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一笑,道:“太皇太后您误解了朕的意思,郭庆臣尽职尽责,对我大唐肝脑涂地,朕全都看在眼中,又怎么会误解了去呢?这样的忠臣,自然要继续为我大唐尽忠,只是……”
李谌话锋一转,道:“只是郭庆臣这些年尽忠职守,朕听说积劳成疾,加之年岁渐长,朕实在不忍心看他如此病体缠身,朕心何忍啊!所以……朕准备效仿老祖宗,由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三省中,推选十人宰相,以十日一轮,轮流当值,当然了,这首席宰相,还是郭庆臣不变。”
太皇太后愣在当场,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郭庆臣也愣在当场。
十个宰相!
十天一轮!
轮流当值!
在大唐的确有这样的先河,别说是十日一轮了,其实后来为了避免宰相专权,也有一天一轮的决策,因为有先河,所以都是合情合理的。
郭庆臣身子一个踉跄,道:“陛下……”
十个宰相,岂不是将一个宰相的权利,直接瓜分成了十份?以后宰相的威严便会大大下降,就算郭庆臣是首席宰相,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这和汉朝的推恩令有什么区别?
他刚想要反驳,刘觞如约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英明!轮流任职宰相,老祖宗素来有这样的先河,也不算是破坏了规矩,又能减轻郭宰相肩头的压力,陛下何止是英明,更是仁慈为怀,处处为我等臣子着想,实乃卑臣们的福气!”
刘觞这拍马屁的功夫,指鹿为马,简直人神共愤。
郭庆臣不服气,还想继续说:“陛下……”
只是他的话第二次被打断了,刘光不愧是阿爹,立刻跟上拱手:“陛下身居高位,却能为臣子着想,卑臣们何德何能,诚惶诚恐,唯独以死相报!”
郭庆臣两次被打断,气得脸色涨红,这事关他的利益,也关乎到郭氏的利益,怎可善罢甘休,必须据理力争,第三次开口道:“陛下……”
“陛下。”没有任何意外,第三次也被打断,只不过这第三次打断他的人,并非是刘氏派系中人,而是……
江王李涵。
李涵自从离开神策军牢营,变得乖巧了不少,上次兵权的事情,李涵就一句话也没说,并不掺合其中。
但这次不一样。
李涵身为江王,正巧在尚书省门下供职。要知道三省之中,中书省负责草拟文书,门下省负责审核文书,而尚书省则负责实行文书,因而尚书省是负责实践的部门。上面传达旨意,尚书省负责干活,这干活最多的人,往往是三省之中最为费力不讨好的,有问题尚书省兜着,有功劳中书省拿着。
如果按照李谌所说,十人宰相,从三省选拔,轮流当值,那便是尚书省的出头之日,李涵身为尚书省一员,自然喜闻乐见。
李涵当即站出来,道:“十人当值,自古便有先河,也是老祖宗的规制,陛下实行老祖宗的规制,既能体恤€€臣,又能分理国务,实乃良策!臣弟附议!”
李涵素来温润如玉,在朝廷中建树颇高,人气也高,他站出来附议,其他臣子一看,有利可图,还能随大流,何乐不为?当即也纷纷站出来。
“臣也附议!”
“陛下英明!”
就连同为中书省官员,也有人站出来附议,其实道理很简单。三省推举一共十名宰相,那也就是说,每个省起码推举三人出来还有富余,中书省已然有了一个宰相郭庆臣,还可以再推举最少两名宰相,这可是极好的往上爬的机会,中书省的官员能放过吗?
赞同的官员,犹如雨后春笋,别看只是廷议,十有八*九全都附议,郭庆臣和太皇太后一时间竟变得孤立无援起来。
“不好了!太皇太后晕倒了!”
“快!御医,太皇太后晕倒了!”
“御医!快传御医!”
太皇太后丢了兵权之后,又丢了宰相,头风发作不过是个借口,哪知现世报来的太快,头风真真儿的发作了起来,一个不慎昏厥了过去,宫女们七手八脚的将太皇太后抬回兴庆宫。
没了太皇太后坐镇,廷议就更加方便了,宰相郭庆臣俨然被淹没在附议的浪潮之中,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
李谌微笑:“如此,既然全数通过,那便这么办了。”
他看向江王李涵,道:“李涵。”
“臣弟在。”
李谌道:“三省之中,你是第一个应和轮值宰相的,既然如此,那就由尚书省选拔*出来之人,首先当值这个宰相,十日之后,依次替换下去。”
李涵惊喜无比,没想到上次受到了吐蕃细作的牵连,天子还能重用自己,当即拱手道:“臣弟定不辜负陛下所望!”
李谌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会盟特使的事情,便由宰相领着三省商议商议,朕心中惦念太皇太后的病情,今日廷议散了罢。”
郭庆臣根本没能说上话,李谌以太皇太后为借口,散了廷议,众臣跪拜作礼,纷纷离开宣政殿。
因为要决定会盟特使一职,所以€€臣散朝之后,还要去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议事,今早决定特使人选。
郭庆臣浑浑噩噩的跟着€€臣来到中书门下,往日里他一入门,€€臣立刻便会簇拥上来,寒暄的寒暄,恭维的恭维,而今日……
郭庆臣进了政事堂,众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拱手恭维政事堂上手之人。
自然便是今日刚刚当值宰相的江王李涵!
李涵笑得一派温文尔雅,谦虚的道:“都是为了陛下分忧,都是为了我大唐的社稷,晚辈何德何能,还要请中书门下的各位扛鼎之臣多多提携,多多指正。”
“江王您太客气了!”
“正是呢!谁不知江王殿下您可是咱们长安城的第一才子,才华横溢,建树非凡,您做这个宰相,那是众望所归啊!”
