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也在找晏顷迟,他拿到了那件鲛绡!”又一道尖细的婴儿声从地底传开,“如果我们找不到晏顷迟,我们身上的咒术就无法被解开!冥灵鸟迟早会吃掉我们的!我们需要闻着那件鲛绡的味道寻到晏顷迟!”
“可是,我们该怎么保证这个少年会相信我们呢?”
地底下突然响起了激烈的争论,无数鬼棘藤在争论着接下来应该要如何做才稳妥。
萧忆笙从坎儿井里捞起一桶水,仔细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
团子跳到他的肩上,眨着眼。萧忆笙正准备说话,四野里忽然响起了诡异的簌簌声。
像是千万只微小的虫子埋在地下急速的爬行,四方的沙地都在微微震动着,翻涌而来,细碎的响声充溢在空旷的格曼尔地上,单调而可怖。
似是被这股邪气震慑到,团子圆鼓鼓的身子哆嗦着,哧溜一声窜进了萧忆笙的前襟里。
萧忆笙手中长剑登时凝聚成形,在沙土快要翻涌到面前时,抬起长剑。
“等等!”一声细小尖锐的婴儿声突然传出。
紧接着,翻涌的沙土离萧忆笙脚下半尺的地方停住。一条黑色的藤蔓从地下伸出,像是打招呼似的,朝他挥了挥枝条。
“我们知道晏顷迟在哪里!”鬼棘藤冒出半个脑袋,开门见山的说道。
萧忆笙微蹙眉头,目光里冷意不褪,显然没有相信它们的鬼话。
“你的师尊叫萧衍,你们前几日被沙魔吞进了地下,”鬼棘藤接着说道,“是晏顷迟让我们去找到你们的。”
“但我能站在这里,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萧忆笙冷声说道。
“我们只找到了萧衍,所以就先将他拖了上来。”鬼棘藤说道,“就在格尔曼地前面的绿洲里。”
格尔曼地前面的绿洲?萧忆笙眸光微微一滞,忽然间想起了妮娅先前说得话€€€€这件鲛绡便是她在绿洲放羊时捡到的。
“你们找到了我师尊?他在哪里?”萧忆笙试探的问道。
“我们把他送到了晏顷迟身边,然后他们就一起不见了踪影。”鬼棘藤说道,“我们本来以为是晏顷迟背刺了我们,可鲛绡不在身上,晏顷迟又怎么能扛得住大漠里的烈日?”
萧忆笙并没有在它的话里有任何动容。
“我们身上还有晏顷迟的符咒,如果没他解咒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被冥灵鸟捕食掉,所以我们也需要找到他。”鬼棘藤说着,地下忽然响起一阵€€€€€€€€的响动。
萧忆笙登时警惕的退后了几步。
然而鬼棘藤只是从地下冒出了自己的胚囊,摇晃了两下,里面水声晃动,很快露出来湿淋淋的婴儿四肢。
它转了个身,将自己肢体上的符咒彻底呈现在萧忆笙眼前,然后说道:“晏顷迟是冥灵之身,他肯定无法承受住大漠里白日的光线,他会死的,我们不能让他死。”
萧忆笙质疑尚存。他并不说话,只是心中斟酌权衡着这些魔物说得话。团子忽然从他前襟里爬出来,戳了戳他的脸。
萧忆笙拨开它,它却是沿着萧忆笙的肩头滑到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用劲去掰萧忆笙带着指环的那根手指。
“你做什么?”萧忆笙不耐烦的说道。
团子“呜叽”一声,戳了戳他的指环,银色的指环上登时漫溢出了浅浅的光华,忽明忽暗。
是有人传音来了!萧忆笙凝神定气,指环那端的声音登时浮响在他的脑海里。
“萧忆笙你在哪里?沈闲跟在你身边吗?”萧衍的声音透过介质传来,冰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
“二阁主不在我这里。”萧忆笙说,“师尊你和师娘在一起吗?”
“什么?”萧衍没明白他的意思。
“师娘手下的魔物告诉我,它们先救上来了你,把你送到师娘那里去了。”萧忆笙说道。
萧衍:“我在东南的绿洲,没有见到晏顷迟,也没有见到沈闲。你现在在哪里?”
