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顷迟长久的凝视着立在门口的身影,那个人也在看着他。
珠帘自他身后晃荡交缠着,撞个不停,响个不休。
“呵,我就知道是你的计策,三长老的手段总是这样让人防不胜防。”那人泄出冷然的笑声,缓缓抬手,摘下了斗篷,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脸上倦色深重,却又隐隐含着笑意。
“好久不见,晏顷迟。”沈闲站在光影里,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面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立挺了。
晏顷迟眉头深拢。
怎么会是沈闲?沈闲来做什么?!
萧衍、萧衍呢?
他眼风一偏,朝走廊看去,可走廊上没有丝毫的人迹,只有沈闲狭长的影子,在火光下,从屋子里延伸到了屋外。
“他没有来。”沈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说道,“他也不会来的,他若是想见你,就不会在遇到你之后逃走了,所以你也不必费尽心思的再将骗他来。”
萧忆笙听着他们之间的话,想要说些什么,可几次启唇,都是硬生生压下去了,他无法揣度其中的意思,自然就不能乱言,以免说错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晏顷迟面上风轻云淡,然而语调里的阴冷戾意已经藏压不住。
厢房里登时杀气四溢,如山峦般倾下的威压让萧忆笙都不禁觉得难以喘息。
“我今日来,不仅仅是为了故笙,还是为了告诉你,你和萧衍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沈闲蓦然微笑,带着戏谑的意味,说道,“因为,他现在是我的€€€€”
他望着晏顷迟,几乎是咬着字音,一字一顿道:“内子。”
“晏长老应当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室一直被外人这样惦记着吧,”沈闲微笑有礼,“所以,我请三长老不要再纠缠他了。”
萧忆笙闻声,难以置信的看过来。
满室寂静,香炉里袅袅烟雾升腾,扩散着。
晏顷迟的手指陡然收紧,扣住了窗棂。他定定凝视着沈闲,眸色瞬息万变。
忽然间,“啪”地一声轻响,木质的窗棂,在修长的手指下应声断裂。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忆笙:什么瓜竟然不带我吃???
晏顷迟:我看你是三天不砍,上房揭瓦(对着沈闲抽出100m大刀)
ps:就算下蛊也不会和沈闲谈恋爱,只是为了给晏狗打助攻,并且割裂沈闲和萧衍之前的感情而已
第134章 活烂
“晏顷迟, 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萧衍。”沈闲绕过他,走到一旁的白漆架子边, “一百三十八年, 你从没有来找过他,既然你不欲再和他重续前缘, 又为何要在此时出现。”
晏顷迟听着他的话, 不作辩驳, 倒是萧忆笙意外的怔住了, 摸不清其中意思, 他被绑在屏风后的软塌上,能看见得只有沈闲倒映在屏风上的影子。
长久的静默。
萧忆笙在心里重复着他们的话,他从前不是没有听闻过晏顷迟的名字,可那也只是在众人私下的议论中,其中关系扑朔迷离,不言而喻。
萧衍从不让人在在阁里提到这个名字, 也没有人敢在萧衍的面前提起这三个字。
倒是每年初春, 谢怀霜都会去祭奠, 也唯有彼时, 萧衍才允许谢怀霜提及此名。
晏顷迟?这人竟是晏顷迟?!萧忆笙难以置信的看着立在烛火里的人。
晏顷迟的目光很沉, 深黑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光,却衬地眼眸深邃, 在看人时,有着能割伤人的戾气。
“二阁主没有资格过问我,我也无需向你解释。”晏顷迟说道。
此时他侧对着烛火, 鼻梁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显得更挺了, 眼窝也深, 每一处都像是被打上了光影,似是透着沉郁,抹杀了他特有的儒雅。
“三长老一如既往的刚愎自用。”沈闲笑了。
晏顷迟看着他,也是笑,笑里有轻蔑的意思,却又格外的温雅:“二阁主,我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我们此次将话讲清楚,也免得日后你锲而不舍,执着于别人的妻室。”沈闲说道,“三长老若是真的为他好,就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了。毕竟早在四百多年前,你就先放手了。”
这句话如同一根绵长的针,扎在晏顷迟心里。他凝视着沈闲,微微蹙眉。
“当初既然已经忘了,为什么不能忘得干净些,”沈闲露出冷笑,似是在质问,“现在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能死得彻底些。”
“三长老在这座城里不见天日了一百三十八年,是不是早已忘了,他的劫,他的难都是因你而起的。”
晏顷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晏顷迟我其实真的很佩服你,”沈闲笑道,“你死了一百多年,却还能在坞城声名赫奕,沽名钓誉的笼络人心。”
晏顷迟手上青筋暴起,似是在极力抑制着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绪。
沈闲从他的眼神里窥视到了遮掩不住的阴鸷:“忘了,三长老的能耐也不止是在此处的。”
“强人所难,颠倒是非也是你晏顷迟的所长,”沈闲仿若未觉,接着说道,“你曾经三番五次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我还可以告诉你,自打你葬身在那场劫难里以后,宣城已易其主,你恪守的天道,早已被人践踏殆尽€€€€你看,你同萧衍的理念当初就是背道而驰的,哪怕现在也是南辕北撤。”
这样不作遮掩的讥讽和恶意,让屏风后的萧忆笙都怔住了,他听着沈闲言辞里的阴冷,微微变色。
沈闲想看到晏顷迟的失意,失望和渴慕不得的怅惘,他想窥探到来自晏顷迟的失落。
然而晏顷迟只是敛下眼眸,沉默着,并不作答。
“呵。”沈闲见他缄口未言,忽然笑了,笑里意味难明,有着报复的快.感,“罢了,其实你现在不过是个死人€€€€”
话音未落,眼前倏地有黑影拂过,沈闲猝不及防,呼啸风声已至耳边。
“啪”地一声清脆的重响,突如其来的力道扇在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的登时蔓延开,沈闲的话被打断,他死死盯住晏顷迟,抬手覆住被扇的地方,忽地讥诮两声,没有再说话。
“沈闲。”晏顷迟沉声念道。
“你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他淡淡地说,“也请二阁主知道,这世间上很多事情不是空凭着舌绽莲花就能解决的。”
“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是因为私心。不过于公,我依旧不喜欢你,”晏顷迟眼风上下一掠,以一种极其冷漠的目光打量他,“你应该知道自己孤身前来,只要我想,你就再也踏不出这道生门了。怎么,又想用萧衍来挟制我么?”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沈闲:“一个七尺男儿,还需要靠所谓的妻子来庇护,连镳并轸都做不到,只会坐而论道。你与其冠冕堂皇的指责我,不如先学会如何孑然立身,否则你这辈子也只能活在别人的余荫下了。”
晏顷迟说罢,轻拍自己的手,似是在掸去瞧不见的灰尘:“这巴掌是我今日要教给你的道理,希望二阁主以后也能师夷长技。”
“不必言谢。”他微笑有礼。
沈闲一字未言,只是抬眼看着他,目光停滞在他身上,透着冷意。
“等等!”再也忍不住,萧忆笙陡然出声,“不可能!”
