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指腹,有意无意的从死穴上滑过,不过是稍稍用了点气,沈闲体内的灵气霎时间逆流回转,汹涌的冲击着心脉。
四肢瞬间被股无形的气力渗透,沈闲知道,只要萧衍想,自己会在顷刻间暴毙。
“我曾经说过的,”萧衍的指腹从他的心口一寸寸游移到了脖颈,掐住,“倘若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一样会毫不容情的杀了你。”
沈闲被扼住了咽喉,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在一分分收紧,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他额上青筋暴起,却没有作还手,甚至没有任何挣扎。
“沈郎,你要记得,”萧衍不轻不重的说道,“你是我的人,你这辈子只能听我的话,否则你就会变得和他一样。”他另一只手指向墙壁。
那里隐约立着一个人影。
沈闲挤不出一个字音,喉咙在逐渐收紧的力道里进不得氧气。不多时,他的眼神便渐涣散,意识也变得飘忽,眼前晃了几道虚影过去,眼见气息要断。
下一刻,紧攥咽喉的手在缓缓松开,萧衍眼中的阴鸷被尽数敛去,又成了和颜悦色的模样:“抱歉,我下手重了。”
他抱住沈闲,听着沈闲喉中逸出的喘息,手下感知着不断起伏的背脊。
“发誓永远不要背叛我好么?”萧衍用手轻轻拍打着沈闲的背,似是安抚,“我不想失去你。”
沈闲缓和半晌,才呛着微弱的气息答道:“……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你。”
“谢谢你。”萧衍退后了一步,将人放开。
怀里的温度骤失,沈闲瞧着他从自己身侧走过去。
“我不希望此事和师父走漏任何一点风声,你知道应该怎么做,”萧衍露出温和的笑来,“叫人去备水,我要沐浴,这气味实在是……”
“令人作呕。”他言罢,径自离去。
沈闲捂着自己的脖颈,喘息尚存,忽然间剧烈的咳嗽起来,温热从手心里荡开,他垂眼去看,瞧见是血从指缝间淅淅沥沥的渗出。
待平息后,他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仔细擦拭了残存的血迹,随后走出了屋子。
门外,众人还跪于原地,大气不敢出。
“陈总管,叫人进去清理吧。”沈闲平静的说道。
“是。”被称作陈总管的陈瑜行掸了掸衣袍,走到了匍匐在地的人群面前。
“方才大伙儿也听见了,房间要打扫的干干净净,阁主不喜欢血腥气。”他说话时面上捎着笑,可那笑却是拒人千里的,他似是有意咬重了最后一句话,警醒着所有人。
众人闻言惶惶点头,不敢有任何的耽搁,逃也似的涌进了屋子里。
然而,就在房门大敞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腥膻夹杂着腐烂的尸臭钻入鼻腔,众人避而不及,闻的几欲作呕。
八月的气温太高,不过放置了两个时辰的尸首便开始发臭了。
那尸首被一把长剑死死钉在墙上,手脚皆断,锋利的剑刃从咽喉刺穿,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朝外涌。
房间四面溅满了血,粘稠的血迹铺在地上,上面残留着断指,看得人头皮发麻,胃里翻滚。
何等的可怖,何等的残忍。
疯子!这个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众人掩鼻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惶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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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沉沉的屋子里,黑里乍现了一道橘黄色的光,烧到旺时是红,最后凝成了交融的暖色,摇曳在白烛上。
龙涎香的香气愈发浓郁,仿佛让人置身于江南,闷热的风推开了湖面上一丝丝涟漪。
沈闲进来时,萧衍还泡在热水里,他阖着眼,那眼中流泻的风情诱惑便被悉数扼杀,清冷的仿佛玉像。
他似乎没听见有人进来,瘦削的手腕自然的搭在木桶边沿,垂着。
屏风上搭着件浆洗过的干净袍子,浸过熏香的味,清逸幽雅,如在雪夜里悄然绽放的一株寒梅。
“已经杀了一百一十四人了,”沈闲看他墨色的长发浮在水面上,铺散开,“只余下二十二人,明日当真要杀尽?”
“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来刺杀我,既然没人肯说是受了谁的命,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萧衍似笑非笑的说道,“杀一千也是杀,杀五百也是杀,这恶人既然做了,就做到底不好么?我从不自诩圣贤。”
“萧衍。”沈闲看他仰起脸,下巴与脖颈在昏黄的灯影里描出了漂亮的弧线。
“穿衣。”萧衍不欲多说,从水中站起身,哗啦的水声骤起,水珠迸溅。
他背对着沈闲,漆黑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覆盖住了脖颈往下的雪色。
沈闲抖开袍子,从背后给他披上。层层叠叠的衣衫笼罩下来,罩住了那瘦削的背,两个人离得近,隔着朦胧的水雾,沈闲能瞧见衣衫被湿发沾湿后的水痕。
“和师父说,半个月以后归程。”萧衍稍稍偏过脸,和他说道。
“这里兴许有人是无辜的。”沈闲站在他身后,借着烛光,抚平了他肩上微皱起的衣褶,随后手沿着肩线往下,轻握住了他的双臂。
“我让他们去清理房间了,或许在明日,会有人招,等一等好么?”
萧衍两只手熟练的系上衣带,冷漠的说道:“倘若明日戌时见不到,就全部杀了。”
沈闲没再接话,屋子里一时间寂静的只闻衣料摩擦的声音。
萧衍的发还湿着,他没耐性等,将将要抬步时,灼热的气息忽然贴近耳畔。
“阿衍,我还想和你说说旁的事。”沈闲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后背挨上了胸膛,萧衍微侧着脸,腰身已被沈闲从后桎梏住:“你要说什么?”
