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第68章

“你们是在耍我么?”萧衍睨他一眼,“我的命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会告诉我是晏顷迟救回来的,一会又告诉我是江之郁救回来的,现在又来一个你。不过没关系,等你死后,我会找到江之郁的弟弟,自己弄清楚真相。”

他说完,男人怔住,双眸里有抹不易察觉的锋芒滑过去,他侧眸凝着萧衍,脸上血色渐失。

屋子里静得仿若无人,炭盆里噗的一声轻响,透着火光的炭断成了两节,烧作了灰。

楼下,一百三十四张碧玉雀牌被无数双手退散,重新码放,筹码被丢在桌上的动静,笑声与嘲闹声不绝于耳。

“谁告诉你,你是江之郁救回来的?”男人锐利的目光盯住他,“凭他所谓的‘复生术’么?你见过复生术真正的样子吗?你知道被他复生出来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吗?”

萧衍面上冷淡,他看见男人搭在桌沿边的手握成了拳,指节攥地泛白,赤红的眼底盯着自己。

“他有个弟弟,他曾经复生过他的弟弟,我会找到他弟弟,来证明他所言为真€€€€”萧衍话未说完,便见男人倏然起身,他一挥袖,桌上原本码放好的碧玉雀牌倏然被扫落在地,哗啦啦一片响。

“复生了弟弟么?”男人忽地生出了难以忍受的痛楚,“他怎么敢这么说,他怎么敢这么说!”他暴怒着,几近失控的踹翻地上的炭盆,木炭被风撩起了灰尘,带起盘旋的灰烬。

“找死。”萧衍并指,黑气登时缭绕于指尖,横切向男人的面。

男人没任何的闪躲,眼前霎时间被黑气裹覆,灼烧的无法视物,他失重一偏,摔倒在地,双手始终扒着自己的脸,发狂似的嘶吼道:“是他将我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他!是他!江之郁……江之郁他怎么敢这么说!”

披风在挣扎中解落,让男人的全身彻底暴露在烛火下。他身上套着件陈旧的薄衣,劲瘦的腰身.下是粗实的双腿,两条手臂长短不一,四肢像是东拼西凑来的,连腕骨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缝线。

萧衍顺着他的身体朝上看,看见他脖颈上也有一圈缝线,便是这样怪异奇特的身子,用得却是一张青年之容,简直像是偷来的。

萧衍在这顷刻间拨云见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只不过没说话,反而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旁边是座半人高的仙鹤香炉,檀香浓郁,他坐于沉浮的香雾里,翘起腿,惬意的品着茶,饶有兴致的观起戏。

“哦,原来你就是江之郁的弟弟。我还以为找到你要费上一番功夫,你怎么自个儿送上来了?”萧衍感慨般的说道,“晏顷迟当真是厉害啊,睡一个江之郁还不够,怎么连你也睡了?你们俩是同时被晏顷迟蛊惑了,所以才为他卖命么?一个在三百年前为他卖命,一个在三百年后为他卖命,三长老的本事倒是……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听说在江家覆灭后,只余下你们兄弟俩了,可惜后来你死了,江之郁就只能用复生术复活了你,倒是情逾骨肉,合用一个男人也不是不行。”

“住口!”男人咬牙切齿道,“……你住口!老子要撕烂你的嘴!”

“你可以来试试,”萧衍不为所动的说道,“看看是不是阎王着急收你命。”

他将茶盏置于桌上,袖中黑雾揽去,绕住了男人,男人五内俱焚,似是火燎,深恶痛绝的咒骂并不能消减半分痛苦,黑雾裹住他的脸,缓缓探进他的识海。

萧衍阖眼,须臾,眼前的景象朝两边延伸,虚镜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两边全是浮光掠影,从眼前飞速晃过去。