“这不可能!”他挣扎着想要从屏风后露出来,但手脚都被绑缚在榻上,他挣动半晌也分毫脱不开身,“晏、晏€€€€”
萧忆笙几次想要叫出称呼,却又道不出口,只得接着说道:“谢先生说你一百多年前就死了,他还给你立了剑冢,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我爹……不对,你跟我师尊是什么关系?!”
晏顷迟眼风一偏,看向他:“你师尊?”
“我……”萧忆笙顿了顿,不自禁避开了这道太过威慑的视线,“我撒谎了!萧衍只是我的师尊,我先前并不知道你是谁,你们把我掳到了牢里,关了这么久,也从没有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听说过你的暮霜剑,但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只是用了和他同样的剑名……”
萧忆笙边挣扎边着急说道:“我师尊没有娶妻,也没有生子,更没有什么妾室,这都是我编的!师娘你别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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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未明,此时正是百姓睡意最浓时,坞城上的云月稀薄,铺在脚下的月华织成锦缎,萧衍从冷冷清清的巷子里穿过,朝鼎华楼管赶。
今日不知怎地,他回帐篷时,遏制不住的困意袭来,待憩息片刻再醒来,竟然晚了时辰。
不知故笙还会不会在原处等着。
冷风催人醒,萧衍心跳得厉害,他上了桥,夜晚的风,伴着花香,拂过他的面。
然而,当他踩上石阶时,忽然顿住了步伐。
桥上,有一道影子从月色下走来,他似乎认出了萧衍,目光如同过去那样定在萧衍身上,步子也缓慢停驻。
隔着满城月色,两个人的目光交错而过。
萧衍抬望眼,那人的容貌在暗昧的光下并不分明,但萧衍还是能够认出来。
是晏顷迟。
这念头无法阻挡,如寒夜里的风,扑面而来。萧衍竟然没有丝毫的怀疑,他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走上了桥,他已经易过容貌,晏顷迟应当认不出他。
可晏顷迟怎么会在这里?
萧衍在这一瞬间忍不住目光偏了偏,窥视了他一眼。
月色里,离近了看,晏顷迟的面色很白,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冥灵的缘故,看起来要比过去苍白许多,几乎是无甚血色的白,倒是身上的散出的威压没有随着岁月的推移而变淡,眸光也仍是深邃。
第七层台阶过,两个人的身形交错而过。
萧衍佯作未觉,步子将将迈过去,便听见低而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去哪里?是要去鼎华楼管找故笙么?”
萧衍蓦然回首。
“晚了半个时辰,你现在便是去了也见不着人了。”晏顷迟说道。
“你动了我的人?”萧衍眸色里陡然闪过一丝锋锐。
“动了谁?你的儿子么?”晏顷迟似是而非的说道。
“……”萧衍微蹙眉,“你在说什么胡话?晏顷迟,你今日是又喝高了吧。”
晏顷迟转身朝他走来,他的身量要比萧衍高出稍许,萧衍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背对着月光的男人影子更重了,像黑夜般从上往下的压下来,呼出的热息落到萧衍的眼睫上,没有酒气,只有茶香,细闻,是敬亭绿雪。
“萧忆笙不是你生的孩子吗?”晏顷迟问道。
“滚€€€€”萧衍以为他在取笑自己上次的打扮,抬起一脚就踩到了晏顷迟的鞋面上,“男人怎么生子,你生一个给我看看?”
晏顷迟被惹得笑了起来,笑声低而愉悦:“听故笙说你从不踏入风月,看来你这一百多年来活得是清心寡欲,要出家作和尚了吗,还是念着故人,归洁其身?”
“……”萧衍觉得他是在没话找话,忽然笑了,笑里夹杂着叹息,“难道我该像三长老这样,活得声色犬马,处处留情么?我不如三长老故人多,也不晓得你在指哪一个。”
他又翻起了江之郁的旧账。晏顷迟觉得有必要替自己辩驳一下:“那是假的,是诓人的谎话,你怎么还信这个,我这辈子清清白白,情之所至唯有一人,也只能被他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你应当见识过的。”晏顷迟低头,对上他的眼,“比如,有的人总爱戴着张假脸,可他就是化作€€灰,我也能认出来。”
“是么。”萧衍不咸不淡的说道,“看不出三长老还是个情种,要我夸赞你吗?”
“你说。”晏顷迟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