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冒汗,用着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对沈闲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要上去寻你的。”
肥叶晃了晃,团子已经快要游从甬道游出来了,沈闲目光一抬,便见到那氤氲着微弱白气的小团子,从肥叶下钻出。
于是乎,他微欠身,凝视着萧衍,低声问道:“你爱我的对么?阿衍?”随着他掌心里的流光潋滟,萧衍的眼色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萧衍眼神恍惚,呼吸微沉,他和沈闲四目相对,觉得更热。
团子闻言,抖掉了肥叶,红豆似的眼睛连眨也不会了,它呆若木鸡的杵在甬道口,盯着前面的人影。
沈闲捧住萧衍的脸,低头和他贴近,两个人望着彼此的眼,呼吸交织。
“你爱我吗?”沈闲又问了一遍。
萧衍眨了下眼,落在唇上的呼吸带着凉意,他好似被诱惑住了,又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贪恋眼前的温度,抗拒像是烙印在他身体里本能,他懂又不懂的望着晏顷迟,生出某种古怪的感觉。
他不自觉的偏了偏脸,想要避开这近在咫尺的暧昧,沈闲却扳过他的脸,抬指,压在他的唇上,狠狠抹过去,压出了几分艳色。
“你放心,我会杀了他。然后带着你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沈闲揉着他的唇,阴郁的说道。
萧衍望着他,薄唇在那指下被揉搓出深深的艳红。
萧衍抬手,手指碰上了沈闲的脸,复又停住,他略带质疑的凝视眼前人,似乎在这双对视的眸子里,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沈闲没说话,萧衍的呼吸灼热滚烫,有着和清醒时截然不同的狂热,他靠近沈闲,微微张口,那姿态好似是在迎合,又好似是在无声的引诱。
吻我。
萧衍抿动唇角,那眼尾的风流之色,在此时都成了情难自控的诱惑。
沈闲心里冷笑。他的手在不自禁颤抖,难以遏制的羞愤让他的阴郁重新涌现。
即便萧衍没有念出名字,可他对着萧衍的眼睛,就仿若对着面镜子,他从萧衍的眼里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晏顷迟。
不可能!这是他种下的情蛊,他精心编织的幻境,怎么会是晏顷迟的影子?!
沈闲的暴戾在此时此刻,澎湃汹涌的冲击着他的神思,他不想再忍了,倏地抱住萧衍,俯身压下。
然而就在他低头触碰的刹那,后颈一重,领子被拽住了。
团子不知何时蹦到了沈闲的身后,一脚重重的踢在他后心上,拼命拽着他的领子远离萧衍,沈闲也不晓得这还没巴掌大的团子哪来的力道,竟是能硬生生给他拖得偏离了些。
“啊?”萧衍仰颈时没碰到他,微怔了下。
沈闲顾不得团子的捣乱,重新握住了萧衍的腰,欺身下去。
团子说不了话,但那眼神凶狠的就像是要生吃了人,它从后面狠狠捣了沈闲一拳,发疯似的,拳头接二连三的落下,又抬起脚,一顿狂蹬。
骨骼被锤得隐隐作响,沈闲吃痛,却硬是忍着没出声。
见沈闲还是不松手,团子忽然朝后退了退,蓄力半晌,然后猛地用头抵在他的后背!
“嘶!”
