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闲在雪里说道,“我们回去吧,阁主晚些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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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从京墨阁出来的时候,步伐微微停滞了下。
凛风夹着雪,从耳边掠过。
他倏地偏过脸,凭着敏锐的感官,朝西边的修竹林看去,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风雪簌簌打过翠竹发出的沙沙声。
萧衍又多瞧了两眼,眼前晃过去的只有重叠竹影,冷冷清清的,除此以外,再无异象。
萧衍静了静,旋即收回目光,不再多耽搁,转身离去了。
片刻后,晏顷迟从修竹林中缓步迈出,他孤身立在风雪里,发上和肩上落满了雪,却没有任何的狼狈和不堪。
他目光随着萧衍而动,见萧衍的背影融进了雪中,他眼中冷色覆上,余光一偏,望住了京墨阁。
“沈闲。”晏顷迟目光凝滞,低哑冰冷的字音,从薄唇中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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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闲带着故笙回到了屋子里,怕故笙冷,沈闲叫人烧了炭火盆。
赤红的炭,被烧得黑灰,烤着故笙的小鞋,让上面覆着的积雪都化作了水,故笙觉得有趣,用鞋在地面上踩水印,踩了一排又一排。
沈闲倒了杯热茶,没喝几口,想起要给萧衍打把小竹扇的事儿,唤来侍从了弟子。
“我要去趟竹里馆,挑扇骨。”他道,“你让人陪着故笙。”
弟子颔首,又说道:“二阁主要备马车吗?”
“嗯,叫个侍从去办就好了,我晚些时辰回来,饭菜不必备了。”沈闲掀开茶盖,凝结的水珠滚落到他的衣摆上。
“您不回来用膳了吗?”那弟子问道。
“嗯。”沈闲啜了口热茶,他想起来东市的饽饽铺子,上回见萧衍吃得多,他心里面记着了。
只不过这家饽饽铺子,和竹里馆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要是赶过去再赶回来,定是来不及用上晚膳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一起做了。
那弟子按吩咐做事去了,沈闲看着前面的故笙。
炭火烧得太旺,故笙的小脸被热得越来越红,他踩着积水印,往沈闲这里跑。沈闲捞起他,把他放到自己腿上,轻捏他的两颊,逗他玩儿。
“我没见过你师尊小时候的模样,”沈闲摸摸他的绒帽,认真看他稚嫩的眉眼轮廓,“却总觉得从你身上能瞧出他的影子来。”
故笙眨着眼看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沈闲笑着叹息,故笙来阁里的时间不长,虽然爱笑,但是个寡言的孩子,开始时会怯生生躲在师兄身后,自打萧衍收了他以后,他便日日黏在萧衍身后,像条小尾巴。
须臾,故笙似是玩得累了,他脸埋在沈闲的心口,半晌没了动静。
沈闲能听见小孩子轻微的鼻鼾声,他抱着故笙,感知着故笙微微起伏的后背。
屋外落雪无声,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炭火断成两截的声音。
“他也是曾经受过很多苦,”沈闲似是在跟故笙说话,又似是在自语,“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片刻后,门被扣响,有弟子进来轻声禀告:“二阁主,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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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是在二十四桥边的茶寮里停驻的。
残雪空€€,茶寮里没点灯,光线阴暗着。
萧衍刚撩开布帘,旁侧的伙计便殷切上前来询问,萧衍说了声“随意”,那伙计登时会意,领着他到了楼上的包厢。
这茶寮是个门面地儿,来吃茶的多半是文人墨客,萧衍目光从无数人中穿过,跟着伙计来到了靠里的一间包厢。
镂空的雕花排门被推开,厢房里灯影交错,萧衍目光随之落到了锦袍着身的老者上。
墨辞先正坐在缭绕的烟雾里,惬意的哼着曲儿,见萧衍来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苍老的手上持着杆黑黢黢的烟枪,往旁边递去。
旁边服侍的侍女替他装上了烟草,随后划亮了火折子,点燃。
伙计见气氛沉滞,自觉不是该多呆的地方,吓得不敢抬头,低眉顺眼的退出去了,临行前,还不忘拉拢上门。
“坐吧,萧阁主。”墨辞先说道,“数日未见,神色瞧着比先前好了不少。”
“是了,还是回自己的地儿惬意,”萧衍说道,“今日叫您来,是给答复的。我愿意同您同舟共济。”
他先前受约见墨辞先,提出的条件便是杀了周青裴,那日墨辞先的态度明显有所动容。萧衍本以为墨辞先会找到自己商量计策,未料墨辞先竟然先行下手了,昨日在和沈闲谈论此事时,萧衍有意隐瞒了这点,只道周青裴的死,是和墨辞先脱不了干系的。
“难得萧阁主给了明确的回答,可惜了,今日江公子有事未来赴约。”墨辞先瞧着萧衍,神色莫测。
萧衍见他目光锁着自己,不动声色的说道:“江公子去哪里了?”
“江公子只说有要紧事要忙,老朽也无从得知。”墨辞先含住烟嘴,说道,“今日是你我二人的局。”
萧衍没说话,烟枪飘出的袅袅烟雾,模糊了墨辞先的轮廓,让他的锋锐都融在了这白色的雾中。
静了片刻后,萧衍看着旁边一直低着头的侍女,说道:“这是你的人?”
