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第94章

寒夜岑寂,朔风簌簌打窗纸。

天边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风雨欲来,是要变天的迹象。

萧衍披着氅衣,倚在廊前,眺望着远处混沌的景色。他饮尽了杯中的热茶,在心里思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为何,自打上回让晏顷迟自行回到总宗玄剑派后,他时常觉得体内灵气流转缓慢,没来由觉得心中涩痛。

晏顷迟的丹驻守在他体内,流转不息,自他重生之时起,便一点点修补了他碎裂的神魂,直至吸收殆尽,他方才能变得与常人无异。

只是萧衍并不清楚,他指尖抚过杯口,片刻后,把杯子搁下,悄然离开了京墨阁。

他等了三百多年,而今他一刻钟也不想再等了。他必须要尽快杀了贺云升。

与此同时。

晏顷迟倏然抬眼,暴雨倾盆而下,雷声轰然,凝滞而沉闷,一声接着一声砸在沉寂的雨夜里,雨在刹那间变大,浇在身上砭骨的冷。

京墨阁的大门紧合着,雕花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兜过来,转过去,在雨幕中交织出一片朦胧的昏黄。

里面守夜的侍从没来得及避雨,被淋了一身,纷纷躲到旁边的长廊里避雨去了,长廊望不到尽头,明灭的风灯隐隐绰绰照亮了廊外的树叶。

“他妈的!来春雨了!”姗姗来迟的侍从狂奔到廊下,“真倒霉啊,早不下晚不下,这刚守夜呢下这么大,这不折腾人嘛!”

然而他步子都还没站稳当,便听几声轰鸣声落下,紧接着,外面的大门被人扣响,那粗重的金环砸在红漆的大门上,震出了沉缓有力的声响。

“谁啊!”侍从扯着嗓门大喊道,“谁!”

没有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有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震门声。

“他娘的哑巴了吗?”侍从在门后骂道,“这里是京墨阁,你以为是想进就进的啊,你倒吱个声,是谁啊!”

“开门。我要见你们阁主。”一道淡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夹带着森然寒意,本该是隔着暴雨都听不清的声音,此时却像是压在耳边说得,字句清晰。

“我们阁主岂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侍从骂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啊,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不讲名字不上报!快报名!”

外面的声音不再回答,侍从等了半晌不见那人再说话,便扒着门缝要往外瞧,然而还不等他眼睛贴上去,朱漆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砰”地一声撞击。

撞击回荡在雨夜里,侍从被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泥水里,人还没反应上来,便见那紧闭的大门倏然被股巨力从外震得四分五裂。

阁里风灯陡然被扑灭,西北高阁上的警钟长鸣不止,十九道玄符层叠幽亮,狂风自外奔腾咆哮着卷进来,在这疾风骤雨间,有人提剑踩过门槛,步调缓慢。

他的衣袍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雨磕在凌厉的剑锋上,霎时间四面飞溅。

侍从下意识的抬臂挡风,却听那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的落在耳边:“京墨阁作为仙门,私藏魔道余孽不说,竟然还敢奉为阁主,你们该当何罪?”

侍从被这威压震慑得难言一字,他抬眼费力的去看,在相对的视线里,也只能看见此人戴着斗笠,那斗笠微微倾斜,让他的半张脸隐在晦暗的阴影里。

“告诉你们萧阁主,在宗玄剑派的人没有来之前,让他出来见我,否则今夜他休想再活着离开这里。”那人一剑重掷在脚下,那坚硬的地上登时裂出一道豁口。

侍从闻言,忙不迭的爬起身,抹去脸上污秽,回身喊道:“来人!快来人啊!他娘的有妖人跑我们京墨阁撒野啦!”

沈闲在门外凌乱的脚步声里,匆匆覆上外衣,推门而出。

“萧衍!”他绕过这些朝外涌的弟子,隔着高低浮动的人脸,朝另一处院落狂奔去,“萧衍!萧衍!!”

