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们在这沙漠暗流下找到一个人。”晏顷迟说道。
仿佛连风也静止了,所有的窃语声全部戛然而止,无数双覆着浓郁死气的眼睛看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
“人?鲛人吗?”鬼棘藤试探着问道,“我听说鲛人军士会从地下暗流游向扎格拉玛沙漠的边缘。”
“不是。”晏顷迟说道。
鬼棘藤面面相觑,便又见他微笑有礼的接着道:“鬼棘藤的毒液浸透到这暗流里,能够让水底万物枯朽。我知道你们的同伴已经遍布在这片沙漠里了,如果他被伤了一根汗毛,我都会把这笔账算在你们头上,听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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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你什么档次,敢跟我惦记同一个老婆
第154章 争吵 他汹涌的爱意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幽暗的水底丛林里, 沈闲眼中震色,萧衍扼紧了他的脖子,将人狠狠按在岩壁上。
“放、放手!我是……”沈闲呼吸急促, 他挣扎着, 却让萧衍攥得更紧了,紧到他呼吸窒住。
他视线挪动时看见了掉在水藻里的琉璃珠, 琉璃珠的光泽柔亮, 清光如水波般一圈圈漾开, 诱着萧衍的神识沉入虚无。
萧衍的脑中混沌, 他看着眼前的人, 明明是晏顷迟的模样,却又觉得是蒙着一层皮囊的鬼魅,他喘息急促,在意识混淆中辨不清眼前人。
“萧衍……”沈闲哑声,呼吸都在齿间压抑着。
萧衍不放开他,沈闲呼入的气便越来越稀薄, 他盯着水藻, 在脑中飞速思考着怎么拿过那颗珠子。
团子迎着他的视线,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忙不迭的滚到了水藻里, 扒拉着柔密的长叶,翻翻找找。
沈闲的面色苍白, 连唇上的血色也在缓缓褪去。
萧衍箍着他,抵近他,又恶声问道:“你还是不准备说自己是谁么?”
“……”沈闲喘息凝滞, 难以挤出一个字。
团子很快扒到了琉璃珠, 但它俨然不懂要怎么使用这颗珠子,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绕着珠子瞧了一圈,然后走到它旁边敲敲打打。
琉璃珠的光泽在敲打下忽明忽暗,并没有什么反应。团子见此,干脆抱起它,猛地朝前一砸,想要砸开它。
然而水里阻力太大,琉璃珠只是滚落到了萧衍脚边,没有丝毫碎裂的痕迹。
感受到身后的异样,萧衍目光一偏。
沈闲觑得他分神的瞬间,凭空划指朝琉璃珠一点,琉璃珠的光华登时消泯于水中。
幻境被破开的刹那,那张虚幻的容颜被揭开,开始飞速坍塌,似是灰烬般沿着一角簌簌溃散。
萧衍立时转回脸。
幻境撕裂后,呈现在眼前的,便只剩下了沈闲苍白发青的脸。
沈闲?!萧衍松开手,在短暂的清醒里,神色复杂。
多年的生死往复,已经让他有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能够做到将任何情绪都从面容上抹去,泰然自若。
他盯着沈闲,觉得那张熟悉的面容在他眼前变得陌生又荒诞。
“你想做什么?”他淡然的问。
沈闲背抵着岩壁,在激烈的喘息中迎着萧衍的眸光,红了眼底,他在笑,笑里有愤懑羞愧,更有耻辱和不甘€€€€
他汹涌的爱意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他等了萧衍这么久,放下一切,不该换来这样怅惘的收梢!他哪里不如晏顷迟,凭什么事事都要让晏顷迟占得先机?!
沈闲眼底的戾意越渐深刻。心里仿佛有无数小鬼在吹气,聚在他耳边阴恻恻的说道:“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小鬼们侵占着他的神思,如梦魇般控制着他,一遍遍重复。
他仿若被悬在生死一线间,错得一步即是万劫不复。
沈闲的身子在发颤,他深喘了口气,不再做任何避讳,忽地上前一把抓住了萧衍的衣襟:“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我为你背弃了信仰,从南疆被赶出来,为了你我这些年苟且偷生杀人无数,无时无刻不活在梦魇里,你知道尸山血海里有多少无辜惨死的人吗?你不知道,萧衍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践踏了多少条人命,因为你只知道你自己的私欲,你只在乎你自己,我为你赴汤蹈火,可以将生死置身事外€€€€可你当我是什么?”
沈闲红着眼说:“是你可以随意舍取的棋子!”
萧衍面色不变。
“你是我的,”沈闲紧攥住他的肩臂,额上青筋暴起,愤恨不甘的说道,“你是我的!你知道吗!谁也不能抢走你!谁也不能!!”
萧衍凝视他,微微歪头,似是不解,又似是在认真端详着他。
“沈郎。”终于,沈闲听见他说。
萧衍的语气温软,既不推开他,也不作回避,反而仰起脸,和他鼻尖相抵,挑衅似的微启唇,一个气泡便从唇中被吹出,碰到了沈闲的唇上,碎裂。
萧衍抬指压在他唇上,笑意温柔的说道:“这是你想要的么?服从你,归顺你,爱慕你。”
四目相对,他狭长的凤眼眯起,那样陌生的欲望,那样无知觉的引诱,都让沈闲的阴郁更甚。
沈闲的理智仅存无几,他直视着萧衍,看见那挑起的弧度里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萧衍双指掐住了他的下巴,扣紧捏向下,拉到面前:“不要与我这样欢好,你可以直接杀了我,然后再用你的蛊将我的尸体重新漆起来任你摆布,我会乖乖听话的好不好?”