侍女闻声抬眼,恰巧对上了萧衍的目光,萧衍的眼里敛着情似的,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旋即收回了视线。
明明是再淡然不过的神情,但那眼风一掠,便叫人想入非非了。侍女见惯了颜色,却也没见过此等绝色,登时面红耳赤。
“去给这位公子上杯茶罢。”墨辞先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
侍女明白自己这是看了不该看的人,嗫嚅着,连连应声而退,偌大的厢房里登时就剩下了两人,萧衍目光流连在西南角半晌没收回。
隔着一道屏风,能瞧见后面的置花的白漆架子。架子上落着一盆西府海棠,小枝被修剪的形似松柏,褐绿色的叶片上,海棠相簇,煞是好看。
“周青裴还能活多久?”萧衍直言不讳的问道。
“这要看萧阁主如何与我协作了。”墨辞先吐出口浓雾。
“就这么说吧,他死没死?你给他用的毒还是旁的什么?”萧衍不再兜圈子,“我要知道个准信儿,我没闲工夫在这上耗着,阁老要同我协作,就要拿点诚意。”
“什么?”墨辞先握着烟枪的手,微微一滞。他以浑浊失色的双目凝着萧衍,说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萧衍从他的眼底窥到了些旁的东西,怔了怔,说道:“你什么意思?”
“周青裴不过是在谢唯那里吃了几服药,调养了段时日,何时成老朽害的了?”墨辞先眯眼睨他,眼中威慑不怒自威,“这玩笑开过了吧萧阁主,我们连协作都未谈好,老朽为何要答应你杀了周青裴?”
萧衍在这几瞬间,想起了什么,他倏然起身,面色阴晴难定:“这风声是谁走漏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2章 抉择
掌灯时分, 竹里馆。
沈闲坐在雅座上,金石丝竹,隔着扇木雕花屏风, 声声悦耳。他看着旁边游廊走过去的人, 如同走马灯上般来来往往。
须臾,掌柜的走过来, 将张笺递给他说道:“沈公子, 您定的东西会在半月后送您府上。”
“有劳了。”沈闲起身。
竹里馆外, 侍从倚在车上打盹, 见阁主出来了, 忙躬身说道:“二阁主,请上车。”
“去东市的饽饽铺子。”沈闲吩咐道。
侍从忙不迭的应声,沈闲撩开帘子,人刚踏上去,腕骨陡然一凉,他瞬间失声。
不等他再动作, 那只手扣住了他的腕骨, 灵力透入血脉, 霎时间调动了沈闲自身的灵气腾转急躁, 险些逼.出口血。
侍从看见沈闲步伐微滞, 扭头问道:“二阁主怎么了?”
沈闲无法出声,扣着他的那只手忽然稍稍一松, 噤声登时解除,体内灵气回转。
他另一只手扶着木阑,神情照常的说道:“无碍。”随后全身没入了车厢里的黑暗中。
两边帘子全被放下, 沈闲坐在车厢里, 他的面前正对着晏顷迟, 晏顷迟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四目相对。
“很乖。”晏顷迟不过是挪动一指,沈闲登时觉得全身气劲全被压住,半身瘫.软无劲。
“你跟着我有一会儿了吧。”沈闲镇静自若的说道,“想来晏长老是寻我有事要商量。”
“和二阁主这样的人谈话,总是轻松不少。”晏顷迟弹指在这里加了层结界,不让两个人的声音透出去。
“我与三长老之间的谈话,何时需要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了,”沈闲面不改色的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晏顷迟没答话,他听着外面的街市喧闹,风自车厢两侧刮过去,吹起了帘子。
沈闲袖中蛊虫爬出,他默不作声的催动着蛊虫,眼见蛊虫要爬上晏顷迟的手背,晏顷迟忽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沈闲肌肤登时隐约陷下去一片,腕骨险些被捏碎。
“不要动。”晏顷迟在马车的颠簸里,没有情绪的说道,“我知道你以身养蛊,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沈闲目光一瞥,那只蛊虫已然在威压下化作了齑粉,腕骨被握住的地方在发烫,似是能融烫掉皮肉,识海波涛掀起,激起了体内灵气的肆意流窜。
“你在南疆的时候就想杀了我,现在是打算故技重施吗?”沈闲被这股气劲压得齿间已经咬出了血沫。
“是又如何。”晏顷迟说道。
“你怎么能知晓萧衍他……”沈闲话未说完,旋即反应过来,“看来是你让人故意放风给我,倒是让我意外,这都能让你料算到。”
晏顷迟莞尔:“我比你要了解他。”
“如果我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呢,三长老准备要怎么做?”沈闲冷笑,“就在京墨阁杀了我?”
晏顷迟平静答道:“我没你那么蠢。”
沈闲微挑眉,意味不明的哂笑:“三长老好像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你以为我死在外面,萧衍就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吗?”
“他不会。”晏顷迟无端笑了,沈闲看不懂他笑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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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天暗的早。
槐安堂今日有义诊,里面坐了一排医修,屏风相隔,连副舵主也在其中,堂外,悬着一个个名匾,是所有义诊医修的名字。
堂内,早早点上了灯,豆大的烛火在风里摇摆不定,谢唯伏案写药方时,总觉得有些冷,他吩咐旁边弟子烧盆炭来。
弟子应声而退。
不多时,堂里有脚步声渐近,谢唯没抬眼,便听外面正在清扫的弟子忙说道:“不好意思,今日义诊结酉时就结束了,您下回再来罢。”
“老朽是来寻谢舵主有要事相谈的,并非看诊。”苍老浑厚的声音一出,谢唯登时抬首,瞧见了立在堂外的墨辞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