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彰牵着墨遐,慢慢地走向花园。
园中景色很美。
梅花赶着最后的冷,竞相绽放。繁茂的枝桠上挂着小小的灯笼,照出一片明光。
两人沉默地走着,影影绰绰的浓黑与光亮中,陆尘彰终于道:“阿遐,你能和我说说......这五年发生的事吗?”
或许是在顾及着什么,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小到恍不可闻。
墨遐仍旧是笑着:“好啊。”
五年,发生了太多事,墨遐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墨遐从坠崖开始,到被相柏救下,到自己靠着从徐姨娘那学来的医术,靠着相柏每日进山采摘的草药,医治好自己因坠崖摔断的腿,再到如何去的宁州,事无巨细地说着。
两人所过之处,皆无一人身影,天地间只剩下墨遐的声音,缓慢且温柔。
“幸好当时坠崖时,我被挂在了树枝上。也幸好那树顽强,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它的枝干上,它也没有立刻断开。有了它做缓冲,我最后才能安然无恙。”
墨遐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描述当时的惊险万分,本来想听陆尘彰夸夸他大难不死另有后福,等来的却是陆尘彰哽咽的声音:“阿遐,你受苦了。”
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在此刻决堤。
陆尘彰一遍遍重复:“阿遐,你受苦了,对不起......”
“对不起......”
没有忍住的宣泄,如一把刀,打开分别五年的枷锁,破开陌生疏间的屏障。
两人明明走在一起,心却隔了围城。
这堵坚硬的墙,随着那一句句“对不起”,轰然而塌。
墨遐此前所有的拘谨,所有的不习惯,所有的小心翼翼,这些缠绕在他五脏六腑的荆棘,纷纷化成蜜水,安抚着他自醒来便萦绕充斥着不安的心脏。
他抱住陆尘彰,向小时候一般,拍着陆尘彰的后背:“殿下,我不苦。和殿下相比,我这不算什么。”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每当墨遐为了开阳宫的份例去找内务府说理,被奚落嘲笑时,每当墨遐为了给陆尘彰讨回公道被其他皇子惩罚责打时,陆尘彰总会抱着他哭。
明明被惩处的人不是他,却比自己挨打还难受。短短的小身子扒在墨遐身上,胖胖的小肉手抹着眼泪,说对不起,还说让墨遐不要再去找内务府那帮人。
他冬天可以不用炭火,也可以不吃那么多。
这个时候,墨遐就会拍着陆尘彰的背,一下又一下,在暖黄烛光中,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那些羞辱,也不在意别人背后的闲话。
墨遐和陆尘彰走回房间。
经过方才一遭,两人的关系又似乎回到从前。
好像这五年来,他们仍日日夜夜共处一室,相隔两地只是一场大梦。
梦醒,无半点隔阂。
陆尘彰把墨遐送回房间,便道:“阿遐,你先自己休息,我还要去趟书房。若是晚了,你不必等我。”
眼见陆尘彰就要离开,墨遐出声叫住:“殿下。”
陆尘彰停住脚步,回身望着墨遐:“怎么,阿遐还有什么事么?”
“殿下,我有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陆尘彰道:“阿遐直说便是。”
墨遐道:“我这些年和相柏住在一处。这次被殿下带回得匆忙,未曾与他道别。我想再回趟宁州,当面和他说清缘由。”
陆尘彰指节微曲:“阿遐,眼下京城尚未平静,大皇子二皇子一脉的旧臣虎视眈眈,明枪暗箭数不胜数。若是你此番出京,极易被他们知晓行踪。”
墨遐怎么听不出陆尘彰的拒绝,但他也知道陆尘彰所言非虚。
在墨遐心中到底还是陆尘彰占了上风,他不再坚持要去宁州,却又担心自己不告而别会让相柏着急,退而求其次道:“殿下,你能派人给他送封信么?”
