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目光凝注着那暗青色,心跟着坠下去了€€€€这不是蛊毒,蛊毒已经解了,那是什么?
“你昨晚除了见裴昭和沈闲,还去做什么了?”晏顷迟冷不防的问道。
“关你屁事。”萧衍说道。
“你今天去找墨辞先做什么?”晏顷迟深拢眉,“是他找得你?他找你做什么?”
“骂你。”萧衍答道。
“骂我?”晏顷迟盯着他。
萧衍:“骂你祖上十八代,满意了么?”
晏顷迟:“……”不用细想,只凭着对他的了解,就料定他打了妄语,既然萧衍不愿意说实话,那也没别的法子了。
晏顷迟沉默着,化灵气为丝线,直接捆住了萧衍的双手,然后挨着边沿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握住萧衍的脚踝就开始给他脱鞋袜。
“做什么!”萧衍惊得倏然坐起,又狠狠踹向他,“滚!”
“你踹,”晏顷迟无动于衷的说道,“我就这一条命,你看着玩吧,怎么高兴怎么来,反正迟早都是要交代在你手上的。”
他是真的快气疯了,连说话都失了分寸。萧衍怔了怔,汗涔涔的背脊上,衣裳都贴得紧了。
“给我看看,他碰你哪里了?”晏顷迟从他的脚踝开始朝上看,又把他的狐裘解开扔到旁边的椅把上,将里面汗湿的衣裳剥去,就剩了件里衣。
萧衍不应声,用另一只脚勾过被子,往自己身上扯。
晏顷迟把人拉到自己面前,自始至终,他都不理会萧衍的挣扎反抗。
萧衍双手灵气化成的丝线箍着,他扯得腕骨通红,扯不动就用牙咬,发疯似的,用尽力气撕拽着这根灵线,磨得齿间出了血。
灵线锋利不断,根本不可能挣扎掉,可萧衍就是在不停咬,眼见他的腕骨上被划出了数道血痕,晏顷迟终是拉过他的手腕,收回了自己的灵线。
“做什么?就这么讨厌我?”他紧攥着萧衍的腕骨问,“我的线也碰不得你是么?”
“三长老忘性大了吧,这事儿你是第一天知道么?”萧衍渐渐静了下来,嘴里血水混杂,他啐出一口,正巧吐到了晏顷迟的鞋面上。
“……”晏顷迟到了嘴边的话被尽数被堵住,他微微呼吸着,攥着萧衍的手还未松开,萧衍没看他,却能感知到他情绪的起伏。
他的掌心滚烫发颤,是勉力压制情绪所制。
“松手。”萧衍说道。
晏顷迟竟是听话的松开自己的手。
萧衍见此,重新钻进被子里,裹住全身,人像个粽子似的缩在床尾,只不过仍是面无表情。
屋子里静得只闻呼吸声。
过了半晌,晏顷迟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怎么样?”像是在没话找话。
“我很好,不劳三长老瞎操心。”萧衍缩在床里面,方才挣得厉害,现在身上都是汗,觉得热了。
“适才是我不好,”晏顷迟软下语气,讨好似的说道,“师叔不该这样对你的,以后都不会了。”
萧衍不接话,方才撕扯灵线的痛感现在全回来了,火辣锥痛,他揉搓着自己的腕子,想要消减疼痛,却是疼得更厉害了。
晏顷迟还在为自己作解释:“墨辞先的修为比你要高,我是担心你会出事,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都是我不好。抱歉。”
萧衍充耳不闻,他把自己搓痛了,即便听住手,还是疼得眼里泅起水汽,连眼尾也潋滟出了一片红。
这狗娘养的晏顷迟。
“我看见你身上泛了暗青色,害怕你是被墨辞先下了什么东西,又不知道。”晏顷迟说道。
“是蛊。”萧衍抬眼看他,眼尾殷红未褪,“我为了控制裴昭,养的巫蛊。”
“你€€€€”晏顷迟正欲说话,忽然看见了他渐红的眼,“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得很,”萧衍不欲和他多废话,只道,“我不要听你说鬼话,你快点把我灵气解开,快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7章 乖顺(修改了内容)
晏顷迟替萧衍解了穴。
“为什么养蛊这件事不同我说一说?”他问。
“为什么要说, ”萧衍说道,“我与晏长老之间的关系何时好到要你来替我拿分寸了。”
