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们都在屋里头坐着,谈天说地。
秀才们都在站着,来回溜达,或者是在写字画画什么的,还有人在东西两边的厢房里下棋,后头还有人在奏乐。
这周围紧挨着梅林么,还在庭院里摆放了不少梅花缸,里头的梅树花开繁华,香味阵阵随风飘来。
前厅的窗户都是打开的,挂着缂丝的窗帘子,风一吹,就能看到梅花美景,闻到梅香阵阵。
温润进来之后,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如玉兄!”
“芥川兄!”
“呦,如玉兄来了?”
“田敏兄啊,别来无恙?”
温润跟人打招呼,身后跟着的五个人也跟着行礼,温润就跟人介绍:“这是我的五个学生。”
大家都知道,他的五个学生,其中有两个是他契兄弟的弟弟,算是“小叔子”。
不过五个小秀才,长得都不错,眉清目秀的,男人么,不需要多漂亮,只需要有才华就行了。
这里头可有个小三元呢。
其他人也介绍了自己带来的人,有的是自己的学生,有的是自己的子侄,有的是自己的儿子、孙子们。
总之,能来这里的人,无一不是聪明人之中的聪明人。
不仅要有学识与才华,还得有关系,被人看好才会带来这里见世面。
温润看到这么多人,也明白了,为什么吴山长对此念念不忘,这不仅是一次文会,也是拓展人脉关系的聚会。
而且并非年年都有这样的文会。
因为置办一次,不容易啊!
温润拿了点心过来,立刻就摆盘端了上来,一个碟子里头就四个,他带了五百个糕点过来,一下子上来一百个,好多人听了这个点心的名字,就非要尝一尝了。
一瞬间就没了好多,又上来一些,这才好看点儿,而且掺了其他的点心,不至于光盘那么尴尬。
“如玉贤弟啊,你来的可不早啊!”吕山长是此次发起人,故而他里外溜达,各自打招呼,看重的人,都要聊上两句。
“来的挺早的啦!”温润笑着道:“就是贪看这一路的风景,才会走得慢了点儿,对了,你这里的人可不少啊?来了多少?”
“照着一千人的名额准备的,放心吧。”吕山长笑着道:“这次来,你可不能光看着了,去里头,有几位举人远道而来游学的,你文采斐然,一定要力压群雄,夺得魁首。”
“这么大的期望啊?”温润失笑道:“可别给我这么大的期待啊?”
“别啊,我们都指望你呢,这次来的是江南最著名的才子之一,文卓,文少华,此子六岁就能背诵整部《论语》且一字不差,十岁的时候,作了一首咏春的诗,受到了传颂,他十三岁考了秀才,十五岁考中举人,且是解元,并且在当日,开心的作了一首长乐赋,很多歌舞伎传唱出去,一曲动江南!”吕山长跟他嘀嘀咕咕的透露对手的信息:“他今天来,就是奔着你来的!”
“奔着我来的?”温润大吃一惊:“我怎么了我?他奔着我什么啊?”
“他可是谢六公子的忠实拥虿。”吕山长道:“听说你被他夸赞过,觉得自己比你强,就……反正来者不善。”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温润简直是哭笑不得:“那人才十五岁,我都二十来岁了。”
“不要小看他,今年十六岁,明年十七岁,就要进京赶考去了,他是路过咱们这儿,但就在此地不走了,非得参加年会,我也没办法。”吕山长道:“此子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你要是能压过他,这雅士,也能成名士啦!”
“拉倒吧,我是来参加文会的,总不能每次都要跟人斗诗吧?那成什么了?”温润才不搭理什么文才子呢:“进去坐着休息一会儿,来的时候,一路都在贪看风景,现在还有些腰酸,对了,我饿了,给我来两碟点心,还有一壶热茶,这五个孩子进来伺候我这个先生。”
“行行行,你怎么都行。”吕山长乐呵呵的道:“那人找上门来,我可拦不住了。”
温润就当没听到,带着人进了屋里头。
这会儿里头不少的罗汉塔,里头没燃香,但是壁瓶里头都插满了盛开的梅花枝子。
壁瓶也叫挂瓶,这个花瓶就像普通瓶子从中间竖着劈开了一样,被面有三个空,是用来挂在墙上的,正面是青花。
是从明代中叶才开始有的一种装饰品,一般要看年份无损坏的都比较值钱。
如今里头插满了梅花,就像是走在梅林里似的,香味自然,温润看了就笑了:“怪不得这屋里屋外都是梅香呢。”
屋里头也布置的跟梅林似的。
高处还挂满了照明的大灯笼。
屋子里的人不少,可大家都在说话,三五成群,悠哉悠哉的样子,特别闲适。
温润认识几个人,也打了招呼,他们占据了房间的一个偏僻角落,这里角落有一盏很大的落地照明灯,还有两个落地盆栽,里头是微型梅花。
罗汉榻很大,上头铺设了兔子皮的褥子,七八个大靠枕,还有三五个扶枕,坐在上面肯定不冷。
旁边还有两个长桌子,上头都是文房四宝。
“先坐着休息休息,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温润将五个孩子都带了过来:“这文会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可终究是年终文会,有不少青年才俊聚集,才华横溢之辈崭露头角,你们第一次来,别紧张,也别太恃才傲物,咱们啊,就平常心,啊!”
