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耶律延木笑道:“第一次见到宣徽使的时候, 耶律便感觉十分亲切, 这不是说假话,其实……宣徽使的容貌,生得有些像耶律的亲人。”
“哦?”刘觞追问道:“像耶律特使的亲人?”
耶律延木点点头,有些出神:“像……我的母亲。”
“母亲?”刘觞一愣,自己好歹是个男人,不,太监,怎么会像耶律延木的母亲呢?
耶律延木回过神来道:“当真对不住,叫宣徽使看笑话了,但耶律是真心想要与宣徽使交好的。”
“那是自然的。”刘觞搪塞道:“大唐与契丹本就交好,虽以前有一些小小不言的误会与摩擦,但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升平,咱们既然是友邦,如何能不交好呢?”
耶律延木道:“宣徽使,那边有些动静,围了好多人,咱们也过去看看?”
他催马往前走,刘觞坐在他的身前,与他同乘一匹,自然也跟着耶律延木往前走去。
“嗷呜€€€€呜€€€€”
好似是什么小动物的叫声,伴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春末的树林间,刘觞忍不住嫌弃的捂住鼻子,这可是他头一次来狩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前面的确围住了很多人,大家好似在看什么,还在争论什么。
原是大唐和契丹的官员同时猎到了一头狼,那头狼身上扎着两支不同的木箭,一支是大唐官员的,另外一支则是契丹使者的,于是这一头狼该如何瓜分,便引开了双方的争辩。
要知道这次狩猎,若是谁能获得头筹,不只是脸面好看的问题,还能为国争光,这等子好事儿,是谁也不愿意放过的。
“分明是我先猎到了的。”
“分明是我的箭射中了狼的要害。”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让步,耶律延木一看,翻身下马,上前笑道:“二位,不要争执,今日狩猎,本是欢心的事情,不要弄得不愉快。”
他说着,对那契丹人道:“不得无礼。”
那契丹使者似乎有些不服气,竟还横着瞪了一眼耶律延木。
刘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这耶律延木乃是使团中最大的掌官了,身为一个使者,竟然敢瞪自己的顶头上司,除非他是不想干了,准备卷铺盖走人。
便在此时,有人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正是契丹可汗的弟弟遥辇氏。
遥辇氏走进来,道:“夷离堇,这话说的可不对,今日乃是狩猎的日子,狩猎,那便是要分个高下的!”
他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陛下,您说对么?”
原来遥辇氏身后还有人,李谌听到动静,也催马而来,他的面色阴沉,似乎不是很欢心,众人还以为是双方为了一头猎物争抢,惹得李谌不欢心,岂知道其实李谌是因着心里吃味儿,才不欢心的。
遥辇氏笑眯眯的看向耶律延木,而那契丹使者立刻对遥辇氏毕恭毕敬的作礼,刘觞是个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小道道儿。
虽耶律延木是这次使团的特使,也就是最高领导人,但是遥辇氏乃是可汗的亲弟弟,也有自己的势力,而遥辇氏与耶律氏是两个不同的氏族。虽然同属于遥辇部联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耶律延木的迭剌部越来越壮大,已然威胁到了遥辇氏在遥辇大联盟中的决定性地位,所以遥辇氏针对耶律延木,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耶律延木脾性特别好,一点子也不生气,和和气气的与遥辇氏说话。
刘觞心里乐开了花,好啊,你们自己窝里斗才好,这样就没工夫来对付旁人了,如此甚好。
“嗷呜€€€€呜……”
轻微的叫声传来,刘觞方才便听到了这种叫声,好像小动物,又像是小狗子的声音,十足微弱,被众人的争吵声掩盖住。
簌簌簌……沙沙……
身边的草丛晃动了两下,噗叽,从里面冒出一个小狗子来,那小狗子大约一掌大,虎头虎脑的,因为脑袋太大,险些头朝下栽在地上。
灰扑扑的小狗子脏兮兮,身上还蹭着血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来到被猎杀的灰狼身边,用脑袋使劲蹭着对方,似乎想让那头已经死掉的灰狼重新站起来。
“嗷呜……”
“呜€€€€嗷嗷……”
小狗子很是捉急,不停的蹭着灰狼,但那灰狼一动不动。
“快看,这里还有一头小狼崽子!”
“既然如此,咱们便以这头小狼崽子为彩头,看谁先猎到,先猎到的人,便将这头死狼一同收了去!”
小狼崽子?