“我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再和你争执, ”晏顷迟说道, “凡事都要讲究循环渐进,蛊是需要以自己血肉还喂养的, 稍有差池, 都会被反噬, 不是懂点皮毛就可以自认为是精通了, 这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萧衍从前就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宗门分三教九流,所修所学也要分五行八作,新奇古怪的术法数不胜数,有些甚至欲要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必然不能面面俱到。
晏顷迟确实不准他碰这些,但那也是基于怕他受伤, 才约束着他。
他此时是真的筋疲力竭, 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我是要沈闲扶持你, 不是要他纵容你以身试险的, 我帮你把蛊取了, 过来。”
萧衍看着他,下一刻, 纤瘦的脚踝被握住,晏顷迟膝盖抵住床榻边沿,把人拉向自己, 萧衍的脚踝很凉, 从指间滑到掌心时, 骨感分明。
萧衍低头,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已经沿着晏顷迟的掌心朝自己的脚踝缠绕上去了。
“……”萧衍拨开他的手,似是哀求的说道,“我求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多管闲事了?晏顷迟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替我做决定呢?”
晏顷迟没说话,而是稍稍松开了手,灵气悉数回涌进身体,他微叹声,起身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是了,你不是这个意思,却在做表示这个意思的事,若不是你派人盯着我,你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知我的去向?”萧衍说道,“我现在是做什么都要经过你晏顷迟的准许了是吗?”
“我没有。”晏顷迟低头,带着一丝丝无奈,叹息。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何时管束过你?”
“那就把你的眼线撤了。”萧衍说道,“别成天派人盯着我。”
“我知道了。”晏顷迟说道,“以后不会了。”
两个人半晌都没了下文,晏顷迟这乖顺的妥协,倒像是拉进了点距离,让原先僵持胶着的局面,出现了微妙的缓和。
萧衍倒没有多大感慨,他本来就善于伪装自己,无论好坏,都一副模样,虚情假意的话,于他而言确实不难,但他既不打算和墨辞先同舟,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待宰的羔羊。
晏顷迟现在在这些事里起了很大的作用,比起他那不值钱的命,倒不如物善其用。
如果想让晏顷迟为己所用,那示好是必要的缓和。萧衍在心里权衡着利弊,总算开口道:“墨辞先知道我身份了,招魂就是他在试探我。”
“我知道了。”晏顷迟微颔首。
“我不想做待宰的羔羊。”萧衍又说道,“裴照的事,他算不到你头上,就只能找我算。”
他把话讲得真假参半,晏顷迟是何等的诡诈,让他相信,须得找个像样的托词,不能叫他起疑。萧衍对此再清明不过。
“我把裴昭交给你,无所谓你如何处置了,”晏顷迟温声说道,“你的身子还需要养,养蛊这件事,还是需要再斟酌斟酌,至于墨辞先,你不用担心,我会再想办法的。”
萧衍无言,两个人对视着,那眼神里藏得东西都被晏顷迟看在眼里,但是晏顷迟没点破。
还能怎么办呢。晏顷迟心想,连命都是欠他的。他也总归有一日,要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去到别人那里的,纵有再多不甘和不舍,也该放手的,若是能在最后看见萧衍一生活在顺情之境里,便已是此生无憾了。
四目相对,萧衍朝他身后看,看见晏顷迟的影子从脚下的地板拖长到了墙角。
“没事的,有师叔在。”晏顷迟似是安抚他,又似是宽慰自己。
群狼环伺,宗玄剑派对萧衍而言确实不是久留之地,周青裴势微,宗门形势又云谲波诡。
应该把萧衍送回去的,这样一直放在身边,保不齐又会出什么事。墨辞先现在知道了萧衍的身份,完全是把萧衍当作刀俎鱼肉。
晏顷迟自知不是长命的人,他这身子是个累赘,早已千疮百孔,药石无医了。
他可以死,可以不被原谅,但他承受不住萧衍再出任何差池了。