外面雷雨大作,萧衍的院落里空无一人,沈闲推门进去时,也只见得空荡荡的屋子,和桌上摆着的一只茶盏。

“萧衍?”沈闲心下凛然,他压抑着因焦急情绪而有的喘息,上前掀开榻上的被褥,伸手试了试榻上的温度,没有丝毫的余温。

看来人早就离开了。沈闲憬然,心里清楚这是要出事了。

他没敢耽搁,要出去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故笙,阁里的嘈杂和警钟的长鸣惊醒了熟睡的故笙,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想着来萧衍这里要抱抱。

小小的人影儿拖着件长袄,扶着门框而站。

“你回自己房间去。”沈闲抱起他,低声叮嘱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要离开房间,明白了吗?”

故笙睁着乌黑的大眼看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含着睡意朦胧的嗓音问道:“二阁主,师尊呢?”

沈闲没有回答他,他抱着故笙急匆匆的朝外跑。大雨滂沱,狂风刮着面,脚下的路溅起泥泞,京墨阁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那些皆是来自宗玄剑派的三千兵甲。

“你们做什么?!”沈闲再赶来时,京墨阁里里外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掀袍跨步到男人面前,质问道,“你们宗玄剑派深更半夜带着这么多人来我阁里是要做什么?宗玄剑派就可以不讲仙盟盟规吗!”

“二阁主,很久没见了。”贺云升稍稍抬起斗笠,露出了那张清俊疏离的脸。

“我们宗玄剑派最是讲道理,所以才会带着这些人来。”他一手抬着斗笠的边沿,一手压在剑柄上,说道,“我在三个月前偶然发现京墨阁新上任的萧阁主曾是三百年前霍乱世道的魔道余孽。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是以一直没有向宗门禀告,我在这三个月中苦苦寻找此间证据,而今我已证据确凿,萧翊就是三百年前的萧衍,想不到三百年后他依旧是怙恶不悛,在清溪街一案里杀了这么多人,还妄图加害我师尊,要我师尊替他背负骂名,宗玄剑派自要清理门户。”

他面不改色的接着说道:“二阁主,京墨阁也是流传百世的仙门,你们今日若是肯将人交出来,此事便另当别论,若是不交,那便是私藏邪祟,其心不诡,此事该当何罪?”

沈闲浑身已被雨水浇透了,他站在这暴雨中,厉声质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萧翊就是萧衍?!光凭你们的一张嘴吗?!天大的笑话!晏顷迟呢!是晏顷迟说的吗?让他出来同我说一说他有什么证据能表示萧翊就是萧衍!”

“此事和家师无关,还请二阁主不要血口喷人。”贺云升冷声答道,“你只需要将萧衍交出来,其余的我们宗玄剑派自会定夺。”

“放你娘的屁!”沈闲再也忍不住,他一把将腰上的令扯下来,砸在贺云升脸上,破口大骂道,“你抓人要有证据!证据拿不出来就是欲加之罪!”

死一般的沉寂。

贺云升的额头被丢出来的玄铁腰牌砸破,他却仍是从容不迫,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他知道此事走到这步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如此。

他必须要在晏顷迟发觉前先发制人,才能苟全性命。他已经把萧衍的事禀告给了周青裴,周青裴让他带着这三千甲将人活捉回去,就是在给他最后的生机。

思及此,贺云升放下斗笠,迈出一步,缓缓抬起手,曲指道:“所有人听令,京墨阁作为仙门,应该讲究深明大义,而今却私藏魔道孽障,妄图遮掩事实,今夜宗玄剑派必将严阵以待,万不得放这孽障离去,给我搜!”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快结束了,晏狗也快死了,猜猜死法吧(来自亲妈泯灭人性的发言)

月底了,宝贝们别忘了要是有多余的营养液可以投喂给我,啾咪~

第107章 乖狗

“站住!”沈闲厉声喝道, “我看今日谁敢动!京墨阁岂是你们该放肆的地方!你让天王老子来了,一样也该讲规矩!若是没有令,一步也休得靠近!”他一语落, 身后弟子们纷纷拔剑出鞘, 丝毫不作退让。

“二阁主,我与你有话好说,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捉人。”贺云升迈前一步, 蹙眉说道, “你身兼圣职, 应当清明其中要害, 此事不是单凭你一人之力能够阻止的,你若想做个好人,往后有的是机会,又何苦在此与我纠缠不下。”

他不再跟沈闲多费口舌,高声道:“动手!”