两个人对视着,沈闲看见他在笑,笑着挨近自己,乖顺又无辜的说道:“杀了我。求你。”
又是两厢沉寂。
沈闲陡然发觉,萧衍始终是这样的矛盾难解,好似这么多年来从没变过,他想起萧衍曾经的伤痕累累,皮相上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无影无踪,可有些东西却融于他的心里,成了永难逝去的泥沙。
沈闲亲眼见证了萧衍在这百年的光阴里,从恨意血忱,变得毫无温度。
他们熟稔又陌生。
沈闲知道萧衍的过往,萧衍也清明沈闲的曾经,可萧衍不明白沈闲的执念,沈闲也不明白萧衍的执念。
他们看似知心知底,却又寻不到挨近相依的理由。
他们之间就如同平行的天地,在亘古的静默中相互觑视,只是看似相近,实则永无交界。
沈闲在这相对里,蓦地憬然。
晏顷迟从来不是突然的介入,而是他在很久很久之前,便用自己的方式烙在了萧衍的生命里,他们或许错过,怨憎过,这般纠缠离别,却偏让这爱意如附骨之疽,催生在骨血里,难以磨灭。
俄顷。沈闲似是平复了些,他不再喘息,脸上血色逐渐回涌。
他凝视着萧衍,笑了几声,眼神死寂而黯然:“我们都错了,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同路人。”
萧衍松手,眼神已经变得无澜,他目光扫过沈闲。
沈闲侧过头,不再看他:“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呢?是因为我坚守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割舍不下?还是仅仅因为它是个执念?”
“说得不错。”萧衍说道,“你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我,你是百求不得,执念刻骨,才自认为爱。”
“那晏顷迟呢?”沈闲不甘的说道,“你将我的感情说成这样,难道晏顷迟就是真的爱你了吗?他就没有辜负过你吗?!”
“在你没有背叛我之前,我从没觉得他有多爱我。”萧衍眼中渐冷,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他自忖不是善类,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倘若再说下去,只怕自己不会再念及这桩旧情了。
沈闲一时哑然。他在水里冷得面色发白,忽然泄出声轻笑:“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如果我不背叛你,你就不会回到晏顷迟那里,也不会再有这些事了,对吗?”
萧衍未置一词。他那日蛊毒发作还愿意和沈闲回去,就是在给沈闲机会,可沈闲却没有要给他解蛊的意思。
他们自暗河分离的那一刻,便是殊途陌路了。
沈闲看着茂密的水藻,忽然又说道:“可是你想过吗,晏顷迟根本无法陪你离开这里,他离开坞城连形都难聚,难道你会为了他甘愿舍下自己所拥有的权势,舍下谢先生,舍下故笙吗?”
“不会的萧衍,”沈闲笃定的说道,“你根本不是这种人。届时你又要打算如何呢?再一次背弃他?”
他说话有意打在萧衍的七寸,他知道这是萧衍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下的牵挂。
萧衍笑了,笑意未泯,寒霜已经覆上。
“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我对你也已经情至意尽。要么€€€€”他抬指划在自己的脖间,对沈闲笑道,“你就来杀了我,让我做你的狗。你放心,在你能够自己站起来之前,我会乖乖等着你来杀我。”
“乖、乖、地。”他咬着字音重复道。
“……”沈闲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格外陌生。
萧衍不欲多言。脚边忽地滚出一只团子,团子抱住琉璃珠,摇摇晃晃的举到他面前,要递给他。
萧衍挥手,珠子便浮到了他的掌心,他将珠子丢还给沈闲,沈闲微怔。
团子见此,气势汹汹的跑上前,对着沈闲的脚就是一顿猛踩,然后扬了扬拳头,示意他把珠子还给萧衍。
萧衍一弯腰,把团子拎起来,团子一挨到萧衍,立刻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
萧衍用指尖把它往旁边拨了拨,甬道里忽然响起€€€€€€€€的声音,一个人影从甬道口探出脑袋,在看见萧衍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师尊,二阁主。”萧忆笙瞅着他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方才听见此处有声音,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他佯作不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适才,他是在找人时听见声音赶过来的,进来时又见萧衍和沈闲面色都不大好,料想他们是起了争执。
“什么事也没有,二阁主累了。”萧衍看向沈闲,那眼神不必挑明的说,也能晓得里面是什么意思。
他在告诉沈闲,这是最后一次给他机会,自己会既往不咎。
“呵。”沈闲失声笑了。
萧忆笙一抬眼,就看见团子正坐在萧衍的肩伤,晃着腿。
他见此赶紧朝袖子里摸了摸,却摸了个空,团子眨着红豆眼瞅他,对他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
萧忆笙一瞪眼,难以置信的抬起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衣袖不知何时被刮出了个口子。
“该走了。”萧衍说罢,径自迈步离去。
萧忆笙将将准备跟上前,忽然发现沈闲还立在原地,似乎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二阁主不一起走吗?”萧忆笙问道。
沈闲不答话。他目光始终随着萧衍的背影在动。
萧忆笙见自己的话被忽略,略显尴尬的杵在甬道口,想要追上师尊,却又看见沈闲仍立在那儿,动也未动。他不晓得何意,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忆笙,你在做什么?”萧衍冷声说道。
萧忆笙闻言抬首,看见师尊已经走远了,又转头讷讷看了沈闲一眼,见对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才跟在萧衍身后离去。
沈闲没有挽留,只是默然的望着那道渐渐隐没在黑暗里的背影,眼神渐渐冷却。
“主子,”储物戒里,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透了出来,“如果你想和萧阁主和好如初,不如就将这一切告诉他,说是我蛊惑了你的心智,萧阁主应该能谅解你的吧?反正情蛊的事,也是我为您出谋划策的,这事不怨您。”
“住口!”沈闲握紧了琉璃珠,“你还嫌自己怂恿的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