萧忆笙微诧,依言答道:“我在西北的格尔曼地,我才把弟子们救出来,准备去找您的。”
萧衍顿了顿,问道:“你方才说得那些是什么魔物?”
“鬼棘藤。”萧忆笙说,“它们说是师娘在它们身上下了咒,必须要找到人才能解咒,我看了这咒文,是您以前教过我的伏魔咒,但是我不确定是否也有别的人会这道咒。”
那端似是在斟酌着什么,沉默了片刻,才冷声下令:“那就带它们来见我,立马。”
指环的光骤然黯了下去,萧忆笙心里百转千回着方才的对话,回过神,看见鬼棘藤仍在向他展露着自己肢体上的符咒。
那些深黑色的咒文密密麻麻的纂刻在上面,散出微弱的光亮。
“那你们如何能帮得到我?”萧忆笙不再纠结。
“我们有沙漠上最快的速度,那是沙漠行者也无法相比的速度!”鬼棘藤说道,“我可以将你们送到这片沙漠的任何地方!”
€€€€*****€€€€
晏顷迟的神识陷在交错封闭的黑暗里,越沉越深,且越陷越黑。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漫长的黑暗直到月色升起时才结束。
清冷的月色铺在起伏连绵的山峦上,如轻纱笼下。微弱的烛光从帘后影影绰绰的映照进来。
晏顷迟头痛欲裂,醒来时视线还没有恢复清明。
他的长发延在身下,唇间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使得整张脸瞧起来更加颜色寡淡,狼狈得实在不像是那高坐明堂的神君。
他喉骨滑动,溢出了微弱的呻.吟,想撑起身时,才发现手上被加持灵气的锁链绑缚住了。
“你醒了?”有一道声音蓦然响起,“感觉怎么样?”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透着薄薄的讥讽,贯穿了一百多年的前后。
下一瞬,晏顷迟陡然睁开双眼,扶额缓神。
摇曳的烛火下,安坐于灯影里的沈闲,正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那眉间倦怠之色还尚存,眼睛里也已经淬出了红血丝。
“二阁主。”晏顷迟身沉,他的身体因受到了太阳的灼烧,还没恢复过来,此时正氤氲着淡淡的薄雾。
“我们之间总算可以有个了结了。”沈闲轻声笑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其实我本来想过,如果杀不掉你,我就带着萧衍一起死好了,我得不到的,凭什么让你能得到呢?”
晏顷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刻薄和怨恨,却还是一贯淡然从容的微叹声:“阿衍说你其实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会在回宣城后放你离去,可你非要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你想带着他一起死。”
他说话时气息并不稳:“你还不明白吗沈闲?其实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无法抛下自己的执念。”
沈闲闻言眸光微微一闪,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至少在他深陷泥潭,进退两难的时候是我陪在他身边的!而你呢?你高座明堂,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受难,现在反而来说我执念深重?”
他说到此处,又是冷笑:“呵,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晏长老向来虚伪。”
晏顷迟微蹙眉,太阳灼烧过后的痛感并没有散去,那些地方仍是疼痛难耐,像刀剜过血肉。
“我早就说过了,我有自己的苦衷,也无需向你一一说明。”他说话时,气息难定,也不愿再同沈闲多说。
在挣了两下身上紧扣的枷锁时,他又道:“你这回看来是真打算杀了我。”
“是的。我在等流沧军的到来。”沈闲眯起眼,打量着他的虚弱,“我将这个藏身地点告诉了蜜善儿,你猜她会不会在日出之前到来?”
