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然三日,李谌似乎已经憋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必须见一见刘觞,就算远远的看一看也好。
他坐立不安,干脆长身而起,道:“走鱼之舟,去宣徽院。”
“是。”
李谌离开紫宸殿,急匆匆往宣徽院而去,下定决心去宣徽院探看之后,李谌的心情反而平稳了许多。
他来到宣徽院,没有让小太监通报,直接走进去,还没走到刘觞的屋舍门口,便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何其耳熟,正是沧景节度使义子程怀瑾。
程怀瑾的嗓音带着一股幽怨,十足的暧昧,幽幽的道:“宣徽使大人游戏人间,与什么人都是玩玩,与什么人都不当真,可真是羡煞了怀瑾呢。”
李谌推门的动作瞬间卡住,手掌分明几乎挨在门板上,却突然缩了回来。
玩玩?
李谌蹙起眉头。
刘觞不会武艺,可不知小男朋友就在门外,听到程怀瑾故意暧昧的话,嫌弃的皱了皱眉道:“谁有空跟你玩?”
程怀瑾一笑,继续用暧昧的嗓音道:“也是呢,毕竟怀瑾这样的姿容,可入不得宣徽使您的法眼,宣徽使的眼界,都被陛下给养刁了,若是论玩一玩,怀瑾可排不上队呢。”
刘觞奇怪的看着程怀瑾,心说这个程公子今日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一直和自己说一些有的没的,从里到外透露着奇奇怪怪,而且这言辞听起来……怎么茶里茶气的?
门舍外的李谌眯了眯眼眼目,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刘觞,结果又听到了那句“玩玩”,阿觞不会与朕真的只是玩玩?那等阿觞玩腻了,朕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抛弃朕不要?
想到这里,李谌的脑袋顶上好像凭空多出了两个耷拉的耳朵,湿漉漉的耷拉着,好像落汤鸡的小奶狗。
李谌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仿佛泄了气儿的皮球,慢慢收回手来,后退了两步,悄无声地的离开了宣徽院。
程怀瑾耳聪目明,听到了天子渐去渐远的跫音,当即收敛了暧昧的言辞,似乎因为给刘觞使绊儿,扳回一局而欢心,道:“宣徽使,怀瑾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刘觞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今儿个本使烦心着呢,你赶紧走吧,没空陪你玩!”
程怀瑾一笑:“宣徽使确定不听?是关于陛下之事。”
刘觞捂着耳朵的手稍微放下来一些:“陛下?”
程怀瑾故作神秘:“宣徽使有所不知,方才怀瑾说玩玩之时,当今天子……就在门外。”
“什么?!”刘觞噌的坐起身来,瞪大眼睛:“陛下刚才来过?”
“的确来过,”程怀瑾笑得温温柔柔:“不过是方才之事了,眼下已然走了。宣徽使大人,不会是怀瑾说玩玩的事情,被陛下听了去罢?陛下若是误会了宣徽使大人,那可如何是好?”
刘觞总算是明白了,刚才那些奇奇怪怪,茶里茶气的话,都是程怀瑾说给天子听的,这下子小男朋友定要觉得自己是在玩弄他,自己不成了一个渣男大猪蹄子吗?
程怀瑾扳回一局,心情大好,笑眯眯的道:“看来宣徽使很忙,还要忙着去哄陛下欢心,那怀瑾也就不在这里碍眼,先告退了。”
“程怀瑾。”
程怀瑾刚要离开,刘觞便叫住了他,这次可不是唤作程公子,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程怀瑾站住,笑得温柔无害,道:“宣徽使可还有什么吩咐?”
刘觞叉腰道:“看来你还是没学乖,等本使得空,送你一件大礼。”
程怀瑾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哦?那怀瑾还要期待宣徽使的大礼了呢。”
说完,施施然的离开了。
刘觞气愤的道:“这个小作精!”