得想办法尽快杀了墨辞先才行,只有死人才会安分守己。晏顷迟忧心忡忡,他站在日光里,全身也跟浮毛似的,轻的没点重量。
许是思虑过重,正想着,他的身子忽地僵住,无休止的痛感霎时间侵蚀了所有的感官。
这回的病发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回避,眼睛便无法再视物,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占据了他的视线,他动弹不了半分,黑暗中只有痛觉最真实,撕扯着人的意志。
越是痛,越是刺激着意识,反倒叫人冷静。晏顷迟竭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全身的骨头好似都在这时崩裂开,又似荆刺抽打过血肉,他低低溢出点叹息,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晏顷迟?”萧衍看着他,觉得不大对劲,晏顷迟的眼里没有光,也没有凝注,甚至没有任何景象的倒影。
“晏顷迟,你在想什么?”萧衍又说道。他察觉到了晏顷迟的不妥,晏顷迟露出的手腕上,青筋突出,明显是在压抑,克制着什么。
可晏顷迟始终没有动,也没说话,只是那样站在那,眉梢都未动一下。
过了片刻,他眼神逐渐重新凝聚,开始有了周围景物的样子,没有任何的狼狈和不妥,连同齿间绷着的血,都被不动声色的咽回去了。
萧衍看着他,他便也回视着萧衍。
“你刚刚在做什么?”萧衍直视于他。
“有些乏了,”晏顷迟的眼睛里落着萧衍的影子,话里疲惫,但还维持着往常的平稳,“近来浅眠,无碍,我会把事情都做好的。”
见萧衍仍是凝注着他,晏顷迟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萧衍眸光微睨:“衣裳还我。”
晏顷迟这才想起方才的争执中,把萧衍的衣裳都扔出去了,他弯腰去捡的间隙,萧衍赶紧爬起身,把帘子全拽下来,挡住了四面透进来的光。
“给€€€€”晏顷迟一起身,便见帘子全部垂落下来,遮住了里面的人。
萧衍只伸出来了只手,是在问他索要衣裳。
“我不看你。”晏顷迟把衣裳放到他掌心里,说道,“你早些歇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叫人来告诉我。”
萧衍没看他,只是隔着床帐,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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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斜枝疏影的院子里,江之郁踩在石子铺陈的小道上,盯着下面的几尾鱼看。
“江公子如何看待今日之事?”墨辞先把棋子尽数丢进瓷罐里,这盘棋未下完,看局势而言,姑且算是个平局。
“萧衍,我之前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今日看来,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倒是蛮喜欢他的。”江之郁有着一双比寻常姑娘还漂亮的桃花眼,里面却满是冷淡。
他回忆着萧衍的模样,又暗自在心里称赞道:“虽是带着张假皮,但只见骨相,也不难想象到那张假皮后的样子,美人在骨,漂亮的人,表皮会受外因而改变,可骨相往往是遮不住的。”
真他娘的漂亮,这人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江之郁心道。
“是了,老朽也觉得萧衍是个有趣的协作者,”墨辞先敲着棋子,说道,“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去。”
“养鹰€€去么,”江之郁转过身来,倏尔一笑,“可没有什么比狼拔獠牙,鹰折双翼,更让人觉得有意思的事了,今日话讲得不尽兴,都未说完便被晏顷迟截了,我要去找萧衍,亲自同他洽谈,既然都是跟晏顷迟有前情旧债的人,还分什么先来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