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多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雨虽大,但是也会停,而他们的河堤那般高,定是不会被淹的。
不真正见到那一天,就让他们把家当全部搬走,还交用地费用,他们是不愿的。
各处山头上,百姓们愣愣的看着越来越急的雨,天边巨浪拍打个不停,有时天地一晃,像是天要塌了。
他们,真的能撑过去么?
宁景站在一艘大舟上,这是他们早已备好的大舟,现在全部于水上行驶起来。
此刻,整个玉周城被灌入了浑水,水面越涨越高,逐渐没过门窗,房顶……
这艘大舟是航海大舟,长有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可容纳上千人,这样的大舟南三州每一州有三艘,是花费了不知多少钱财打造的,可渡过海上海潮,自然也能在这样的洪水上航行。
宁景也看到了那滔天巨浪,那一幕十分像他曾经看过的末日片中的场景,以前在屏幕里看到都足够震撼,更何况身处其境。
有官差小跑过来,行礼道:“帝师大人,距离河堤处只有半刻钟便可到,县令大人说,他们会在靠近河堤的洛书山上等候救援。”
后面几位官吏打量着这个水势,忧心的道:“看样子,河堤应该是决堤了。”
“刚刚那巨浪从东而来,莫不是东部飓风牵引起来的?”
“没准是的,那东部如今是何模样?难道都被海啸淹了么?”
谕一吸!
大舟行进了半刻,果是到了河堤之处,待靠近就可看到,河堤果然是被冲垮了,汹涌的黄水自外灌溉而入,夹杂着土石泥腥,人和各种动物的尸体,被冲毁的建筑,拔根而起的树木……
除了这决堤的一处,其他地方的河堤还高高耸立起,继续抵挡汹涌扑打而来的洪水,在原本的河堤上面,还加高了一层用泥袋沙袋层层叠叠垒起的墙,这是他们之后一次次加高加固的成果,也许挡不住洪水最终扑来,但是延缓了洪水的脚步。
可是,决堤的那一处,在洪水不间断的冲击之下,终究是会如一道被撕开的口子,越裂越大。
宁景目光从决堤处移开,道:“速去搜寻幸存之人,将人带至安全处安排妥当。”
大舟沿着河堤航行,在几处烽火台里救出二十余人,又在河堤上救下九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河堤决堤的全过程。
当时他们在修补上面,殊不知下面一处石块已经被冲开,等到反应过来时,洪水已经势不可挡冲了进来,瞬间那一处的河堤就被撕开,上面站着的数十人被卷入洪水之中。
澹县令下令让他们都速速跑去洛书山上等待救援,河堤不用再管,所有人就一股脑顺着河堤往洛书山跑,跑慢了的多是被洪水卷走,还有被人踩踏死,甚至被周围惊慌的人推下了河堤。
至于他们,则是慢了一步,就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准备等雨小了一点,再往洛书山赶去。
这些人劫后余生,庆幸不已,有人已经忍不住大哭出声,还有人颤抖着咬牙流泪。
宁景让侍从带他们下去歇息一下,吃点东西,目光冷冽刺人,那些推人入水者,定是要抓了出来,严惩不贷。
等大舟再航行一段路程,才发现河堤的断裂处不止刚刚那里,在通往洛书山的脚下也裂开了一处,洪水正肆意倾泻着。
而在这处,他们又救下一批人,再往洛书山去。
等到了洛书山,此时洪水已经漫到了半山腰,山尖有个山洞,可见洞口有人站在那里向大舟疯狂招手示意。
宁景亲自下了大舟,前往山尖,没一会儿就到了。
他眼睛一扫围过来的人,这里起码有千数人,能活下来这么多不容易。
可是,很快有个官差扑过来,哭嚎着道:“大人!县令大人!县令大人被洪水冲走了!”
宁景猛的一怔,身形都晃了两下。
第295章 雨过天晴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大舟航行在洪水之上,到处搜寻着幸存之人。
宁景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他身旁跟着澹御的贴身侍童辙雁, 还有公孙世子,具都是一脸疲惫,眼睛里满是红色血丝。
他们站在船上,一遍遍顺着洪水倾涌的方向搜寻,途中救下了上百人, 然而没有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都说祸害遗千年,澹御这个混蛋定是不会有事的。”公孙世子扯着唇角笑了笑, 却是比哭还难看。
辙雁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洪水, 他真恨不得把洪水整个倒悬起来,露出这浑黄洪水下的一切,当日决堤, 澹御让他去通知另一边的人快跑向另一处山上, 而自己则去组织这边的人逃命,辙雁带着许多人到了另一处山头等着, 一直等来了宁景,也等来了自家世子为救人落水之事。
忽然,一只手搭住辙雁的肩, 他猛的一蹿, 回头瞪去, 是公孙世子,顿时他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
公孙世子道:“再往前你就要栽下去了。”
辙雁怒目看他, 道:“我家世子不见了, 你现在可开心了!”
