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觞:“……”
李谌:“……”
“咳咳!”李谌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来,道:“想必鱼之舟的底细,各位已经清楚了。”
刘觞立刻应和道:“对对对,清楚了清楚了!”
他使劲点头,反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我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自然一点儿,你看阿爹这个当事人都不觉得尴尬。
的确如此,紫宸殿中的四人,只有刘光本人并不如何尴尬,好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般。
刘光无比淡定的道:“陛下,如此看来,鱼之舟乃吐蕃人,且系吐蕃尚族没庐氏之子。”
李谌微微颔首:“朕也从未想过,鱼之舟还有这层背景。”
郭郁臣道:“若是将他再放在陛下身侧,唯恐不妥。”
刘觞一直没说话,只是摸着下巴,这是他思考的小动作,似乎在想什么。
李谌便道:“阿觞以为如何?”
刘觞道:“其实小臣觉得,这吐蕃特使有些奇怪。”
“哦?”李谌道:“没庐赤赞如何奇怪?”
刘觞解释道:“陛下您想想看,没庐赤赞刚一入长安,鱼之舟便把他认出来了,当时鱼之舟的表情,那是惧怕与厌恶参半,对不对?”
众人仔细回想,那时候鱼之舟十分失态,还是刘觞前去解围,这才没有让大唐丢失了国威。
刘觞又道:“想来鱼之舟与没庐赤赞的干系,并不是如何要好。那没庐赤赞为何要提出借调鱼之舟,还来了一个大半夜认亲呢?”
众人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冥想这个问题。
刘觞道:“没庐赤赞是来求和的,吐蕃如今是以战败的姿态请求会盟,一切都应该十分小心谨慎才对,他这个时候和干系不是很亲密的鱼之舟认亲,万一鱼之舟一个不高兴,把他们的关系捅了出去,没庐赤赞也是平添麻烦,这不是给会盟找麻烦么?会盟的这个节骨眼上,吐蕃人应越谨慎越好,这不合理啊。”
李谌沉思道:“确实如此。”
刘觞一拍手,有了定论道:“所以小臣觉得,没庐赤赞与鱼之舟认亲,不过是个开场白,后面还有后话,陛下不防多观察观察,说不定没庐赤赞还有什么后招,而这个后招与鱼之舟有关系。”
李谌皱起眉来,道:“好,朕会让人紧紧盯着别馆,阿觞你乃是此次的会盟特使,也多费心,替朕盯死了没庐赤赞。”
“是,小臣领命。”
夜色已深,李谌让众人退下,刘觞立刻迫不及待的追着刘光就走,小声道:“阿爹阿爹,你什么时候和小郭将军搞到一起去了?”
刘光没说话,郭郁臣因着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是将刘觞的话全部听了去,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抱拳道:“郁臣先回去了!”
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
刘觞不见刘光回答自己,晃着刘光手臂道:“阿爹,小郭将军吻技如何?”
“啧……不过刚才阿爹还被咬了一口,想来吻技就那么回事。”
“阿爹,阿爹,你说话啊!”
刘光翻了一个白眼,道:“时辰不早了,快去歇息。”
天边渐渐的蒙上一层灰蒙,天明之前的夜空格外压抑,几乎不堪重负。
“嗬!!”
鱼之舟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自从他借调入别馆伏侍,没有一日不作噩梦的。
天色还未大亮,鱼之舟冷汗涔涔,完全无法再入睡,只好一点点从榻上爬起来,他腿一软,嘭一声从榻上摔跌下,艰难的再吃爬起,更衣洗漱。
天色还早,但是别馆里已然十分热闹,昨日夜里头吐蕃使团彻夜饮酒,一直喝到通宵达旦,今日一早也不睡觉,反而唤了人来,准备在别馆里打毯。
大唐流行打毯,吐蕃和周边小国也流行打毯,每年几乎都有使团进入长安,专门和大唐的皇族比试打毯。
吐蕃使团想要在别馆中打毯,别馆中的仆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着手准备起来,鱼之舟被借调过来,自然也要帮忙。
他梳洗整齐,赶紧帮忙抱来打毯的毯杖,刚一进入毯场,“嘭!!”一声,被人狠狠撞了一记。
那人五大三粗,走路摇摇晃晃,脸色赤红,浑身的酒气,不开口都能把人熏的三丈远,正是吐蕃使团中的一个使者。
吐蕃使者醉醺醺的,说着不流利的中原话:“你!敢撞我!?”
鱼之舟分明才是被撞的那一个,毯杖也全都掉在地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鱼之舟低头去捡毯杖,道:“小臣冲撞了使者,给使者赔不是了。”
“等等!”
那吐蕃使者不依不饶,蹲下身来,一把捏住鱼之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因为距离近了,一股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鱼之舟皱了皱眉。
“哈哈!”吐蕃使者放肆大笑:“你这模样儿,长得还不错!我曾听说,你们中原人的男子,长得都跟娘们儿似的,如今一见,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可比我们那的娘们儿还要美艳一些呢!”
他说着,伸手去摸鱼之舟的面颊:“小美人儿,会伺候人么?”
啪!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拍开吐蕃使者的手。
那吐蕃使者登时愤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便要破口大骂,只不过他看清楚来人,气焰登时蔫儿了下来,笑道:“少……少宗主,是您啊。”
来人正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道:“不是来打毯的么?”
