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鱼之舟是没庐氏的幼子。
那一年没庐氏的族长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娃儿, 又瘦又小,与没庐氏的孩子都不一样,因为这个小娃的母亲是中原人。
鱼之舟的母亲去世之后, 他就被带回了没庐氏之中, 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教养,没有母亲的庇佑,甚至语言不通, 鱼之舟在没庐氏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不像是没庐氏宗长的儿子, 反而像是一个小奴隶,被旁人欺负踢打,饿着肚子, 抱着膝盖,缩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偷偷抹眼泪。
一抹阴影压在小小的鱼之舟的头顶,鱼之舟下意识的害怕, 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脑袋, 呜咽的不敢哭出声, 只要他哭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反而会招惹新的一轮毒打。
一只手掌伸到鱼之舟面前,鱼之舟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对方的手掌很温暖,轻轻的托起鱼之舟的小脸,温柔的给他擦去面颊上的泪痕。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大哥哥。
大哥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很可惜,鱼之舟语言不通, 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是小小的鱼之舟可以感觉到, 这个大哥哥说的一定不是谩骂自己的话, 因为那声音太温柔了, 那种缥缈的温柔,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再也不曾听到。
大哥哥给他擦去泪痕,温柔的将鱼之舟抱起来,让鱼之舟坐在臂腕上,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尖儿,便将人抱走了,带进了温暖的屋舍中,给他披上袍子。
大哥哥给鱼之舟食物吃,给鱼之舟棉衣穿,甚至手把手的教导鱼之舟语言,那是除了母亲之外,最好最好的人。
鱼之舟一度这样以为……
后来鱼之舟知晓了,大哥哥名唤没庐赤赞,正是他的哥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旁人都叫鱼之舟小野种的时候,大哥哥会轻柔的唤他一声幺弟,伸出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他的发顶。
那段日子让鱼之舟沉醉,他发现自己又有家了。
只可惜,他的家太脆弱,很快便土崩瓦解,什么也不剩下……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嫡系,没庐氏的子弟都以为他风向,大家很快发现没庐赤赞身边跟着一个野孩子,欺负鱼之舟的人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很多人都不敢在没庐赤赞面前欺负鱼之舟,但背地里变本加厉起来,他们用火钳子烫鱼之舟的背,将他的食物倒在马粪牛粪里,把鱼之舟踹倒在地上,用驱赶牲畜的鞭子鞭笞他。
那些孩子还会朝大人告状,说鱼之舟招惹他们,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更让鱼之舟难过的是,大哥哥不理会自己了。往日里每日都能看到大哥哥,自己受了伤,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大哥哥还会温柔的给他上药,安抚他不要伤心。
但渐渐地,大哥哥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鱼之舟受伤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他上药。
甚至有一次,鱼之舟被其他孩子踩在地上,用马鞭鞭笞,没庐赤赞正巧路过,他只是朝鱼之舟看了一眼,根本不顾鱼之舟的大声呼救,冷漠的转头离开,越走越远,最后看不到了。
失去了没庐赤赞的庇佑,鱼之舟的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鱼之舟被诬陷偷了没庐赤赞弟弟的财物,抓起来毒打了一阵,就在没庐赤赞的眼皮底下。
没庐赤赞冷漠的眼神,就那样毫无波澜的盯着他,让鱼之舟如坠冰窟,毒打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鱼之舟昏厥了过去,又被疼醒了过来。
鱼之舟伤痕累累,被扔进了羊圈,那天夜里,他终于忍无可忍的逃跑了,带着一身伤痕,没命的往前跑,奔跑在漆黑的夜色中,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鱼之舟逃跑的事情被发现,很多人举着火把,执着马鞭到处搜查,似乎要将鱼之舟抓回去。
他躲在草丛中,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清晰的看到没庐赤赞就在队伍之中,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为没庐氏最有潜力的子辈,众星捧月,遥不可及。
没庐赤赞的嗓音低沉冷漠,幽幽的道:“只是一个野种,跑了便跑了,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后来人群散了,鱼之舟跌倒在草丛中,累的几乎昏厥过去,他呆呆的躺着,等体力慢慢恢复,又开始没命的逃跑。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鱼之舟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被人救了起来,那人正好是个医师,帮鱼之舟包扎了伤口。
那时候鱼之舟还小,却清晰的记得那医师怜悯的眼神,还有幽幽叹气的声音。
医师说,可怜的娃儿,还这么小,便落得了终身残废,唉€€€€
€€€€€€€€
“幺弟。”
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桎梏着鱼之舟的手臂,不让他躲开,那手掌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却让鱼之舟不寒而栗。
啪!