公孙世子轻哼一声, 走到辙雁身边, 目光凝视着拍打在舟身上浑浊的洪水,他道:“我从未想要澹御去死,虽然他小时候实在过分,带着太学院一众王孙子弟奚落我长得像小哥儿,还往我头上戴花,但这些不过小节,我和他终究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然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辙雁,我定是会找到你家世子的。”
旁边宁景麻木的脑子听到这话动了一下,上下看了看公孙世子,确实是面若好女。
大舟寻找了三日,依旧没有找到澹御,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大多数人都默认县令已经亡于水中了,洪水那般大,掉下去几乎十死无生,哪怕他们再不愿,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决堤之后,蓄势了许久的洪水汹涌了一阵,但是被疏通了,过了两日,雨势渐小,洪水也不再那般湍急,那惊天巨浪也没有出现。
在这五天里,宁景让人把所有山上的人都统计了一下,又让人登记了家中走失之人,最后汇总到他手上。
玉周城,原本三十五万常住人口,如今只统计到了二十七万人,有八万人不知所踪。
哪怕他们曾经习练过警示响起时,如何第一时间上的山去躲避,澹御等人加固河堤也努力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可总有人或跑不及,或不舍的跑,最终遗失在洪水里。
所幸,当初宁景等人选定避难的山峰时,都格外小心谨慎,一个个都实地勘察了,确定足够高,山体足够结实,才选定城避难所,十五座山峰,没有一座如旁边那些小山一样被狂打的洪波拍碎坍塌。
洪水平静了一些过后,小型的船只也能在水面上来往了,各处山头的交流也多了起来,宁景也收到了其他二州的情报书信。
信上道,在接到宁景的指令后,他们都已提前安排了百姓上山躲避,躲过了最初的浪头,所以虽然城被淹了,但是好歹人保住了,只要人还在,等熬过了天灾,什么都可以重来。
宁景站在婧院这处的山头,看着停了的雨,阴沉沉的天变得白茫茫,甚至有些刺眼。
这样的情况无不在表明,这场暴雨远还没有结束,不过给他们一些喘息的机会。
但是,这个喘息的机会,已经弥足珍贵,因为柳和宜告诉他,当初暴雨下的,根本就是一夜接一夜,他们和安村所有人躲在山上,不知道熬了多久,后来他们有人仔细算了算时间,足足三个月。
现在这样下几天停一下,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宁景不知道这个差别是不是和神柱有关,但是这样总是好的。
这一段喘息的时间,可以让洪水消退不少,给三州百姓喘息之机。
只是,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这场洪涝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要是把他们困在山上一年半载,食物就是个很大的难题。
据柳和宜虽说,在洪灾之时,就已经陷入了饥荒,等洪灾消了,各人回了家徒四壁破败不堪的家中,饥荒便大规模爆发了。
粮食价比黄金,菜人市大肆盛行,易子而食随处可见。
很多人没有死在洪水里,但死在了饥饿里,死在了菜刀下,死在了砧板上。
就如柳和宜。
宁景当即就下令各处严控把持粮食价格,若有故意哄抬疯涨之举,直接拿下处罪,在此律令之下,粮食的价格虽然还是提高了一些,但是到底没有到高到离谱的情况。
但这样压制着不让抬高粮价也不是个事,洪水不退,粮食消耗的越来越少,没有补入的话,迟早会引起动乱和反抗。
这个时候,柳和宜以往忙碌的成果就体现出来了,去年之时,他按照宁景所说,让南三州都尽量种上番薯土豆,虽然没有覆盖那么广,但好歹许多人家都学着种植了。
现在那些丰收的粮食都堆在山上干燥的山洞里,可以留着慢慢消耗,而此时却是要挑选出来,试着在山上种植。
柳和宜优先选择种植土豆和土薯,番薯虽然很好,但是结果的时间有些长,而且不耐涝,虽然土豆也不耐涝,但是只要注意一些,也能种植好,关键是土豆收获快啊。
柳和宜试过,合理种植,给足肥料,最快二个多月就能收获一批,这可能也和他们南方的气候有关,因为在北地种植时,一一般也需要三到四个月。