李涵接受着众人的追捧,这才施舍给郭庆臣一个眼神:“郭国老,您来了?快请入座。”
郭庆臣的脸色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紫得蒙着一层灰白,颤巍巍坐下来。
李涵以主人家的身份道:“诸位都知道,吐蕃特使马上便要入长安,会盟特使一职必须要立刻遴选出来,各位可有什么推举的人选?不要拘束,尽管直言。”
郭庆臣本想推举自己的,但如今他连宰相都不是,没有宰相特权,而李涵并非郭氏之人,也不会为郭氏考虑,郭庆臣黑着脸,没有开口自讨无趣。
便在此时……
“诸位都在啊。”
有人闲庭信步的跨入中书门下的政事堂,笑得一脸亲和,正是宣徽使刘觞!
“宣徽使!”
“宣徽使您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刘觞一走进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最近郭氏接连受挫,那最得意的可不就是刘氏了么?刘觞已然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比往日里更红!
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不必拘礼,小臣随便来看看,并不是陛下有什么旨意,都坐都坐,千万别站着。”
€€臣这才重新落座。
李涵眯了眯眼睛,这些日子他多少了解了一下刘觞此人,此次吐蕃退兵,便是刘觞的手笔,李涵觉得自己不能得罪了刘觞,主动把最上手的位置空出来,自己向后坐了一位。
对刘觞道:“宣徽使,您请坐。”
“使不得使不得!”刘觞“假惺惺”的摆手:“这个位置,可是宰相的位置。”
李涵温文尔雅的一笑:“什么使不得?宣徽使为我大唐尽心尽力,这座位不过一个虚名罢了,谁规定政事堂的这个位置,便是宰相的位置?”
谁规定的?还不是郭庆臣规定的?只可惜他现在不是宰相。
刘觞笑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坐下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幽幽的道:“其实此次呢,小臣前来,是准备毛遂自荐的。”
郭庆臣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自荐什么?中书门下还有什么空缺,不就是会盟特使一职么?
刘觞是宣徽使,那是妥妥的宦官!按理来说,会盟特使何其尊贵,怎么能让一个太监去当呢?
但刘觞,可不是一般的太监。
他是枢密使刘光的干儿子,又是新帝眼前的大红人,在大明宫内说一句只手遮天,绝对没有人敢反驳。
更别说他刚刚帮助天子夺回兵权,三言两语将郭庆臣拉下宰相马背。
若有人敢忤逆了刘觞的意思,都要自己掂量掂量!
刘觞笑道:“陛下近日为了吐蕃特使之事,食不下咽,夙兴夜寐,小臣看在眼中,心疼的厉害,所以……便想毛遂自荐,自己揽了这苦差事儿,为陛下分忧。”
什么苦差事?分明是油水大大的差事!
刘觞环视四周,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郭庆臣第一个反对,道:“宣徽使,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突然端起茶杯,但并非饮茶,而是“哆!”一声狠狠撂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幽幽的笑着:“宰相大人,哦不,郭国老,您是对小臣的自荐,有什么异议吗?”
刘觞这一改口,仿佛在提醒郭庆臣,他现在根本不是宰相,只是一个中书省的国老,便算是说出什么来,也没人会采纳他的意见,反而丢了脸面。
郭庆臣辅佐两朝,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即脸皮气的发抖,却只能喃喃的道:“没有、没有……”
“既然没有,”刘觞笑眯眯,一脸民主的道:“也就是说,国老十分赞同小臣自荐会盟特使了?”
郭庆臣咬着后槽牙,实在说不出赞同的话。
李涵则是一笑,干脆将特使一职做了顺水人情,道:“谁不知宣徽使为陛下分忧,能力出众?若是宣徽使能挑起会盟的大梁,那是再好不过,我等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了,各位说,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
“无错!宰相说的正是!”
“卑臣也觉得宣徽使极为适合宰相一职!”
中书门下哪有一个敢反驳的,全都点头称是。
刘觞挑了挑眉,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将奸臣的气场开到最大,真别说,这做权臣果然有被爽到。
刘觞微笑道:“如此,甚好。”
天子李谌以探望太皇太后为借口,离开了宣政殿,但他并没有去兴庆宫,毕竟太皇太后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必然是自己个儿了,若是自己真的去了兴庆宫,真怕太皇太后从此撅过去,一睡不醒。
李谌回了紫宸殿,心情大好,他活了两辈子,从未这般畅快过。
李谌道:“鱼之舟,去把宣徽使给朕叫来。”
“回陛下,”鱼之舟道:“廷议之后,宣徽使去了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说是等得到了会盟特使的身份,再来向陛下回禀。”
李谌微微蹙眉,刘觞竟然去了中书门下,还想做会盟特使。
会盟特使一职,李谌心中的最佳人选就是刘觞,不是刘觞便是刘光,毕竟他现在和刘氏结盟,最为信任这二人。
但成为会盟特使十足不易,还会惹人话柄,没成想刘觞竟然主动去请这个职位。
李谌心中有些不放心,刘觞这般去了中书门下,中书门下可不是宣徽院,也不是枢密院,更不是内侍别省,刘觞会不会被三省挤兑?
干脆站起身来,道:“随朕去一趟中书门下。”
“是,陛下。”
李谌急匆匆来到中书门下,生怕刘觞被三省排挤嘲笑,哪知道刚一走到中书门下的大门边,便听到里面“歌功颂德”的马屁声。
“宣徽使果然聪敏通达!”
“是啊是啊,怪不得陛下宠信宣徽使!”
“像宣徽使如此忠心耿耿之人,陛下不宠信,还能宠信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