一声脆响,鱼之舟竟然用尽全力,甩开了没庐赤赞的桎梏。
没庐赤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玩味的笑道:“怎么,你长大了,敢忤逆于我?”
鱼之舟冷冷的看向没庐赤赞,声音沙哑的道:“我一忍再忍,不是因着怕了你。”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盯着鱼之舟。
“不,也是因着怕了。”鱼之舟突然改口,但眼神更加凌厉,仿佛锐利的刀片子,与平日里单薄无求,毫无波澜的眼神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咬着后槽牙,幽幽的道:“我只是怕,怕自己一不留神恨的杀了你,反而破坏了大唐与吐蕃的和平。”
没庐赤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全都打在了脸上,随即收敛了表情,道:“果然逃去了中原,便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可不会这么与我说话。”
鱼之舟冷笑一声,道:“特使大人还是不要与我攀交情了,咱们之间恐怕没有什么情谊。今日我在这里,是因着天子的命令,并不是特意为了特使大人。”
罢了,鱼之舟甚至反诘了一句:“特使大人不会还当自己是我的兄长罢?”
不等没庐赤赞说话,鱼之舟已然又道:“当年我大难不死,便与没庐氏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们做你们的吐蕃贵胄,我做我的宦官阉人,我只想报答天子的再造之恩,请特使大人不要再逼小臣,特使大人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别说……小臣根本不是个兔子!”
嘭€€€€
鱼之舟说罢,并不理会没庐赤赞,转身离开了屋舍,狠狠砸上舍门。
没庐赤赞转头看向狠狠关闭的舍门,不由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这说急便急的脾性,倒是不曾改变。”
鱼之舟是吐蕃人!
刘觞和李谌躲在假山的凹槽里,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
不只是吐蕃人,他还是四大尚族之一,没庐氏的子弟,且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同父异母的弟弟!
刘觞低声道:“怪不得没庐赤赞点名让鱼之舟前来伺候,他们原来有这样一层渊源。”
李谌眯起眼目,道:“眼下先回宫,再从长计议。”
刘觞点点头,他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因为自己和天子这个动作也太难拿了!
等鱼之舟离开,刘觞立刻弯腰,从李谌的臂弯下面钻出去,环顾左右,打岔道:“阿爹他们呢?”
当时没庐赤赞突然出现,李谌拉着刘觞躲在假山后面,假山的缝隙有限,根本躲不了四个大男人,郭郁臣与刘光就躲在了不远处的院墙后面。
郭郁臣拉着刘光躲在原墙后面,伸手捂住刘光的口唇,示意他不要出声,只是很快,郭郁臣便发现了,自己的动作有些暧昧,手掌之下的吐息温热的厉害,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软。
加之刘光被闷的喘不过气来,在他怀中不断的挣扎,拍打着郭郁臣强壮有力的手臂,郭郁臣脑海中“轰隆 ”一声,险些炸开。
郭郁臣赶紧松开了手,低声道:“对、对不住,对不住……”
刘光险些被他闷死,顺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吐息了两口,这才把呼吸捋顺。
两个人距离很近,刘光深深的吐息,呼出来的气息难免喷洒在郭郁臣的脸颊边,轻轻扫着他的下巴,还有敏感的耳垂。
郭郁臣屏住呼吸,双手攥拳,拘谨的贴着院墙站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刘光很快也发现了,这愣头青紧张的都流下汗来,不由觉得好笑,他们已经发生了两次亲密的干系,而这愣头青还是那么容易脸红,看起来有趣儿的紧。
刘光挑了挑眉,故意身子一软,靠在郭郁臣怀里,低声道:“以免被发现,大将军咱们挤一挤,你不会介意罢?”