“是是是!”吐蕃使者谄媚:“打毯!打毯!少宗主,您请,请!”
没庐赤赞垂头看了一眼鱼之舟,眼神冷漠,抬步走入毯场。
鱼之舟没说话,跪在地上将毯杖全都捡起来,这才抱着毯杖也跟着入了毯场。
鱼之舟放下毯杖,本想转身离开,刚才那吐蕃使者似乎不死心,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
“哎等等,”吐蕃使者笑道:“你,留下来,给我们倒酒!”
打毯两队二十人,使团人数众多,还有许多人不会上场打毯,便坐在毯场周围,喝酒吃肉的观赛。
那使者似乎不打算上场,拽着鱼之舟不松手,非要他斟酒。
鱼之舟脸色平静,拿起酒壶来,给倒了一杯。
“哈哈哈!好!”吐蕃使者大笑:“人长得美,倒的酒想必也是香的,这样罢,你来喂我。”
说着,举起酒杯非要鱼之舟饮酒,鱼之舟厌恶的皱了皱眉,道:“小臣还在当值,不能饮酒,还请使者见谅。”
“我让你饮酒!你就必须饮酒!难不成是不给我面子?!”
吐蕃使者把着鱼之舟的手,逼迫他饮酒,鱼之舟使劲推拒了一下,“哗啦”酒水洒了出来,迸溅到吐蕃使者身上一些。
那使者立刻怒了,拍案而起:“好啊!一个小小的宦官,竟然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盟的使者!你们中原人,就是如此招待使者的吗?这就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鱼之舟垂首道:“小臣打翻了酒盏,是小臣的过失,小臣给使者赔不是。”
“赔不是?!”吐蕃使者啐了一声:“赔不是就可以了么?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着,拽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他拉到毯场周围的箭靶边,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捆在靶子上!”
随即又拿了一颗荔枝,放在鱼之舟的肩膀上,阴测测的冷笑:“让你伺候本使,你不愿意,那好啊,今日本使就将你射成筛子眼!看你还敢拿乔!”
他说着,双手张弓,眯着眼瞄准鱼之舟,便要射箭。
没庐赤赞骑在马上,本要出场打毯,听到毯场角落的动静,当即脸色黑下来,立刻跨下马来,大步走过去。
没庐赤赞方要阻止,话还在口头没说出来……
“且慢!”
有人先他一步走入了毯场。
来人负着手,一身金线绣裳,何其雍容华贵,官威了得,一步三晃的走进来。
“拜见宣徽使特使!”
别馆的仆役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来人正是刘觞!
刘觞悠闲的走进来,站在鱼之舟面前,挡住吐蕃使者的弓箭。那吐蕃使者一看,吓得赶紧收弓,若是一个不慎伤了宣徽使特使,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好雅兴,玩着呢?”
吐蕃使者嗫嚅的道:“是是。”
刘觞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鱼之舟,盯着他肩膀上的荔枝,笑的一惊一乍:“啊呀!是荔枝!”
吐蕃特使吓得一个激灵,附和道:“是……是荔枝。”
刘觞道:“这荔枝,在你们那儿不多见罢?可金贵了!这等美味,应该是入口的,使者可真是会玩啊,还能用来射箭当靶子?”
吐蕃使者连连擦汗,还有让他更加流汗的。
刘觞把荔枝拿起来,顶在自己脑袋上,何其滑稽,笑眯眯的道:“这可有趣儿了,本使以前从没玩过,要不这样吧,你来射我,射我!往这儿射!”
吐蕃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摇手,差点跪下来:“不敢不敢!外臣不敢!宣徽使特使您开玩笑了!”
“诶,怎么不敢了?”刘觞故作糊涂的道:“你方才不是要玩花活儿吗?换了本使,你就不敢了?使者您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欺软怕硬吧?”
吐蕃使者脸色惨白一片,他就是再不精通中原话,也能听得懂,刘觞这分明是在阴阳怪气的骂他,旁边许多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指指点点,让他丢尽了颜面。
只可惜刘觞身为会盟特使,权威极大,又是中原天子眼中的大红人,吐蕃使者上面还有没庐赤赞这个特使压着,实在不敢犟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刘觞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仆役给鱼之舟松绑。
鱼之舟拱手道:“多谢宣徽使搭救。”
刘觞上下检查了一番,道:“不碍事儿的,受伤了没有?”
鱼之舟摇摇头。
吐蕃使者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刘觞还有后话。
“且慢!”
又是且慢!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您还没玩儿呢,不会这样就尽兴了吧?既然你们使团来了大唐,我大唐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啊,不尽兴了怎么行?”
吐蕃使者迷茫的道:“这……这……不知宣徽使特使您想……如何尽兴?”
刘觞把玩着手中那枚荔枝,比划了比划,将荔枝剥壳,但是自己并没有吃掉,反而递给了鱼之舟,这才笑眯眯走过去,站定在案桌边,白皙的手掌张开,顺着案桌边的瓜果逡巡了一圈,这才捏起一颗最小最小的樱桃。
这枚樱桃又小又黄,好像营养不良,看起来就不甜。
刘觞拎着樱桃,走到吐蕃使者面前,将樱桃顶在吐蕃使者的头上,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不敢,那本使敢啊!不如换本使来开弓,你顶着这樱桃,必定叫你玩的尽兴,如何?”
“不不不!”吐蕃使者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刘觞歪头道:“咦?为何方才就使得,眼下便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