这才瞧见是裴昭站在雨中,目光寻到了他。
隔着雨幕,萧衍也能感觉到裴昭的目光冷漠又锐利,两个人遥遥对视一眼,萧衍登时心下凛然€€€€
他不会是认出自己了?
裴昭没说话,萧衍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刚要抬手,肩上倏地一痛,竟是有一条巫蛊蛇爬上了他的肩,咬住了他。
萧衍一把将蛇扯下来,掐断了它的命脉,扔回了地上,然而痛感还从肩上的伤口迅速蔓延,顷刻间麻.痹了全身。
裴昭是故意的。他方才明明看见了这条蛇爬上了萧衍的肩,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他甚至刻意用目光分走了萧衍的心,给了巫蛊蛇咬人的机会。
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在京墨阁的仇,这场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外,简直是老天给的机会,今天只要有人从这里活下来,都可以证实这件事同他无关。
思及此,裴昭漠然转身,像是没看见似的,去别处了。
萧衍的视线恍惚,他捂着伤口,急促的喘息,黑紫色的血从肩上渗出来,喉咙里像炭火烙过去似的,腥膻涌上来,他发不出半分声音。
眼前景象在一点点模糊,无数白色的影子从雨中交错过去,萧衍身体在雨中逐渐失去支撑。
他想要幻化出妄念,但裴昭认得妄念,他不能这么做。
他费力的朝前迈了两步,眼前是天旋地转,打着重影,他走不稳,那些巫蛊蛇闻到了味,迅疾朝这里聚集来。
萧衍微阖双眸,不再顾虑,手中妄念倏然成型。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剑鸣清啸,三千清光自虚空中一掠而过,凌厉的锋芒撕裂了暗沉沉的雨幕,擦着萧衍的发而过。
锋芒在侧,却又毫发未损。
剑被钉在萧衍脚边,剑尖深深没入大地之中。
紧接着,自他周身起的方圆百里,百毒退散,竟是让所有的巫蛊蛇瞬间溃散成齑粉!
这是€€€€
萧衍来不及思忖,这蛇毒性太烈,流经四肢百骸,让灵力都无法再聚起。
妄念唰地消散,他膝盖一软,已是要跪下去。
然而,没等膝盖触地,后心忽然被人扶住,晏顷迟在他身子软下去之前,勾住了他的腰,将人打横抱起。
萧衍还没反应上来,便觉面上有温热的气息贴近,晏顷迟微颔首,看见他手里还捏着小竹扇,似是不大高兴的问道:“这扇子瞧着眼熟,是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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