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逆啊!”
“怎么会如此……”
太皇太后慌张的环顾左右,所有的臣子都对她指指点点:“不、不是这样的……老身……老身怎么会……谌儿,你是老身亲孙孙啊,老身怎么会……都是他们血口喷人,信口雌黄!老身没有!谌儿,你要相信老身啊!”
铁证如山,太皇太后看到大势已去,便想要打亲戚牌,感动李谌,虽然这样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但太皇太后还是要试一试!
太皇太后颤抖的道:“我是你奶奶啊!我是你奶奶!就算……就算老身有错,也是为了我大唐的社稷,你不能……你不能……老身是你的奶奶啊!”
的确正如太皇太后所说,他是李谌的奶奶,自古以来,讲究的全是孝道,即使太皇太后犯了错,也不可以大义灭亲。
这大义灭亲,从来都是老子杀儿子,绝没有儿子反过来杀老子的,不管长辈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要晚辈动手,那绝对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便仿佛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郑公寤生,他的母亲联合他的弟弟,想要杀了郑公寤生造反,事情败露之后,郑公寤生将他的母亲囚禁起来,留下了一句历史名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郑公寤生的名声一落千丈,百姓都怨恨郑公寤生囚禁了自己的母亲,是个不懂孝道的暴君。后来郑公寤生没有法子,为了稳定民心,在臣子的建议之下,在地下打了一条地道,与自己的母亲想见,也算是没有破坏君主的誓言,这件事情才如此揭了过去。
对于强大的郑公寤生,不孝的流言蜚语饶是如此,更别说对于刚刚登基,刚刚亲政的年轻天子李谌了。
便算这件事情太皇太后全不站礼,李谌也决计不能杀了太皇太后。
李谌眯了眯眼睛,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若是就此饶过太皇太后,未免助长了她的气焰,等事情平息之后,谁也难保太皇太后不会卷土重来。
必须想一个办法,令太皇太后再也无法多生事端。
李谌幽幽一笑,话锋一转,突然道:“奶奶,您不是说凤体不适么?朕看……今儿个的事情,稍微缓一缓,还是奶奶的身子更重要,否则……世人又该说谌儿不孝了呢。”
太皇太后懵了,陛下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怎么可能?
但是太皇太后此时顾不得太多,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老身……老身身体不适,快、快扶老身去歇息!”
郭氏之人和二当家一看,还在大吼着:“陛下!陛下!下臣说的是真的啊!”
“我说的也是真的!都是她!是她给了我画轴!让我杀死画轴上的年轻郎君!”
“陛下饶命啊,陛下€€€€”
李谌亲自扶着太皇太后,不理会那些嘶吼之声,笑眯眯的道:“奶奶,请罢。”
太皇太后颤巍巍,不像是被扶着,反而像是被绑架了一般,跟着李谌离开了宫宴大殿。
天子与太皇太后一离开,大殿立刻喧哗起来,仿佛是沸水的大锅。
“太皇太后竟然要杀天子!”
“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么?!”
“你们说天子会怎么处置太皇太后?会不会……”
“那是必须的,否则留下来岂不是祸患?你没看到么,这么大的事情,天子处理的游刃有余,怕是……早有准备了!”
“不然不然,太皇太后纵使有错,但我朝注重孝道,陛下若是当真如此,必然留下话柄,这分明是倒拿干戈,授柄于人啊!”
刘觞听着众人的猜测,不由一笑,朗声道:“各位大人,今日宫宴,希望没有搅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
“没有没有……”
“宣徽使说笑了!”
€€臣立刻恭维起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刘觞拱手依次作礼,礼数周全,笑脸相迎:“各位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日难得热闹,大家伙儿啊,吃好喝好,幸酒用肉,千万别拘谨了!”
“是是是!”
“宣徽使说的对!”
“幸酒幸酒!这酒……好酒啊!”
“无错无错,好酒!”