随着他话音方落,天边朔风忽地回涌, 惊雷砸在云间, 东风荡开了细密的雨幕。贺云升抬袖遮面, 身侧劲风压下, 他不觉回视, 却见暴雨中一抹寒芒铿锵迸溅!

这力道用得妙至毫巅,不过分毫距离, 剑锋擦着他的面急掠而去,飞溅的血水融在雨中,转瞬即逝。

众人循声望去, 便见一抹乌色融于雨夜间。

贺云升目光随之看去, 忽然怔住了。萧衍从雨中缓步踏出, 他的手上还牵着条链子,链子哗啦啦的响动着,金色的锁链纵横交错,在末端拴着一人的四肢和脖颈。

苏纵双膝磕在泥泞间,他扯着颈间的长链,被萧衍拖行着爬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全都汇聚在这两人身上。沈闲目露错愕,直到手上被下属塞了沾血的令牌,才惊醒了他。

“苏……”贺云升喉骨滑动,吐字变得极为艰涩,他目光沿着交错的锁链滑向了被拖住的人,只觉得此刻全身的血液汹涌着直冲大脑,寒意渗透了骨髓,他在难以遏制的惶恐中震惊的看着苏纵,一字也说不出。

萧衍仿若未觉,两个人身形交错而过的刹那,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苏纵不敢抬眼,下意识的避开了贺云升的目光。他被拖行着,像条丧家犬似的被萧衍扯到了贺云升面前,那沉甸甸的铁链束缚着他的四肢,让他的自尊在碾压下支离破碎。

贺云升的手情难自控的颤抖着,他竟在这狂风暴雨中辨不出昔日难舍难分的兄弟。

他摘下斗笠,抹了把迸溅在脸上的雨珠,失魂的说道:“苏纵……苏纵你、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苏纵眼底通红,喉间压抑着微乎其微的哽咽,他低着头竭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不想叫任何人认出自己。

萧衍见他不应声,忽然扯紧了手上的锁链,一脚踩在了苏纵的腰后,眼中漾起了熟悉的笑:“乖狗,你和师兄问个好。”

苏纵狼狈的跪在地上,脖颈因受重力拉扯,猛地向后折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在大雨的冲刷下赫然显露出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口鼻间全是血,干涩的唇微微翕动着,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面相,也已经完全瘦至脱相。

萧衍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得苏纵后脊咔嚓一声轻响,险些断裂。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贺云升,随后俯身用手轻轻拨开了黏在苏纵面上的碎发,温声笑道:“师兄啊,我让你跟大师兄问个好,你怎么不听话?”

“萧衍!”贺云升怒不可遏,“你疯了!苏纵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我当你三百年后应当清醒点了,想不到还是这样怙恶不悛!你对我有恨就该冲我来!你这样对苏纵做什么?!苏纵他一直都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你竟然这样丧尽天良!”

“你在说什么疯话呢贺云升?”萧衍似是不大明白,他略显无辜的看着贺云升,温温软软的说道,“我丧尽天良?师兄,你这么说我,真叫人难过啊。我怎么能是丧尽天良呢?”

贺云升和他在雨中对峙,忽见他唇边笑意更深了,他毫不吝啬的撕破了自己的伪装,在大雨中满是恶意的笑了起来:“我连良知都没有,怎么能叫丧尽天良呢?贺云升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太可怜了,真该将晏顷迟叫过来看看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徒弟,是个什么卑劣德行。”

“我看神志不清的是你!”贺云升的理智已经荡然无存,他无法忍受苏纵这样的狼狈,雨水浸湿了他的发,他霍然拔剑,终是说出了藏压在心中数百年的话,“萧衍,我这一生只听令于晏顷迟,我自忖对他忠心耿耿,倾其所有,可他却从来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贺云升还记得入门时收到的箴言,他也是被晏顷迟从山下带回来的孩子,晏顷迟曾经为这个少年,亲自挑选过周岁的生辰礼,挑选过教书的先生,甚至在后来为他亲自挑选过可以化为己用的灵剑。