五个人其实都很紧张,听了温润的话,就乖乖照做。
大家坐了下来,就有小厮送了一整套的茶具过来,包括烧水的风炉子,黑陶热水壶,坐在上头,还有一个很大的茶壶,里头放了茶叶,以及一整套六只茶杯。
他们正好是六个人。
“来来来,喝茶,还有点心,吃点,这可是得月楼的月团!”温润介绍道:“平时可不吃到呢。还有这个,红豆点心房的红豆糕,红豆酥!”
说是来伺候他这个先生,这会儿却是温润照顾他们五个,一如小时候那样。
五个人就不太紧张了,吃了点心喝了茶,还放松了一下心情,坐着休息了半天,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温润也忙活的一头汗,瘫坐在那里,赏玩一支梅花:“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
温润想起了龚自珍的《病梅馆记》。
于是说了出来,本意是说给自己的学生们听,说完了就听见有人鼓掌,一个陌生的少年人出现在他眼前,这人看着像是个锋利出鞘的剑。
锐意进取,精明外露。
温润歪了歪头:“你谁呀?”
第264章 来者不善呐
“在下文卓,文少华!”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
“你跟谁在下呢?”王珏开了口:“我哥夫现在是镇守大营里五品记室参军,你是几品官员?”
中国啊,乃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哪怕是打仗都讲究“先礼后兵”,把礼节放在第一位,看似普通的称呼就暗藏着等级阶层的玄机,把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珏挑剔的很正确,称呼这个东西,很讲究。
古人常用称呼大约有八种,从高往下排分别是:陛下、殿下、阁下、足下、膝下、麾下、在下、手下。
不难看出,这些称呼都以“下”作为结尾。
以下指上,表示对方的社会阶层地位高于自己,以至于不敢平视,只能从小往上看,仰视对方。
这是一种自谦的举动。
其中,“在下”这个词儿,经常用。
古人落座,北为尊,南为下。
长者坐在北边上席,地位最低的人坐在最南边的位置。
所以自称在下。
例如《误入桃源》就说:“我们都散罢,待明年容在下还席。”
但是这只存在于双方关系平等,只是年龄有一些差距上来说。
而且这个词儿,也不包含什么明显阶级差距的意思。
可王珏这个时候提出来,乃是因为温润是官身,真的讲究起来,那也是可以议论一番的,对方只是一个举人,还这么年纪小,态度也不好,还懂不懂规矩了?
真当他们老王家没人了吗?
还是当他哥夫好欺负?
按照这种情况,这人应该自称“学生”才对。
因为温润是官,而他是有功名的举人,仅此而已。
温润当年在辛明大人的面前,也是自称的“学生”,后来熟悉了,才相互称兄道弟。
要是辛明大人不主动称兄道弟,温润是绝对不会跟他主动称兄道弟的,因为那样有献媚和高攀的嫌疑。
其实这个也看场合,一般这种文会上,大家都是彼此谦虚,谁敢用官职压人啊?
可要认真说起来,王珏的说法,也站得住脚。
全看大家怎么说了。
对方态度不好,王珏可不给他面子,必须要踩在脚底下才行。
果然,这位文大才子,马上就尴尬了:“我……。”
“嗯?”王瑾在一边哼了一声:“你什么?”
“学生……文卓,文少华,见过温大人。”他这声“大人”,叫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不过温润到底是五品官,跟知府大人同品级不说,人家还在军中任职,记室参军双职位,就算不是主政一方,也是军中的肱骨。
他不叫“大人”都说不过去啦!
“嗯。”温润点了点头:“本大人刚才作的小短文如何?不过是一时感想,即兴之作。”
“很好。”文大才子估计没这么委屈过,有点气愤,小脸儿通红。
“嗯。”温润点点头,就当是不错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温润依然堆坐在那里,把玩手里的一枝梅,身边的五个学生,也是坐在一边小声地说话,根本没人搭理文大才子。
文大才子好尴尬啊!
少年意气用事,不分轻重也不分场合,结果现在尴尬了吧?关键是,还没人来给他解围。
他是个恃才傲物的大才子,人缘儿倒是有,可更多的是得罪人,他年纪轻轻就是个举人了,又不是温润那样的两世为人,他得罪了人,又没人给他打圆场,这恩怨日积月累,现在他吃瘪了,谁都不乐意上前,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温雅士。
在文人的眼中,他就是温雅士,而不是什么“记室参军”。
只要温润不强调这一点,大家都乐意装糊涂。
可是只要温润强调了这一点,那么大家都不能否认他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