刘觞见大家都开始举杯,宴席上其乐融融,便笑道:“各位大人幸酒,那小臣就少陪了,一定要吃好喝好,不够的吩咐宫人。”
说罢,一撩衣摆,迈过大殿门槛,直接离去了。
刘觞安抚好宴厅中的臣子,便径直往太皇太后下榻的寝殿而去,进去之后,果然看到了李谌与太皇太后对峙而立。
“哼!”太皇太后一把甩开李谌的手,冷声道:“你到底要如何?!”
李谌幽幽一笑,掸了掸自己的掌心,负手而立,道:“奶奶您这是什么话?孙儿才要问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要如何?好歹是亲祖孙一场,奶奶竟然能做到如此。”
“亲祖孙?!”太皇太后拍着自己胸口道:“你也知道是亲祖孙?老身为这个朝廷,付出了多少?三朝、三朝啊!老身辅佐了三朝,如是没有老身的支持,你能坐上这个帝位么?如今你翅膀硬了,想要撇开老身了!?你可知道老身心里头的委屈?”
刘觞忍不住逗笑了,道:“陛下,您看看,让太皇太后辅国,可把太皇太后给委屈坏了!”
“谁让你多嘴了!?”太皇太后恼羞成怒:“一个奴婢,你也敢多嘴!?”
李谌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幽幽的道:“太皇太后说的对,刘觞对于朕来说,毫无血亲,竟能在落难之时不离不弃,而奶奶您呢?您是朕的血亲,反而是最想让朕死的人!”
“你……你……”太皇太后被李谌的威严吓得后退了几步,她实属没想到,那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天天打马球的纨绔天子,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谌道:“与太皇太后说句实话罢,其实朕也不想怎么了您,自然也无法怎么了您。”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的底气立刻足了,笑起来道:“是了,你不能把老身怎么样!即使这件事情,老身做错了,但你……你是天子啊,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能把老身怎么样,否则……就是不孝!你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堵不住€€€€”
李谌并不着急,道:“所以朕说了,这件事情,朕也不想怎么样,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皇太后迟疑,李谌就这样放过自己?实在说不通。
“别耍花样了!”太皇太后道:“你到底要如何?”
啪啪!
李谌拍了拍手掌,一个人影应声走入了寝殿。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仿佛披麻戴孝,身材高大,却异常羸弱,总是“咳咳咳”的轻微咳嗽着。
他走进来,站定在寝殿之中,却不作礼,微微垂着头。
太皇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本就憋着火儿,此时见到来人便把他当做了撒气桶,怒吼道:“大胆!?你是何人?见到老身竟然不跪?”
“我?”那人轻笑一声,微微抬起头来。
夜风吹拂着他黑色的鬓发,暗淡的灯火跳跃着,一明一暗的照应着他那惨白的面容。
“啊€€€€”太皇太后惊叫,向后退了两步,咕咚直接坐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大喊:“鬼€€€€是鬼?!”
那脸色惨白之人,正是崔岑!
崔岑幽幽的开口:“鬼?太皇太后怕是心里有鬼。”
崔岑的样貌,与他的父亲生得一般无二,当年崔御医可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美男子。
崔御医又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御医,太皇太后自然记得他的样貌,加之……崔御医还是被太皇太后杀死的,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乍一看到崔岑,还以为是当年的崔御医突然还魂,自然吓得魂不附体。
李谌一笑:“看来,奶奶这些年为我大唐兢兢业业,做了许多亏心事儿,怪不得如此委屈呢?”
刘觞道:“谁说不是呢?”
“你、你!”太皇太后颤抖的指着崔岑质问:“你到底是谁!?你是人是鬼?!”
“人?鬼?”崔岑慢悠悠的回答:“我已经人不人,鬼不鬼,难道太皇太后您不是最清楚的么?”
“啊啊啊啊€€€€”太皇太后吓坏了,惨叫着:“是鬼!!是鬼!”