可晏顷迟却极少亲自教他。

贺云升第一次看见萧衍的时候,便见那小小的幼童被晏顷迟抱在臂弯里,厚厚的夹袄里是一张稚嫩的小脸,晏顷迟似乎对这个孩子极为上心,无论去哪里都带在身侧,凡事亲力亲为。

许是萧衍讲话总是带着江南的口音,酥酥软软的,又许是他总是跟在晏顷迟身侧,会怯生生的朝外张望,瞧着格外乖巧。

贺云升瞧着他,不明白师尊为什么总是更在意这个孩子。似乎无论自己做得多好,晏顷迟的目光都总停留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会亲自给萧衍讲书,会亲自给萧衍缝做衣裳,也会亲自教他练剑。

晏顷迟时常教导他们不可心存私念,兄弟之间要无畏无私,可他好像自己就是偏心的那个。他会将六岁大的萧衍抱在臂弯里,笑着哄他,会在贺云升要奖赏的时候,目光只停留在萧衍身上。

贺云升对晏顷迟的恭敬皆出自于真心,可他还是无法明白,为什么晏顷迟的眼神永远都停滞在萧衍身上。

“我哪点做得不如你?!”贺云升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你问问晏顷迟,你问问他!他当年跪在大殿里的时候,是谁跪下来替他求情的?我就想救他,可他呢!他为了一己私欲,就是不愿意把你说出来!他宁愿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喜欢江之郁,他也不肯把你说出来!你以为你受的苦就是苦了?那别人呢?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一个人要遭受多少罪?”

“这宗门里除了晏顷迟,谁不讨厌你!你这样是我们害的吗?!就算没有我,萧衍你一样招人厌恶。”

沈闲站在雨里,难以置信的看着贺云升,贺云升双目通红,在大作的雷鸣声中,对萧衍厉声喊道:“萧衍你可以讨厌我,可你想想这是我和苏纵害的吗?!这和苏纵有什么关系!你要把他扯进来!”

萧衍置若罔闻,他蹲下身,万般怜爱的抚着苏纵的发,像抚摸着一头可怜的幼兽那般:“乖狗,你和大师兄说一说,他觉得他是无辜的,可我觉得我也是无辜的。”

“师兄……”苏纵在雨中难以遏制的低泣,他的发早已被雨水浇透,蜿蜒于地面,他听着贺云升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这天地悲戚里恍然想起了昔日的过往。

他想起来在那场雨里贺云升抹杀了他的记忆,让他一直以为那件事不过是梦,可他其实一直记得,他记得那夜贺云升和言如一之间所有的对话。

他帮着贺云升瞒了这么久,从未对晏顷迟透露过半分,他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愧疚让他再也不敢面对萧衍。

“师兄,你错了……”苏纵只觉得脖颈上的金索沉甸甸的,压得他险些喘不上气,他掩着额前的湿发,对贺云升失声哽咽道,“我记得的,我全都记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晚,我知道你给萧衍下了药,我知道你是为了阿弟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可是萧衍他做错了什么,我们都清楚不是吗?”

他从来都清楚其中的事,只是选择视而不见。贺云升日复一日的照料他,他早就在这无声无息间将贺云升当作了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说谎!”贺云升淋着雨,声音急促,有些发抖,“苏纵你怎么可能知道!你说谎!”

“我一直都知道,”苏纵涩声说道,“我那晚听见了你和言如一之间的对话,我不傻,师兄我从来都不傻,此事一旦说出去,你以后又要如何面对我?”

他替贺云升隐瞒了所有,未料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萧衍十分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苏纵抬手抹去脸上的污秽,在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中爬起身,盯着萧衍:“萧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而今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放过贺云升。”

“哦?”萧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低低笑了,“你也知道你是我的阶下囚,你能给我什么呢?”

苏纵看着他面上盛着的笑意,就在这个分神的刹那,贺云升倏然出剑,那一剑寒芒乍现,速度之快目不暇接。

“萧衍€€€€!”沈闲话音还未出口,便见剑光自虚空中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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