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柳静秋受邀前去南煌州婧院给他们的夫子和学子讲学, 也走不开身。
宁景也能理解柳静秋的为难, 他自己于私心里也不想刚刚“新婚”就和爱人分开, 但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人, 不是双生体,哪能一直黏在一起不分开。
他也更希望,不论是自己还是柳静秋都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爱彼此,也希望彼此成长成更好的人。
在将南三州诸多事情再次检查了一遍,确定短时间不会再有意外问题,又命澹御和留下来的公孙世子监管着各地官员,宁景才放下心来,踏上了前去京城的马车。
三月中旬,宁景从玉周城出发,四月中旬,抵达京都,于帝师府邸休整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他穿戴好帝师衣冠,直奔摘星阁而去。
经过通传后,宁景进入殿中,与国师见过礼,落座下来,听国师吩咐。
国师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听得一道空灵声音在殿中回荡,那道神秘的珠帘轻轻颤抖。
“宁帝师,南三州之事你安排的极好,如今运河还差最后一道,想来赶在五月完成不成问题,本座本欲请你华夏气运之灵给这条运河赐名,感念€€肯借华夏气运于我姜朝,只是华夏气运之灵言,让你取名便可。”
宁景微微一愣,却是疑惑道:“气运?”
国师的声音似是笑了一下,道:“然,实则一国之气运是千百年累积而来,有强有弱,与子民有关,民兴则气运盛,民哀则气运衰,而国之气运可镇压外邪、天地之灾,护佑国之兴盛,华夏气运蓬勃浩大,源源不断,那是华夏几千载传承不断的累积。”
宁景听明白了,却是微微一笑,他们华夏气运自然绵长,上下五千年历史,经历过千百次分分合合依旧不散,四大文明古国,唯余华夏尚存,且国力依旧强大,足可见华夏气运之盛。
只是他没想到,气运居然还可以“借”。
国师道:“当初寻到你之时,本座曾与华夏气运之灵有过一会,将我姜朝之事与€€说明,借你一用,过后也会还你足够好处,€€才应允。”
“至于借气运之事,却是华夏气运之灵对我姜朝伸出援手,不是华夏气运加注,这条运河修建不会如此顺利,用时如此之短,对华夏气运之灵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对我姜朝上下万万子民却是天大恩情,是以本座才想请华夏气运之灵给这条运河赐名,只是€€却让本座将此事交于你,且嘱咐我对你多加照看。”
宁景怔住,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泊泊流出,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那远行的游子,在异国他乡奋斗,但他身后有亲人关照着他,华夏永远是他的依靠。
他想了许久,终于目光一凝,道:“夏河!便唤此河为夏河吧。”
他一语一出,天空突然鸣起了一声炸雷,没多久就稀稀疏疏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
国师安静了许久,似乎在感应外间的变化,忽而,他似是笑了,道:“天应其名,此河合该为此名,便定为夏河吧。”
宁景微抿着唇,那一瞬间,他莫名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自己身上拂过,就像是吹到了一阵故乡的风。
夏河,夏河,夏,华夏之夏。
这件事定下,转而国师就和宁景说起另一件事,也是这回将宁景唤来,重中之重的事。
随着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宁景看到一群身穿黑衣,身材高大,肌肉喷张的大汉合力抬着一根石柱走进了宫殿,停在了他面前。
宁景的目光落在石柱上,那石柱横放着,可见直径一丈,长有三丈余,进了宫殿后几乎把宫殿占去了四分之一,宁景都不由往旁边靠了靠。
而在这跟石柱之上,雕刻有山川鸟兽,日月星辰,龙腾凤舞,还有麒麟踏云,以及许多看不懂的如行云一般的文字。
国师的声音在宁景耳边响起,:“此乃镇国运神柱,是本座用百多年来收集的三色乾坤柱气机、姜朝历代皇帝一€€陵土以及九州之石所锻造,埋在国之四角,可镇压一国之气运,减弱灾劫,庇护一国百姓安危。”
“这样的柱子有四根,这是其中之一,为今之计,便是要寻一个合适人选将柱子亲手埋入国之四角,而这个人选非宁帝师莫属。”
宁景看着这根石柱,莫名联想到了华夏的一个传说,说是华夏有九鼎,镇压华夏之气运,得九鼎者可得天下。
得不得天下宁景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也许华夏真的有九鼎,如这镇国运神柱一般,护佑着华夏。