刘觞忍不住捂住耳朵,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崔先生不是鬼,是人,是您当年害死的崔御医之后。”
“不、不可能!”太皇太后颤声道:“分明……分明都杀了,一个不留!怎么可能……”
崔岑听到她这么说,双手攥拳,猛烈的咳嗽起来,沙哑的道:“你承认了……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什么郭氏,你杀了我的阿爹,不止如此……你为了斩草除根永除后患,杀了我崔氏满门,满门!”
“快!快救驾!快救驾!拦住他!”太皇太后跌在地上,不停的往后爬。
李谌看着这样狼狈不堪的太皇太后,心中一片冰凉,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恻隐之心,淡淡的道:“奶奶,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刺客的事情可以揭过,从此再也无人提及,但你必须在大明宫含元殿之中,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与我大唐的€€臣,昭告当年残害崔御医与崔家满门的罪状。”
“罪状?!”太皇太后瞪大了眼睛,颤抖的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让老身……罪己?!”
含元殿是大明宫中最重要的大殿,使用率非常低,但是庄严肃穆,正是因为含元殿乃是举行重大庆典,或者祭祀先祖所用的大殿。
太皇太后若是在含元殿罪己,很快整个天下便会传遍,一来可以为崔岑一家平反,这二来,太皇太后曾经犯下这么大的罪过,绝对不可能再谈什么辅国。
如此一来,一举两得,可谓是一箭双雕。
太皇太后显然明白李谌的心思,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做梦!!做梦!老身是不会罪己的!老身还要……还要辅国!你们这些奶娃娃,如何撑得起我大唐?!大唐的天下,都是老身撑起来的,怎么能交给你们!?怎么能交给你们!?做梦€€€€!!!”
李谌一点儿也不惊讶,平静的道:“如果奶奶坚持,朕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怎样!?”太皇太后昂着下巴:“你还想杀了老身不成?!李谌!你只要对老身动手,就是不孝!”
“朕?”李谌摇摇头,道:“朕不会亲自动手的,然……”
“我会。”崔岑冷冷的接口。
太皇太后惊恐的看过去,对上崔岑那平静犹如止水的目光。
崔岑幽幽的道:“我会动手,和天子毫无干系,纯属我崔家与太皇太后的恩怨。”
刘觞笑眯眯的道:“崔岑因为当年的灭门之仇,一个不小心杀了太皇太后也是有的,又一个不小心,刺杀太皇太后的崔岑没有被抓住,偷偷跑出了骊山行宫,从此逍遥快活,也是有的!”
“你、你们!?”太皇太后不可置信。
李谌道:“朕答应过崔岑,让他为崔家满门报仇。这报仇的法子,无非是两种,手刃血仇,或者……昭告天下平反。正巧了,崔先生是个明事理之人,这两条报仇的法子,他都可以接受,只看太皇太后该如何选了。”
太皇太后浑身冰凉,朝着门口跑了几步,大吼着:“来人!!来人!有人要行刺老身!”
嘭€€€€
没庐赤赞却一把将殿门关闭,隔绝了太皇太后的喊声。
砰砰砰!!
太皇太后使劲怕着殿门,但殿门厚重,根本无济于事。
李谌重复道:“太皇太后会如何选择呢?”
“老身……老身不选!!老身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太皇太后大喊着:“老身不选!!老身还要辅国!这个天下没了老身不行……不行!朝廷会被你这个奶娃娃给毁掉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太皇太后,您承认吧,如今的陛下,已然不是您所认识的陛下了,这个天下,没了您也不会如何,这个朝廷,没了您照样运作,只不过……郭氏没了您,可就一塌糊涂了。”
“郭、郭氏……”太皇太后呢喃。
刘觞谆谆诱导的道:“正是啊太皇太后,您可想想郭氏,郭氏没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了您太皇太后,有句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皇太后还是罪己吧,罪己……又不会掉块肉!”
当然不会掉肉,只会失信于人,然后失去话语权,彻底失去垂帘辅国的机会!
太皇太后好像被刘觞的话蛊惑了,她的确也是强弩之末,颤巍巍的顺着殿门坐倒下来,仿佛瞬间颓废了不少:“老身……老身愿意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