陆尘彰这次答应了:“好,你先写。我明日就让人送去宁州。”
说完,便转身离开。
墨遐站在门前,看着陆尘彰的背影,垂下眼睑。
他发现只要自己一提到相柏,陆尘彰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墨遐想不明白陆尘彰为何这样排斥相柏,明明相柏救了自己的性命。
转身回房。
罢了。
京城到宁州,快马只需一日。
自己在信中与相柏好生解释,还可以问问相柏,愿不愿意到京城谋生。
如今崔家已倒,玉公子又是宫廷乐师,相柏为了他,应该也会愿意来到京城。
他不愿意回明襄侯府。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待在摄政王府。
更何况若是殿下登基,他更无法继续日日在宫中陪伴殿下。
墨遐想,待到尘埃落定时,他就租一个小院,如在宁州一般,继续和相柏住在一起。
等相柏也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若是他想留在京城,自己就住在他隔壁,继续做邻居。
若是他想游历天下,自己就找一处地方,平平淡淡且过一生,也挺好。
墨遐把这些愿景写在了寄给相柏的信中,交给侍卫时千叮万嘱,一定要把信送到相柏手上。
侍卫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把信封呈给了陆尘彰。
陆尘彰慢条斯理地撕开火漆,取出信纸,展开。
他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在静心研读什么古卷孤本。
“知道怎么回话么?”陆尘彰把信纸折起,搭在桌案的烛火之上。
侍卫低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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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别院
墨遐在王府住了几天,他知道,陆尘彰对他很好。
吃穿住行,事无巨细,样样都给他安排好,不需要他再劳心一点。
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这座府邸,大到亭台楼阁,小到花草树木,无论何处,皆与曾经的五皇子府一模一样。
但仔细看去,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明明摄政王府修缮多年,可这碧瓦飞甍,琼楼玉宇,却如刚起一般,入眼皆是始绿新红。
便是花树草泥,飞禽走兽,也不似别处乔木森森,众鸟归一。
几日过去,也没有见到阿四,杜云定,杜汀月这些曾经熟悉的人。
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微末之下,都是说不出的陌生。
墨遐沿着府内长长的甬道,穿过花园,穿过月亮门,远远看见朴实的大门,脚步一转,便想要出府看看。
他想回明襄侯府,想见见墨思芸,墨清,还有徐姨娘。
将将踏上石阶,守在大门,腰别长剑的侍卫,却将他拦住,恭敬又不容拒绝地道:“王爷有令,公子不得随意出府。”
墨遐不欲与他们为难,踌躇片刻,便回到自己院子。
晚间,陆尘彰照例来到墨遐房间,与墨遐一同用膳。
见墨遐没什么胃口的模样,陆尘彰拣了一筷蒸鱼放到墨遐的盘子里:“阿遐,尝尝,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味道。”
墨遐夹了一小块,心不在焉地咀嚼。
陆尘彰见状,又给墨遐装了碗甜汤,状似无意道:“阿遐想要出府么?”
墨遐不意外陆尘彰知道自己下午的行踪,但他本来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犹豫半晌,墨遐还是道出自己心中疑惑:“殿下,这似乎不是原来的五皇子府。”
“没错。”陆尘彰本来也没想着隐瞒墨遐太久,“这是王府外的一处别院。”
淡淡的别扭怪异爬上心尖。
墨遐颇为乐观地自嘲:他这算是被软禁了么?
“阿遐,你回京是个秘密。”陆尘彰仿佛看出了墨遐心中所想,解释得颇为着急,“陆辰€€一脉的余孽未被尽数抓捕归案,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殿下。”
陆尘彰却以为墨遐误会了什么,更为紧张:“阿遐,我不是故意不让你回王府。我也没有娶王妃。”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成功逗笑墨遐:“殿下,我明白你的顾虑,知道您是为我好。况且……”
墨遐隐晦打量陆尘彰,恍然他一手带大的殿下,早已褪去五年前的青涩。举手投足,尊贵流泻,便是微微低首,眉眼间也淌露着无上君威。
“殿下长大了,是时候娶妃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
“阿遐希望我娶妃?”陆尘彰声音猛然拔高,不敢置信。
陆尘彰反应太过激烈,墨遐被吓到,不由自主睁大眼:“殿下……”
见墨遐嘴唇微颤,陆尘彰松开捏得变形的玉箸,起身,颇有些落荒而逃:“阿遐,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回书房。你慢慢用。”
“殿下……”墨遐看着陆尘彰的背影,喃喃着,有些委屈,“我还没问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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