沈闲被它顶的后心一阵剧痛,登时踉跄了下,琉璃珠从他怀里滚落,掉进了茂密的水藻里。
琉璃珠散出微弱的光,惊破了他精心编织的幻境,萧衍眼前的景象陡然掀起层层涟漪,在波纹起伏里重新组成了点点荧光,映入眼底。
沈闲咳嗽着,回过头阴恻恻的盯住团子,团子却没有丝毫畏惧,朝他投回了凶狠的眼神,像是在龇牙咧嘴的示威。
方才它那一头撞得沈闲五脏六腑都翻腾了起来,呛得沈闲险些没呕出血来。
萧衍半阖着眼眸。
视线里,周遭的景色在一分分变得清晰,荧光浮动变幻着,是无数只海贝在开开合合,里面吞吐着光亮,忽明忽暗。
萧衍的意识没有抽出来,他看着沈闲,眼前还是晏顷迟那张没有变化的脸,熟稔又遥远,从没有因视线的清晰而改变。
沈闲催着蛊,只要蛊术还在,萧衍就不会从幻境里出来。
团子趁着他分心,又接连捣了他好几拳,恶狠狠的毫不容情。
“不、不对,你不是晏顷迟……晏顷迟怎么会在这里,他没有跟我一起下来,他应该还在上面才对……”萧衍意识混乱,像是沉入了虚无万象里,辨不清现实与虚幻。
“阿衍。”沈闲刻意压低了声音。
萧衍眼神登时又陷入迷乱,蛊虫鼓动在他的皮肤下,他在这低唤里稳不住神识。
沈闲见此,反手去抓团子,却被团子灵巧的闪躲过,又踩着他的手臂爬上了肩头,一把揪住他的发。
“你敢踩我头!”沈闲怒不可遏。
团子如似未闻,只是不解气似的,故意在他头上狠狠跺了几脚。
沈闲怒意直泛,松开萧衍,一把抓住了团子,把它揪下来,团子挡不住这样的气力,也抱不住沈闲的脑袋,它当即被沈闲一掌砸得哼唧了声。
沈闲下手的力道极重,团子滚撞出去,狠狠撞到了岩壁上,震得尘土簌簌掉落。
它虚虚的眨动了几下眼睛,撞得头晕眼花,再要爬起来,却晃了个跟头,一头栽进了水藻里。
沈闲不欲浪费时辰,他抬手间水流登时逆涌,倒吸住了团子,团子晃动翻滚在水里,被拉扯了过去。
团子在这气劲里奋力一蹦,捞住了萧衍的衣角,却被沈闲抬指弹开,箍进了手心里。
他恶狠狠的捏住团子,轻声笑说:“我大抵知道你是谁了。”
团子凶狠的盯着他,那目光凶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这样也好,你就死在这里,萧衍也不会察觉出有什么问题的。”沈闲说罢,手心聚起灵力。
团子挣扎哼唧着,在这重压下几乎变形。
然而,不等沈闲捏碎它,一道黑影倏然拂过,紧接着脖颈一紧,有只手瞬间掐住了他,压着他猛朝后掼。
沈闲猝不及防,被这冲过来的力道压得后脑撞向了岩壁。
砰然一声重响,岩壁碎屑抖落,团子跟着滚了出去。
萧衍眼色沉沉,幻境刺激的他神智紊乱,他紧扣住沈闲的脖颈,眸光微睨,透着满满的恶意。
“我抓到你了。”他笑了起来。
“放、放手……”沈闲被他掐的难以喘息,字音都像是挤出来的,“萧衍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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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的时候,扎格拉玛沙漠上又陷入了死寂。
风吹拂着小沙丘,让这里的地势不断变化起伏着,黄沙滚烫的余温被冷风散去,大片的红棘盛开在荒漠的某处角落,里面正卧着一个人。
碎裂的斗篷被隐隐撑出个起伏的轮廓,离近了看,才能发觉下面还藏着个人。
晏顷迟双目微阖,呛出几口血。他浑身冰凉,手也已经变得稀薄,如同随时会散去的雾气,缥缈虚浮,连着全身也在慢慢涣散开。
他抬手拉下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又擦去了唇角的血,脸偏向前方绵延的黄沙。
暮色.欲尽,日光褪去的极快,不多时,清冷的月色便隐没了最后一抹斜阳,如水般晃照下来。
晏顷迟原先缭绕成薄雾的身体在月色里重新凝聚出形。
黄沙在月色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无数马蹄印和靴印,杂乱斑驳的印在砂砾上,大片的红棘被踩踏的零落,此处显然有大队的人马刚刚过去。
冥灵鸟扇翅的扑棱声已经远在十里开外,搜索践踏的痕迹朝西边延伸去,荒漠的很多地方都被流沧军队扎下了鬼棘藤,半寸长的黑色根茎埋进沙土里,转瞬便延出了数十丈长的荆刺藤蔓,宛若沙漠上蜿蜒的裂痕,每一根藤蔓都在无尽地朝四面延长。
这是蜜善儿想到的阴邪法子。她深知在这片荒漠下还隐藏着地下暗流,而鬼棘藤的毒液足以让潜伏在暗流里的鲛人浑身溃烂,腐烂至死。
她让士兵们在荒漠上扎下了鬼棘藤,那无限延长的枝条扎入地下,便能迅速释放出毒液。
放眼望去,原本干燥荒芜的沙漠上,长出了一片又一片葳蕤茂盛的黑色枝叶,叠覆在黄沙上,浓黑铺陈。
这些延出的藤蔓,宛若纤细的手臂,在漆深的夜色里晃动起来,末梢上是森然的指骨,叶片摇动间,摩擦声似有韵律。
晏顷迟微敛眸,立在这片沙漠里,衣袍被风吹拂,发擦过擦脸,视线里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双眸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沙漠上,万千藤蔓随风摇曳,邪异鬼魅的气息化成松声浪涛,归泯于风中。
似是无数婴儿在窃窃私语,那细密急促的声音此起彼伏,暗夜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朝着自己迅速逼近。
晏顷迟微侧耳,暮霜迅疾凝聚在手心,斜滑出一道雪亮的锋芒!