男人的记忆被打开了闸门,重组的画面里呈现出往昔的光景。

江家覆灭的那日,阴雨不休,百年高楼焚毁于烈火中,二百六十七具白骨自此沉眠血海。

浓墨的夜,天似是要倾压下来,江之郁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在漫天的血水里狂奔着,他的眼睛因流泪而发胀刺痛,瞧不清眼前的路,只有一道道树影掠过去。

极度的虚耗,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脚下猛地打滑,人便沿着陡坡滚了下去。

山坡塌陷,他被灌了满身的泥水,全身的伤口霎时间崩裂,他脸就沉在混杂着黑泥水的地里,软绵的手脚撑不起全身,牙齿间绷着的全是血沫。

眼前黑影打着转,偏求生的渴望没有让江之郁就此晕过去,他气息奄奄的抠着压在身上的碎泥巴,最终艰难的爬了起来。

手脚泡在血水里几日,早已泛白,他没敢松懈,踩过碎石泥泞,在雨中赶着最后的生路。

雨打在他的身上,破碎的衣衫像是阴冷的蛇,缠住他,勾出了他高高驮起的背。

他身子佝偻的实在厉害,像是个畸形人,背上的人脸因被布料裹覆住,喘息断续,连喉中逸出的哭声也在这滂沱大雨里微乎其乎。

那张脸的主人便叫做阿肆。

阿肆生来便寄生于江之郁的背上,使得江之郁成了个长了两个头的怪胎,阿肆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是附属于江之郁身体的一部分,有姓没名,连阿肆这个字都是江之郁随口给他取的。

江之郁的生母心疼小儿子生来畸形,溺爱成瘾,是以,江之郁自小便是众心捧月般的存在。

然,无论江之郁有多被宠爱,那畸形的身体始终是他心里的一道疤,他因此性格沉闷,整日阴郁不散,脾气也愈发喜怒无常,时常会想方设法的撕拽那张脸,偏阿肆和他共用一体,他如何剥不下来那张脸,倒是能把那张脸抓得又残又破。

阿肆的十多年来都是伴随着那温热咸潮的血而活,他受尽□□苦楚,却从未有人在意,以至于江之郁后来的举动愈发放肆。

他会用火烧灼阿肆,背抵着墙壁使劲蹭自己的背后,阿肆的脸被碾压在尖利的岩壁上,蹭的红烂,血肉模糊,起初阿肆会哭,但江之郁总是嫌他的哭声吵闹,便折下根柳条,反手抽打在自己背部,小小的头登时瑟缩地不敢再啜泣。

随后,江之郁会再抹把泥,堵住阿肆啜泣的嘴。

他在摧残自己的同时,用尽了各种办法想杀死阿肆。每逢严冬,打烂得地方便会生起冻疮,阿肆也总是顶着张黄瘦的脸,再被宽大的衣裳掩在黑暗里。

日子久了,阿肆竟然发现自己生出了四肢,只是这四肢瘦小,轻若柳絮,像是个寄生在江之郁背后的婴儿,汲取着江之郁体内的养分。

江之郁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却没来得及再折腾,天罡三十七年,江家覆灭,唯有江之郁从这场灭门里死里逃生,苟活于世。

自江家覆灭后,江之郁的脾性愈发暴戾阴鸷。

他把阿肆认为成自身不肯分割的一部分,他不再折磨阿肆,反而会好声哄他。

他带着阿肆没日没夜的跑,无论阿肆怎么哭闹,他始终不应声,只是咬紧牙,蓬头垢面的穿梭在人烟稠密的城镇。

阿肆饿得瘦小干枯,干瘪的两只小手扒在江之郁的背上,被颠得意识涣散,他哭得断断续续,嘴里含混不停的吐着酸水。

他饿得反胃,吐了几次酸水后,江之郁便只能想方设法的带他去乞讨,他没银钱买衣裳,就只能拾了个破麻袋披在身上,盖住自己的背脊,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然而背部高高隆起的东西,还是叫人望而却步,几日下来,两个人饿得虚脱乏力,江之郁消瘦的比竹竿还要细,走路时两腿直打颤。