“一百年了,”沈闲手臂环着这捻细腰,轻之又轻的问道,“你有真正喜欢过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相逢
近在咫尺的呼吸, 摩过耳畔,或轻或重。
萧衍微微呼吸着,沈闲两只手交握在他身前, 拢着他, 刚沐浴过的身上裹带着热意和香气,溢在鼻端, 催得人昏昏沉沉。
屋子里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残烛在屏风后摇曳着, 照到他们这里的光线弱了不少, 几乎只剩下朦胧的昏黄。
萧衍盯着那片昏黄, 越看心越沉,过了半晌,他低声说道:“我€€€€”
“阁主?”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阁主你在里面吗?”
沈闲听出是陈总管的声音,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何事。”萧衍说道。
“小少主回信了。”陈瑜行有意压低了声音, “从宣城逃往坞城的叛逃之徒已经全被清理干净, 未留活口, 小少主半月内会归来, 请阁主安心。”
“我知道了, 你告诉小少主,让他查明坞城城主的身份。”萧衍说道。
“是。”
“没有旁的事, 你便退下吧。”萧衍吩咐道。
€€€€€€€€的响动过后,门外又安静下来。沈闲看着萧衍走到铜镜面前,坐下。
“梳发。”他将玉梳递给了沈闲, 透过铜镜映照出的影子, 端详着沈闲的神情。
沈闲站在他的身后, 手下停顿片刻,才握起一缕发,缓缓梳下,那细而柔软的发滑过掌心,磨着手掌,牵起一缕缕的心事。
“我想去一趟坞城。”萧衍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说道,“这两年,凡是这里出了事的修士全都要往坞城去,我倒要看看那里住着什么大罗神仙,能够保得了他们。”
“何时出发?”沈闲问道。
“待故笙将这个城主的消息传过来。”萧衍说道,“半个月,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后,先回宣城见一见师父再去,你做好一切安排。”
“需要我一道去吗?”沈闲又问。
萧衍望他一眼,见他眼眸沉沉,料想是方才的问题没有给答案便被岔过去了,惹得他心里郁郁。
“你适才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雕花的玉梳穿过细碎的发,扯断了几根发丝。
沈闲的手失了力道。
萧衍察觉了,转过身,忽然轻轻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腰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他们都走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沈闲怔了怔,过了半晌才缓缓抬手,覆上了萧衍的发,他垂眸,看着萧衍的脸贴在他的腰上,收敛了一贯尖锐和阴郁,深黑的双眼里是鲜少的宁谧,他的绝艳下是无人知晓的孤独和落寞。
沈闲轻抚过那还沾着湿气的发,细碎的发丝,穿过掌心,擦过指腹。萧衍阖上眼,那抹锋锐便被他藏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是个在黑暗里迷路的孩子。
静默须臾,沈闲才温柔而坚定的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绝对不会。”他又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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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坞城,风雪不歇。
苍白浑厚的雪山起伏在极北之地,峥嵘嶙峋,极目望去,深远浅近的白蔓延在云层中,仿佛天地相连,绵延不绝。
苍鹰盘旋在这座雪山的上空,嘶鸣声穿透云层,响彻天籁,在天边划出道清白的线。
平铺天际的云层阴影下,厚重的冰层倾斜成坡面,在日光里反射出熠熠色彩,这样陡峭的路途,只要稍不注意,便会坠落万仞深渊,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这样举步维艰的极寒之地,却有一点如蚂蚁般的黑影蠕动在山腰上,是有人在跋涉而上。
那紧贴小腿的黑色皮靴缓慢踩过积雪,在簌簌的声响里落下了一排又一排的脚印子,很快又被风雪掩盖。
狭长逼仄的小径上,一前一后走着五个人,皆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风雪里缓慢前行,最前面的引导者身上裹着厚厚的绒袄,带着顶鹿皮帽子,脸上已经冻成了青紫色,然而,他后面的四人却是单薄的行装,披着件勉强挡风的氅衣,面色如常。
“走这儿,就可以避开所有的防守,进到坞城里面去了,放心好了,这道陡峭僻静,不会有人看守的,只要过了这道,就可以直通城西。”引导者伸出冻僵的手指,给后面的人指着路。
后面的人不约而同的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长风浩荡着穿过伫立云间的高塔,钟声余韵缭绕不散。
这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仙境,世外桃源,不受八荒九州内任何宗门的制约,直凌越沧海,独立长天暮。更有曾经从此处路过的修士说,坞城里的一件宝贝都能换作城池,连路都是明珠铺成的,黄金碧玉更是多的令人目眩神迷。
然,坞城却极难寻到,这座隐在极北之地的城市,只有从起伏嶙峋的群山间穿过才可到达,这是苍鹰也无法栖息的层层险峻。
就凭着这样的虚无缥缈的传言,无数人丧命于这险境中,又有无数人来到此处,欲要寻找这坞城,从不间断。
可最终能抵达仙境的只有修士,除了修士,还有谁能够穿越这重重险阻?
即便如此,等这些修士到了坞城,也无法进入,坞城不比中原的城市,进城须得有城主的准许,可这里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修士来此处,又要如何是好?于是乎,便有了引导者这种带着他们另辟蹊径的人,借此来收巨额费用。
引导者如此想着,又转头看了身后几位年轻的后生,这些人的面色依旧红润,他带过的人数不胜数,可在这么大的风雪里行走,还能够保持如常的人却是极少的。
引导者默不作声的吸了口冷气,刺骨的寒意直透肺腑,驱散了心里的不安€€€€这群人来历不明尚且不说,又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只怕自己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丧命于此。
索性坞城也快到了,等收了费用,就赶紧走得好。
“老伯,还有多久?”忽然间,有个面色清秀的年轻人问道,他的声音明明再轻不过,却能够穿透风雪,紧贴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