而木薯同样如此,能两三个月收获一批。
结果快,就能速度补上消耗的漏缺,也能安抚下民心。
但不得不提一句,木薯这个东西除了有毒,真的是没有其他缺点,耐旱耐涝,丢哪里都能长,还能长很多,妥妥的入侵生物标配。
可惜,现在它已经被发现了如何食用,柳和宜还变着法子研究出来了六七种吃法,磨粉后做出来的粉条嗦起来还怪过瘾,炸成薯片还特别嘎嘣脆,一股油炸淀粉的香味。
这种植物在奔向入侵物种的路上中道崩殂,最终归属只会是人们的餐桌上。
之后便如他们所料那般,这暴雨听个两三天,最长一次七天,就会再次来袭,洪水再次暴涨,反反复复折腾着众人。
各处山头已经被久居在这里的人们布置成了适合居住的样子,一座座房屋拔地而起,还有片片稻田开垦出来。
不过,宁景也严令禁止他们不得过度砍伐山上树木,不然到时候山体坍塌,他们存身的地方也没了。
百姓被他这一训,再加上官差日日夜夜的看守,也就不敢再过多砍伐树木建房子,转而和其他人共享大山洞,把山洞里收拾的干净干燥,照样美美生活起来。
山上的日子渐渐稀松平常起来,人果然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除了建房种粮,以往的那些消遣活动也再次出现。
说书先生重新出来说书,席地一坐就是他的台子,周围所有人都是他的听客,也不收银子,觉得书说的好,给点粮食打赏一下就可。
唱曲的唱戏的杂耍的也都出来,热闹的时候,大晚上山头上灯火通明,喝彩声不绝,这反而忙活了官府等人,还要到处提醒外加盯着他们不要玩过火走水了。
宁景对于百姓们这些行为没有制止,长时间的压抑,大家都需要放松一下,所以他把打包带出来的齐永元领了出来,让他继续没日没夜给大家写话本,乐呵一下。
洪水平静的时候,小舟能四处走动,给各处的人送着东西,也送分别的人去重逢,还有人用船做起了生意,备上物资,去各处上头叫卖,有人要买东西就靠近,然后继续航行,有时还会跑出州去,三个州一路晃悠。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宁景也陆陆续续得知了其他三地的状况。
北地自从开年后,气温就以诡异的速度飙升,三月份时,农人就穿上了短袖,五月份时,人人都不敢出门,穿鞋踩在土地上,都能感觉一阵灼烧。
这样可怖的天气,所有人都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也幸好朝廷之前两年免了他们北地的赋税,加上各种赈济和土地改善,引进新的作物,他们家家户户都囤积了粮食,省着一点吃,虽然会饿肚子,但是不至于饿死。
有粮食在,北地的人就能坚持下去,天气热就热,反正热死的人少,大部分人宅家还是能坚持住。
而令他们欣慰的是,夏河一直都不曾干枯,虽然水势小,但却如一条生命源泉,奔腾不息。
当地官员严格控制每户人家从夏河取水的量,倒也能让家家户户用上,去浇灌田地,留住一部分粮食。
只要有这条夏河在,北地就能坚持下去。
东部在一二月份时,也下过两场大雨,雷电交加,狂风不止,但真正卷起飓风时,是在三月。
海上风浪一阵大过一阵,无数海鲜被卷到了岸边,有许多人见状忙拿了木桶木盆去捡,但有经验的渔民却是皱紧了眉头,连夜带着一家人逃命似的往州内跑去。
三月中,第一场飓风上岸,足有十丈高的巨浪拍打在海堤之上,连点燃的烽火也瞬间被浇灭,飓风携裹着海浪一波一波倾袭而来,声势越来越大。
终于,海堤再也坚持不住,让海浪卷了进来。
这时,百姓已经被官府一撤再撤,甚至半边州陆都空置下来。
可是海浪还是追上了他们的步伐,一夜席卷过来,带走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这还不是最可怖的,那飓风携来了海浪还不够,居然还独自飞去了州陆上空,风里携裹的海水化作雨落下,还有各种海鲜鱼类,甚至,还有人类的尸体。
飓风洒去了一部分,又落在地上,卷走了陆地上哭嚎绝望的人,带着这些人上了天,一路扫荡过去,似乎那旋转土黄色的卷风,已然染了血色。
最后,所有人躲在高处山洞里,躲在官府搭建的坚固的小房子里,幸存了下来,飓风也从开始的无时无刻不肆虐在上空,变成几天,十几天,一个月来一次。
西部和中部从开年后,地震便开始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