这是江之郁第一次动了要割裂阿肆的念头。

识海里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记忆被阻塞,识海里能看见的只剩下密不透风的黑,萧衍无法再朝下探寻,他拂开雾,波澜不惊的说道:“到江家覆灭,你们俩还长在一起,晏顷迟怪重口的。”

“我会杀了他的,我会杀了他的!”阿肆痛苦的滚在地上,反反复复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沉闷的锤击,盖住了楼下的喧沸。

萧衍大抵能明白点东西,他垂眸静观阿肆片刻,说道:“奇怪,江之郁所言和你识海所见完全不同,他说你死了,是他想方设法的复生了你,而就你识海里的回忆而言,他根本不可能复生你。”

“而且,我不明白,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江之郁,你们为什么会盯上我,就因为我当时在查江家的案子么?你们为了躲避追杀,所以想来冒充我?可以我的所闻,江之郁来到宗玄剑派的时候并不是个畸形,如此,他被晏顷迟带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死了?你又是怎么找上晏顷迟的?”

“你根本不懂他!你被他骗了!他在欺骗你!”阿肆像是沉陷在某种痛苦的回忆里,他涕泪横流,嘶哑着喊道,“你们全被他骗了!”

“是么。”萧衍说道。

阿肆哭湿了两边的发,接踵而来的回忆让他陷入无始无终的煎熬,他在这几近奔溃中,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他哽咽着,陡然用手掌捂住脸:“他让我在泥泞里发烂发臭,又换掉了自己的脸,变成你的模样,找到了晏顷迟。”

江之郁第二次想割裂阿肆,始于见到萧衍的那一刻。

*

作者有话要说:

躺在外面等死的晏狗:能不能先救我一下,我还有得救啊……

第077章 雾解

一个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世家子弟, 并不值得多少人挂念。那些昔日恭维过的仙门世家,在这场劫难后也不再提及江家,至多唏嘘两场便过了, 好似留在世人心里的只剩下他们曾坐拥过一城一池的无上尊荣。

江之郁是在逃难中听闻了萧衍这个名字。

两个人来到宣城的时候, 恰逢暮冬时节,急景凋年。

凛风寒夜里, 城外死寂无声, 宣城里却是灯火长明, 胜似逍遥仙境, 城内高楼上酣饮醉眠, 画舫兰舟里琵琶泠泠,街道上见得是璧月琼枝,听得是笙歌漫漫。

江之郁饿得实在走不动,他从前锦衣玉食惯了,是个少爷身子,这回他翻山越岭的, 用了足足三四个月才跑到这里, 脚下磨得全是白泡, 人也瘦得干枯。

“饿不饿?”听不见阿肆的声音, 江之郁伸手摸到衣裳里, 摆弄了两下那个头。

再听见阿肆微弱的呻.吟后,他才挨着墙角坐下, 窥伺着旁边小巷子里的摊子,时不时的还会颠两下掌心里的石块。

那石块不大,却沉甸甸的, 棱角尖利锋锐, 随意在地上划拉两下, 都能刻出白痕。

“要开饭了。”江之郁说罢起身,拖着酷似佝偻的身子,亦步亦趋的来到了巷子口,这长巷里食客寥寥,因夜深,摊贩都收摊了,只有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还在卖糖糕。

“这是宗玄剑派最得意的门生啊,只是从不露面,不然啊,天枢神君早就扬名万里,四海朝暮了。”街巷里的老者将糖糕包好,递给了摊子前的白衣儒生。

这摊主双目浑浊,因生了白翳而看不清一旁的人。

萧衍接过糖糕,便又听老人说道:“之前还时常听人提起过,只不过现在宗玄剑派禁人谈这个名字,自打这以后街头巷尾都无人再提及了。”

“是么。”萧衍把碎银递给老人,“多谢。”