果不其然,郭郁臣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更加局促,像是个小可怜儿一样使劲往后缩,但他后背就是院墙,也没有地方让他逃跑。
郭郁臣结巴的道:“无、无妨。”
刘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郭郁臣奇怪的道:“枢密使,你……你笑什么?”
刘光还没来得及回答,郭郁臣呆呆的盯着他,月色下似乎有些出神,喃喃的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是郁臣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着,郭郁臣突然低下头来,宽大的掌心捧住刘光的面颊,另外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不让刘光逃走,动作强硬至极,含住了刘光的唇瓣。
刘光吃了一惊,上一刻这呆子还局促的红着脸,下一刻竟然如此霸道不讲理。
“阿爹?”
“阿爹?小郭将军?你们在哪里啊……”
刘觞和李谌寻寻觅觅,也不敢太大声,一直没听到刘光和郭郁臣回应,一转过院墙,刘觞突然傻眼了……
阿爹和小郭将军抱在一起,两个人亲得实在太投入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刘觞与李谌的到来。
刘光的手指紧紧绞着郭郁臣的前襟,从起初的顺应应和,到后来的气闷,无力的轻微推拒,但又不是真的想要推拒。郭郁臣则是死死搂着他,似乎怕刘光逃跑,与平日里憨厚的表象不一样,从头到尾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刘觞:“……”
李谌:“……”
刘觞其实早就知道阿爹和小郭将军“有一腿”。当时杨四娘算计刘觞,下了料的酒却被刘光误饮,刘觞将阿爹托付给最老实的小郭将军,哪成想小郭将军辜负了自己的信任,竟然把自己阿爹吃了个干净。
刘觞这个人,身为一只社畜,摸爬滚打惯了,聪明又机智,遇到事反应也快,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有些“麻木不仁”。
自那之后,刘觞并没有发现小郭将军和阿爹有什么猫腻,今日突然看到这么劲爆的场面,登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盯着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李谌吃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眼目,心中想着,好啊,郭郁臣果然已经被枢密使给勾走了,也不知道刘觞这奸佞如此好的手段,是不是随了他的养父,郭郁臣这么实诚的一个榆木疙瘩,竟然都逃不过刘光的手心!
李谌这么想着,又被眼前二人的亲密震撼住了,下意识瞟了一眼身侧的刘觞,刘觞从未这般主动亲密过朕,他若是有他养父一半的殷勤主动,朕怕是也被彻底魅惑住了罢?
等等……
李谌突然回过神来,朕在想什么?想刘觞主动魅惑?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
郭郁臣实在太投入,根本没有听到李谌和刘觞的脚步声,被李谌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闭嘴。
“唔嘶!”刘光疼的一个激灵,一把推开郭郁臣,踉跄的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觞:“……”坏了!小郭将军好像咬了阿爹的嘴巴!
暗淡的月色下,刘光死死蹙着柳叶眉,眼眸还挂着余韵的水色,嘴角竟浸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郭郁臣低喊了一声:“啊!枢、枢密使,你流血了!”
刘觞手忙脚乱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快!快压上伤口!”
李谌揉着额角:“嘘,噤声!你们想让整个别馆都听见吗!”
一阵忙碌之后,众人悄悄从别管离开,返回大明宫,进了紫宸殿,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照得刘光的唇角伤口便更明显了。
郭郁臣一脸局促,两只手下垂在身前,像个巨型小可怜儿一般,低声道:“枢密使,要不然……请个御医来看看罢?”
刘光没好气的道:“请御医?要让大明宫所有人都知道,本使被牛啃了一口么?”
郭郁臣垂着头,好像做错事,却想狡辩一句的小孩子:“郁臣不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