一道藤蔓倏地从地底下拔出,随之露出一只皑皑白骨,猛地朝上抓去。
剑锋斜掠而下,铮然清啸下,藤蔓被砍去半截,裂口里黑气弥漫,滴落在沙漠上,发出刺啦一声响!
黑夜里陡然响起婴儿的啼哭,激起了回音,仿佛知道同伴受伤,藤蔓迅疾增加,延伸出十多丈长的黑色藤条,无数只森然白骨从沙土下翻出,唰地直穿而来!
晏顷迟踩着白骨,在所有藤蔓伸来的刹那,忽地将暮霜剑斜掷在黄沙里!
霎时间,暮霜在月色下流转出青碧万千,汹涌的碧色如波涛般朝四面涤荡去,只是这一刹,寒霜扩散在身侧的空气里,方圆百里的黄沙似乎都被凝冻住了,任凭冷风如何猎猎吹拂,也再吹不起一粒沙!
寒意转瞬沿着四野弥漫开,让远在扎格拉玛边缘的流沧军队都霍然一颤,不自禁裹紧了身上的袍子,直道今夜的气温下降的未免太快了。
“不好!是暮霜!是晏顷迟来了!”地底下忽然传来闷闷的窃语,混杂着婴儿的啼哭,“不要再纠缠了,快走!”
这细弱的声音落下,脚下黄沙登时响起€€€€€€€€的声音,如波涛般浮动起来,所有藤蔓飒地抽回,想要离开此处。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晏顷迟陡然掠身,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快跑快跑!”如婴儿般细小的声音在地底传开,鬼棘藤根须滑行,在黄沙里滑动迅疾。
然而,就在下一瞬,晏顷迟倏然落地。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压迫踏近,鬼棘藤被这威压震得寸步难行,晏顷迟毫不留情的踩住一棵半埋在砂砾里的鬼棘藤。
黄沙下陡然响起声尖利的痛呼,震得整片沙土都随之一颤。
“跑啊。”晏顷迟垂眸笑道。
他弯身,握住了鬼棘藤的其中一根枝条,猛地朝上一提,便将这半埋的东西扯了出来。
那是一棵人形的胚囊,只有两寸长,胚囊张开,有只浑身浸满汁液的小东西滑了出来,仿佛初生的婴儿,还有着柔软的黑色头发€€€€这些头发是它们生出藤蔓,四肢则是插.在地底的根须。
晏顷迟刚一将它提起,它便迅速收起了自己的藤蔓,缩回囊里。
原本数丈长的藤蔓缠着的白骨不断掉落在黄沙上。
晏顷迟看不见它们的模样,稍作停顿,才微笑说道:“我只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们是想被我全部绞杀在这里,还是答应帮我一个忙?”
他话音方落,地底又掀起了一波浪涛,无数藤蔓在急速缩短,没入了黄沙中,一张张婴儿脸霍然从地底下浮出半边,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月色下,身着白袍的男子脸色沉静,眼眸黯淡,唇边还漾着抹笑意,只不过这笑里是拒人千里的冰冷。
婴儿的窃语声再度响起来,似是在争论什么。
“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不过是沙漠的捕食者,离开沙漠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