老人收起碎银,放到掌心里用指尖摸了摸,在确认不假后,才笑逐颜开的说道:“您慢走。”

待交谈声消失,江之郁握着石块,蹲在巷子口的拐角处,一只手扒着墙,脸挨在墙沿边,只露出半只眼往里看。

皎皎月色,铺在巷子里,描着砖沿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折出了那道颀长的倒影。

萧衍脚步凝滞,凭着敏锐的第六感,在江之郁目光投来的刹那,抬眼看向他。

两个人目光交错。江之郁登时缩回脑袋,不再窥伺,不得不说,这男子的样貌也太过打眼,未束的发随意的搭在肩上,脸上几抹残存的血痕,让他眉眼间的清冷都化作了旖旎娆色。

萧衍身负长剑,许是受过伤,穿着的白衣上淬满了血,他没大在意,只是目不斜视的朝前走。

江之郁如今手脚软绵无力,心里清明即便对方有伤在身,自己也根本不是对手。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他只能拱肩缩背的把自己藏在褴褛破衫下,装成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听得脚步声渐近,江之郁没敢抬头,他蜷身盯着自己的破鞋,却忽见有个油纸包丢在了自己面前,那人的步伐没有任何停留,在留下糖糕后便离去了。

江之郁静了静。他再抬头时,眼前只有芸芸众生,交错而过,但他向来析微察异,只是听得方才的只言片语,便能捕捉其中的重要字眼€€€€天枢神君,未见其貌。

萧衍彼时还不知道两个人不过是在巷子里对视了一眼,便能叫江之郁记住自己的容貌。

阿肆闻见了糯米香,嘴里又开始泛酸水,江之郁用脏手扒开油纸包,抠着糖糕,艰难的往口里送,糖糕软糯哽在他的喉咙,他喉咙发紧,噎了半晌,才一点点咽下去。

阿肆的口水沿着嘴角往外淌,他也许久没吃东西了,牙齿磨得打颤,低微的哼了两声后,江之郁才把糖糕碎屑递给他,阿肆摸着热乎乎的屑子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不要再跑了。”江之郁清亮的目光里还漾着月的残影,他此时脑海里全是方才巷子里的见到的那张脸,他用藏满泥污的指甲抓了抓自己的脸,又用指腹一寸寸摸过自己的骨相轮廓。

油纸包在他掌心的揉搓下,撕裂成几块,他在脑海里构想着,好似只要换上这张皮,便能得到奢望的一切。

阿肆舔着被唇上残剩的甜味,意犹未尽的咽了咽口水。

江之郁心里渐生出了阴暗的想法。

他在宣城落了脚,又凭着自己四处打探来的消息,推测出了萧衍的身份,他时常会扒在水岸边,借着水面映照出来的影子,看自己的模样。

他在脑海里勾画着萧衍的模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阿肆缓缓移过头,看见了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脸,江之郁因高楼塌陷时被火燎到面上,烧毁了半张脸,事后长达半年的奔波让他变得狼狈,哪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

怕是得剥皮才能换相。

“阿肆,”江之郁说,“你可不可以别再吵闹了?你真的很烦,为什么你总在哭呢?”

阿肆睁着眼看水面,他形似枯槁的小手扒在江之郁肩上,分明什么也没有说,但江之郁却一直在嫌他吵闹。

阿肆早已习惯,江之郁自打血海里逃出来后便变得时而清醒,时而堕落,人也愈发阴鸷沉闷,他为了快些修得复生术,开始以活人为例,不断实践。

他白日里依旧装作个叫花子,用沿街乞讨的幌子来物色目标。

被他选中下手的都是些无缚鸡之力的孤寡老者,多半是带着孩童,家里没有壮实男丁的,这样的人用来练习复生术再合适不过。

他会趁着夜色潜入,用绳索勒死这些人,再把他们剥皮抽骨,埋进山野里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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