“你€€€€!”晏顷迟忽然气结。
沈闲望向了天边快要隐没的月色,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三长老放心,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如果你落到蜜善儿手里,她可能用上百种非人的手段来折磨你这些年来对他们的镇压,所以,我不会让你活着落入她的手里,也免了你接下来要受的骨肉之苦。”
晏顷迟再也忍不住,终是泛起了怒意,他倏然站起身,冷声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沈闲笑着转过脸来看他,“你看,太阳已经要升起了。而我会让你在太阳升起之前魂飞魄散,这样,蜜善儿就无法再折辱你了。”
€€€€*****€€€€
扎格拉玛沙漠的尽头。
一只黑鹰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萧衍的手臂上,拢翅时夹带出沙漠里冷冽的寒气。
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动着,一路从西北地翻覆而来,声势浩大。
萧衍的鹰带领这群鬼棘藤找到了这片绿洲。
黑夜里,一条藤蔓唰地从地底探出,紧接着,鬼棘藤从沙土下翻出根茎,缓缓吐出了个茧。
密密麻麻的藤条与泥土包裹住了萧忆笙,随着铺天盖地的€€€€声靠近,又有几个巨大的茧被从沙土下吐了出来。
鬼棘藤收回藤蔓,萧忆笙扒开裹在身上的藤条,脱泥而出。
月光探入视线,他此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吐出来。鬼棘藤的速度确实极快,几乎没用多久便将他送到了萧衍面前,但这颠簸的路程也是足够让人恶心上一阵了。
“我们只找到了尊上的鲛绡。”鬼棘藤将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轻轻举到了萧衍面前,“不过我们可以循着这个味道,找到他人。”
“他人在哪里?”萧衍冷声问道。
“你是萧衍吗?”鬼棘藤忽然问道。
“怎么。”萧衍冷睨着它。
鬼棘藤在这目光里感受到了骇人的压迫,它登时收回了目光,奇怪的说道:“如果您是萧衍,那我们那时带出来的人是谁?”
萧忆笙在那扶着旁边弟子干呕,闻言忽然说道:“二阁主给师尊回讯息了吗?我先前给二阁主说了我们的去向,可他并没有跟上来。我以为二阁主跟您再一起了。”
沈闲?萧衍微微眯起眸子,心念电转间,刹那间白了脸色。
沈闲不见了?
沈闲也不见了?!
萧衍指尖微颤,心里某处巨石轰然砸落,砸塌了他勉力维持许久的镇静,风擦耳掠过,却被嗡鸣声盖住了,他望着欲起的晓色,再也听不清一个字。
“这件鲛绡是在格尔曼地的绿洲找到的。”萧忆笙说道,“就在西北。您要过去吗?”
然而,不等他话音落下。
“唰€€€€!”
冷夜中骤扑飞过一只骏马的影子,那白色的双翅压过灰冷的山峦,从天际俯冲而来,扑出了漆黑的夜。
马蹄飞踏过沙土,扬起了漫天黄沙。
萧衍翻身上马,朝西北疾驰而去,风在耳边呼啸,抚掠过他的长发,侧映出眉眼里的肃杀之意。
飞马翩然展翅,夹带出一道银白的弧线,飒踏过云霄。
萧衍的袖袍在风里猎猎如旗,萧忆笙不敢妄自让他赴险,带着一众弟子纵马追在他后面。
鲛人首领也晓得事态紧急,一面是担忧尊上是否出事,一面是不敢让萧衍和他的弟子有任何闪失,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耽搁,率军就跟了上去。
沙土下,鬼棘藤涌动着,一支漆黑的藤蔓从沙下伸出,拨动着指骨,藤蔓展开,紧接着一张张湿淋淋的婴儿脸冒了出来,纷纷盯着前面渐行渐远的军队。
“快要天亮了呀,”带头的鬼棘藤仰视着天边渐褪的墨色,怔怔的说道,“待到天亮,晏顷迟就会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余下的鬼棘藤们带着狂热的呼喊,重复道,“魂飞魄散!”
那一张张婴儿的脸上,浮现出怨毒的神情,它们伸出藤蔓,高声震呼着,死亡而腐烂的气息瞬间让四面的红棘成片枯竭!
“不过,西北那里好像有流沧的驻守军队吧?”带头的鬼棘藤又说道,“我们还是快些跟上去吧,要是晏顷迟真出了事,我们身上的禁咒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被冥灵鸟猎食。”
“跟上去!跟上去!”后面的鬼棘藤发出了尖利的欢呼。它们舞动着藤条,相互纠缠着,伴随着€€€€的声响,婴儿们纷纷缩回了胚囊中,重新沉入沙下,只剩下漆黑的头发延伸出密密麻麻的藤条,朝西北涌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