他赶紧推开门走出去,急匆匆的往紫宸殿而去。
李谌身材高大,步子也阔,早就回了紫宸殿,进了紫宸殿,本想狠狠将芙蓉石盖炉砸在地上,已经把盖炉捧起来,突然想到这是刘觞最喜欢的摆件。
平日里刘觞来到紫宸殿,总是要摆弄这只盖炉,已经摔了两个,将作也很难找这般规整的芙蓉石,再做唯恐不宜。
李谌的动作一顿,黑着脸将盖炉高高举起,轻轻放回了案几上,气怒的狠狠一踹案几。
“啊嘶!”案几是金属打造,沉重的厉害,李谌功夫再厉害,也是骨肉做的躯壳,当即踢得生疼。
“陛下……”鱼之舟眼皮狂跳:“您没事儿罢?要不要宣御医?”
“不必了。”李谌阴沉的道。
“陛下,”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宣徽使大人正在殿外,请求谒见。”
刘觞?
李谌心里又生气,又委屈,道:“他来干什么?不见!”
刘觞在殿外等着,没一会子小太监便回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宣徽使,陛下说……说您出了疹子,不方便谒见,还是请宣徽使先回去罢。”
小太监说话已然足够委婉了,尽量不惹怒刘觞。
刘觞一听,果然,小男朋友怕是听到了方才程怀瑾的暧昧言辞,真的闹别扭了吧?
他其实哪里知道,李谌早就听到了程怀瑾的言辞,何止是程怀瑾的言辞,那句“玩玩”,分明是刘觞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刘觞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李谌就是不见他,铁了心不见他,刘觞灵机一动,夸张的“哎呦€€€€”“嘶€€€€”“哎呦喂哎呦喂!”的大喊起来。
李谌在里面也听到了动静,立刻紧张的道:“他怎么还没走?为何突然呻*吟?可是不服之症又反复了?”
鱼之舟道:“陛下如此关心,便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李谌重新坐回席上,赌气的道:“朕不去。”
鱼之舟无奈,道:“那要不要小臣前去看看,崔御医说了,这不服之症最怕着风,宣徽使的病情还未大好,若是真的着了风……”
李谌立刻挥手道:“快去,快去看看,让他回宣徽院静养,不要在外面瞎闹。”
鱼之舟出了紫宸殿,刘觞一看不是李谌,有些失望。
鱼之舟道:“宣徽使,陛下请您先回宣徽院静养,不要耽误了病情。”
刘觞压低了声音打听道:“陛下……是不是生气了?”
鱼之舟点头:“很是生气。”
刘觞叹气道:“我就知道,肯定被他听见了。”
鱼之舟又道:“陛下生气,又不想与宣徽使生气,方才本要砸了那芙蓉是盖炉,但一想到是宣徽使喜爱的香炉,便没有动手,最后只是轻轻放下了。”
刘觞一听,又是担心,又是心疼,道:“小鱼公公,你帮我劝劝陛下。”
鱼之舟摇头:“这种事儿,小臣可劝解不来,宣徽使有恙在身,还是先回宣徽院静养罢,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会子也不会见宣徽使,不如明日再来。”
刘觞叹气:“只能如此了。”
刘觞回了宣徽院,心想着都是程怀瑾那个小作精,必须给他送一份大礼,让他知道本使的厉害,看他往后还敢在本使面前蹦€€?
“来人。”
小太监立刻走过来,道:“宣徽使,请您吩咐。”
刘觞道:“从本使的宝库中,挑选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物件儿,记住,一定要不怎么值钱的,送到驿馆去。”
小太监应声:“不知宣徽使大人,想要将这些宝物,送给什么人?”
刘觞道:“自然是送给沧景节度使的义子程公子了。”
“是,小人记下了。”
“切记,”刘觞叮嘱:“一定要在程家三公子的面前,将这些物件儿送给程怀瑾,还要恭恭敬敬,说一些好听的,好叫程家的人上上下下都知晓,本使十分器重、看重程家这个养子。”
“是,”小太监道:“请宣徽使安心,小人这就去办妥。”
小太监都是经过枢密院刘光的选拔,才安排在刘觞身边的,一个个办事儿利索极了,立刻选了几个“不值钱”的东西,送到驿馆去。
正巧了,程家三公子正在驿馆的花园练武,而程怀瑾在花园中散步,小太监便按照刘觞的吩咐,走过去,故意用很大的嗓门儿道:“程公子,小人终于找到您了,这是我们宣徽使大人,送您的贽敬之礼!”