国师继续道:“这场灾劫,姜朝三万万子民死伤无数,本座曾试图营救,但也于事无补,只有宁帝师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然而要宁帝师一个个去救显然无法做到,但若由帝师亲手将这四柱埋下,便是以你之能力与姜朝气运勾连,受此气运庇护者皆可受帝师之影响,截断命运牵扯,这是给众生一次改变的机会。”
既定的命运里,姜朝丧生者足有八成,指望宁景能挨个去拯救是不可能的,国师也没有奢望过。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给那些人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论是他们传授天灾求生知识,建造各种防灾设施,颁布政策,都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机会。
而他们也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这次埋下神柱,就是最后一步,至于能活下多少人,则要看个人的造化。
宁景也明白国师的意思,他拱手一礼,道:“在下明白了。”
还有八个月,他将走遍九州,环绕姜朝一圈,寻到国之四角,将神柱埋下,之后便是迎接三色乾坤柱倒塌,天灾汹涌来袭。
拜别国师后,宁景回了帝师府中,没多久就衡王就问讯过来拜见,两人商谈了许久。
去年宁景就从衡王这里得到第一批水泥,只是那时候制出的产量不高,只能分一些给宁景先用上,别的地方还都没有。
如今,水泥已经找到了量产的方法,虽说还不能普及到每家每户都能用上,但也足够他们开始建设。
衡王目前就在考虑应该把水泥先用在哪个方面,京中不少贵族知道他手里有这么个东西后,不少人都来向他讨要购买,然后运回家建房子。
现在京中各户人家都以有一座水泥房子为荣,互相攀比。
而水泥房子也确实结实,衡王思及中西州地震之事,有意将水泥运去此地用来房子。
但宁景却是摇摇头,倒不是觉得运去中西州建房子不妥,而是他们明知道中西州即将有大地震发生,现在去建,这水泥房也没有那么结实,能在地震中不倒。
现在去建,实在划不来,不如等灾后再建。
衡王一想也是这个理,便问宁景,这水泥先用在何处为好。
而宁景只说了两个字,“修路。”
就他在姜朝生活了有快四年而言,别的都能忍受,就是对交通十分不满,他是个现代华夏人,享受过一天连跨几省,甚至几国的便利交通,行驶过平坦的马路,但是在姜朝,他现在住在玉周城,想回一次老家和安村都要一天时间。
这其中除了交通工具是马车,不能和汽车相提并论外,便是路极其难走,便是官道,除了临近城市,有驿站的地方铺的大石板,其他多是黄土夯实,一道下雨天就更加泥泞难走。
而且官道也是弯弯绕绕,需要走不少不必要的路。
现在有了水泥,第一件事何不把路先修起来,一旦交通便利了,各地来往方便快捷,经济和国家才能高速发展起来。
衡王听了宁景的意见,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若是路方便了,日后各地消息均能尽快传至京中,陛下对各地的管控才能更加及时,便是日后外族入侵,我等派遣兵马,也能快速到达战场,运输起粮食来也方便。”
虽然他思考的方向和宁景不一样,但毫无疑问,只要路修建起来,那都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宁景不由想到江先生,等日后交通便易了,如江先生这样远在他乡的人,也能时时归乡一次,和父母家人团聚。
敲定下了水泥的用处,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才送衡王离去。
之后两天,宁景又去拜见了幼帝慕扶光,和后者详细说了一下南三州的事宜和安排,又和他分析了一下目前东西南北四方州城的建设安排,以及提出他认为的可以改进的地方。
慕扶光虽然年纪幼,但一门心思扑在国事上面,未满十岁,却不像其他孩童那般玩心重,似乎他一生下来,就明白自己要成为一国君主。
而他,也在努力向一代明君的方向坚定的走去。
第290章 北东二地
五月十八。
北地, 北漠州,石观城。
一别近两年,宁景再次踏足石观城, 却是感叹变化颇大。
当日他跟随赈济队伍到来之时,满天黄沙,连那城墙上的匾额都被沙尘覆盖,看不清城名,若不是里面还能看到活人移动, 怕不是以为这是一处荒废已久的死城。
然而现在,风沙虽然依旧有, 但抬头之时, 终于能看到苍穹之上的青天,也不再需要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唯恐嘴一张就是一嘴沙。
宁景的队伍有二百多人, 除了保护他的护卫, 便是许多身强体壮的大汉,后面跟着一个巨大的板车, 五匹马拉着,左右两边是一排壮汉看守,板车上面的物什用绣有金纹的黑布盖着, 能看出是个长条柱子。
旁边百姓看到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而来, 还举着代表姜朝皇族的旗帜, 不由纷纷跟了过来,坠在后面, 对黑布盖着的东西指指点点。
也有人认出了骑在马上的宁景, 高声向宁景呼喊, “宁大人!”