程家老三听到动静,还以为程公子唤的是自己,转头一看,没成想竟然唤的是程怀瑾那个野种!
程家老三走过来,小太监把礼物一件件清点之后送给程怀瑾,全都放在精致的锦盒中,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但锦盒精巧别致,里面的东西自然只有更加精巧。
小太监又故意拢着手,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音道:“程公子,不瞒您说,在这诸多的公子之中,您可是最合我们宣徽使大人眼缘儿的,这些贽敬之礼,都是宣徽使大人一件件,一桩桩亲自挑选的,生怕程公子您不喜欢呢!”
程家老三越听越来气,但是小太监跟前也不好发作,等那小太监一离开,立刻犹如火山爆发。
“好啊程怀瑾,你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平日里吃斋念佛无欲无求,结果背地里竟如此巴结宣徽使?”
程怀瑾皱了皱眉,自然想到了刘觞所说的“大礼”,看来这份大礼分量颇重,便是想要挑拨程家老三的嫉妒心,让老三针对自己,如此一来,正好是一出借刀杀人,还省了力气,就算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过是家务事,旁人无法多管闲事儿。
程怀瑾隐藏了这么多年,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将沧景的兵马握在手中,自然要装乖,不能为了今日的事,与程家老三撕开脸皮。
程怀瑾低眉顺眼的道:“三兄你误会怀瑾了,怀瑾绝无做过巴结于人之事。”
“你没做过?”程家老三道:“人家宣徽使的贽敬之礼都送到门上来了,你却说没巴结过宣徽使?好啊,你不巴结,宣徽使那么大的权势,那么大的脸面,上赶着来贴你的凉屁股?!平日里在阿爹面前,就属你会装乖!我早就看你不惯,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装乖!”
嘭!
程家老三一脚踹上来,程怀瑾本能躲开,但因着碍于周边人多眼杂,只能被踹倒在地上,他的手掌与手肘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登时破了皮,丝丝的鲜血染红了衣裳。
“还装?”程老三喝骂的又踹了好几脚:“看你还怎么装?!阿爹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砰砰砰!
程老三踹了几脚之后,眼看程怀瑾要爬将起来,干脆用鞋底踩住程怀瑾的面颊,将他一下踩倒在地上。
程怀瑾“嗬”了一声,面颊紧紧贴着地面,眼眸死死眯起,闪过一丝狠戾,双手攥拳,浑身哆嗦,几乎忍无可忍。
便在此时,有人大喝一声:“老三!你做什么!”
是程轻裘来了。
程轻裘快速冲过来,拽住程家老三的胳膊,把人拉开:“老三,你太胡闹了!”
说着,搀扶起程怀瑾。
程怀瑾的衣裳蹭破了,挂着血丝,面颊上也被踩脏,脸颊微微红肿,唇角还挂着血丝,鬓发散乱,狼狈至极。
程家老三一看大哥护着程怀瑾,怒声道:“我胡闹?我怎么胡闹了?程怀瑾他才是,暗地里巴结宣徽使,若不是宣徽使把贽敬都送到门上来了,咱们所有人还都蒙在鼓里呢!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种,不会还想贪图我们程家的兵权罢?你痴人说梦,呸!你算什么东西,野种!”
“老三!”程轻裘喝止了程家老三的话头,道:“别再说了。”
程怀瑾则是垂着头,瘦弱的肩头微微颤抖,他并非是害怕的,而是愤怒的,如不是因为程轻裘拦在面前,此时他已经暴露了本性。
程怀瑾忍耐再三,不能让这点子“小事儿”破坏了自己多年的计策,轻声道:“怀瑾无妨的,先回屋舍了……”
说完,立刻转身便走,回到屋舍。
“阿瑾!阿瑾!”
程轻裘追在后面,一路跟着来到屋舍门口,趁着程怀瑾关门空当进了屋舍,担心的道:“你受伤了?还流了血,脸也肿了,大兄这就去叫大夫来,给你医看。”
“别去了,”程怀瑾低声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