宁景回以微笑, 目光却是打量着四周。
石观城新任职的班县令看来确实有把他当初提议放在心上。
宁景在离开的时候见过班县令一面,对方身形健壮,背脊微微佝偻,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看起来不似县令,倒像个老农。
那一次他们商谈了半个小时,宁景略微提过几句植树造林,防止沙漠化,现在一看这道路两旁的树木,这是他上次来时没有的。
而且这树不仅栽种的整齐,下面还挖了一道送水的坑道,里面的土微微湿润,显然勤加浇灌。
宁景他们的目的地要穿过石观城,更往北去,那处国师算定的埋柱之地临近北漠州已经消亡的那座城市。
他们刚进了石观城不久,班县令便问讯赶来,和宁景见礼,“帝师大人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宁景翻身下马,虚扶起班县令,笑道:“班大人不必多礼,我本是低调而来,也没有提前告知你,你何来之罪。”
班县令再是一礼,便跟着宁景一步之后,询问宁景来意,得知对方只是路过,便邀请宁景去县令府落脚歇息一晚,好让他尽地主之谊。
现在天色也不早,宁景便欣然应允,带着人马往县令府赶去。
到了县令府中,班县令倒是一点也不见外,抓着宁景就各种提问,把现今石观城遇到的疑难一股脑子抛了出来,然后眼巴巴等着宁景支招。
宁景听后却是一笑,这班县令看着老实,实则当官的肚子里的肠都千回百绕,表面上在等他支招,实际上却是向他诉苦。
如今班县令已经把石观城打理的很好,开挖溪井,存储灌水,又带领百姓新挖数处水井,严格把控每户人家每日的取水量,保证每户人家有水吃,教导民众按照畎亩法,代田法,区田法的种植方法从土壤蓄水抗旱,又引进了番薯土豆等数种耐旱好种植的作物……
去年宁景在玉周城时就听说过,石观城依旧降水稀少,但是当地并不是和以往那样满城闹饥荒,不见人种地,只见人各处躺着等死。
在数种抗旱措施之下,石观城治下的百姓田地里都或多或少有些收成,他们缺水可以去溪井里打水浇灌,还可以去官府手里领番薯土豆的种子种植,实在不行,官府还公布了如何吃土薯的方法,还教他们如何烹饪更好吃。
在这样的安排之下,石观城虽然依旧还在干旱里,但到底生活是有盼头,日子在一步步变好,所以百姓们对官府和县令都是一致好评。
而现在班县令却不是哭诉其他,而是变着法子和宁景说石观城的难处,听闻那修建的运河并不连通石观城,能不能再挖长点带带他们,就算分条小溪来也行,百姓好取水浇灌,那土豆和番薯的种子能不能再运来一点,实在是不够分,能不能和旁边城镇的官说说,迁点人口过来,石观城快只剩个城没有镇和村了……
宁景一点也没有恼班县令喋喋不休的请求,这些请求在他看来才是一城之兴旺,建设优化城市,增添人口,班县令这是真心为石观城着想,打理着一切。
对于这样为民造福的父母官,宁景也没有逗弄他,都一一记了下来,准备过后就给衡王写一封信,让其衡量处理。
他们一直在书房里聊到夜深,末了班县令忽而一叹,看着满书架的书,道:“下官初来此地时,看着满墙周多大人遗笔,感触颇深,愿承他之志造福这一城百姓。”
“帝师大人,明年便是国师预言的大荒之年,您说石观城可能撑了过去么?”
宁景看着那一墙书籍,里面又添几册新书,他点点头,道:“众志成城,纵使百灾,亦可度过。”
翌日,他们拜别石观城,去了埋柱之地,众壮汉历时三日挖出一个深有九丈的巨大深坑,小心的将神柱放入其中,拉着绳子一点点放下。
宁景盖上了第一€€似沙非沙的土,又在最后盖上最后一€€土,然后离去,前往下一地。
……
七月初二。
东部,东升州,太岁城。
宁景站在海堤之上,遥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咸湿的海风扑拂在他的脸上,袖袍猎猎作响。
太岁城临海,城中百姓四十万人,治下四镇八村,百姓多以捕鱼为生,生活颇为富足。
这道海堤并不是新建,而是一直以来都有,毕竟海上潮涨潮落,偶尔也会有飓风携浪而来,危及周遭百姓,所以修筑海堤以挡巨浪。
而从国师预言传来后,这海堤又被加高加固了两倍有余,用巨石堆砌,还用上了衡王送来的水泥,如今好似一条巨龙横踞在海岸之上,护佑后方千千万万的百姓。
太岁城县令除了加固加高海堤,便是想办法把沿海地区的百姓往后方迁移过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比征徭役筑海堤还难,故土难离,便是和这些百姓言明要害,许他们去下一处地方会补贴他们诸多好处,也依旧舍不得离开。
听闻,后来还是用了重手段,软硬兼施,才把大部分人搬离进陆地百里地处,剩下的一些实在钉子户,不信预言不听劝告,或是狮子大开口,借此要挟官府加倍补贴的,就都留在了这里,太岁县令也不管了。
对于这一点,宁景也能理解,他们已经尽力了,但有些人就是注定命归天管,那便尊重他人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