刘觞定眼一看,那灰扑扑的小狗子和普通的狗子还真是不一样,嘴巴微微有些尖,真的是一头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不停的拱着地上的死狼,叫声十分悲切,看得出来,那地上的灰狼应该是他的家人。
刘觞心头一动,突然蹲下来,把那小狼崽子一把抱起。
“阿觞,当心!”李谌担心急了,虽然那小狼崽子看起来很小,还受了伤,应该没什么攻击性,但总归是野兽,野性难驯,万一伤了刘觞怎么办?
刘觞抱住小狼崽子,道:“这头小狼崽子,是本使的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谁也没料到宣徽使会这般做。
有人道:“既然宣徽使想要这猎物……”
“不,”刘觞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本使不是要猎杀这头小狼崽子,本使的意思是……以后这就是本使的狼了,谁也不能动它。”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宣徽使竟是要养这头狼崽子?”
“宣徽使,万万不可啊!这狼崽子野性难驯,是养不熟的!”
“对啊,狼是养不熟的,等它长大一些,或者伤好一些,定然会袭击宣徽使的!”
李谌微微蹙眉,似乎也有些不赞同,说实在的,宫廷里什么样的“宠物”没养过,别说是狼崽子了,就连老虎也养过,但是这些野兽野性难驯,的确是养不熟的,刘觞又不会武艺,真的生怕伤了他。
耶律延木走上前来,看了看那小狼崽子的腿子,道:“它受伤了,应该是被猎犬咬的……我看这小狼崽子还是幼崽,年岁也不大,不如先让宣徽使豢养一段时日,若是当真野性难驯,再将它抛弃也是可的。”
好不容易有人给小狼崽子说话,刘觞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李谌心里好气,这个耶律延木,就知道恭维奉承刘觞,顺着他的意思胡闹,狼崽子是能养的么?但若朕说不同意,必然着了耶律延木的道,让刘觞觉得耶律延木更为温柔体贴,反而是朕小心眼子。
李谌咳嗽了一声:“宣徽使欢喜便好。”
“谢陛下!”刘觞高兴极了,抱着怀里的小狼崽子道:“乖,我带你去包扎伤口。”
“嗷呜嗷呜!”
小狼崽子迷茫的睁着大眼睛,用受伤的小爪子扒拉着刘觞,反复回头去看地上的死狼,嘴里哀声叫着,声音十分凄惨。
刘觞虽不忍心,但也没有法子,那头狼已经死了,再让小狼崽子守着下去,也不是法子,便一狠心,将小狼崽子抱走了。
耶律延木立刻跟上刘觞,道:“宣徽使,我帮你一起包扎罢?”
刘觞想到耶律延木是个武将,比较有这方面的经验,便点点头,也没有拒绝,李谌不服气了,这个耶律延木,简直便是狗皮膏药,烦人得紧,朕必须跟上去才是。
刘觞抱着小狼崽子进了营帐,耶律延木动作很麻利,打了水过来,又弄了一些伤药,熟练的给小狼崽子擦拭伤口,然后上药。
李谌心中一动,立刻转身离开,不一会子叫了兽医过来。因着是狩猎,随行之人除了御医之外,还有兽医,毕竟狩猎的队伍中有很多猎犬,这些猎犬若是生病,是需要兽医看诊的。
李谌道:“你给这狼崽子看看。”
兽医立刻上前,给可怜兮兮的小狼崽子看诊,不由赞叹道:“耶律特使将伤口处理的很是干净,包扎的也是极好,下官佩服佩服!”
李谌:“……”
李谌的本意是让专业的兽医羞辱一下耶律延木,好让他不要凑到刘觞面前随意现弄,哪知道竟然还给耶律延木长脸了?
耶律延木憨厚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家中的猎犬受伤,都是我亲自处理包扎,因此熟能生巧罢了。”
刘觞感叹道:“耶律特使好厉害啊。”
李谌:“……”朕胃疼,酸的!
小狼崽子的伤口处理了,因着伤口不再那般疼痛,登时安静了不少,说它是个狼崽子,完全是高估了这小东西,小东西的脾性十分安静,甚至有些怯生生的,睁着大眼睛,十分害怕的看着众人,向后缩了缩,最后干脆一脑袋扎进了刘觞怀里。
“嗷呜……嗷呜……”
刘觞一愣,被那小家伙可怜坏了,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人伤害你了。”
“嗷呜……”小狼崽子似乎在回应刘觞,蹭了蹭他的手背。
耶律延木笑道:“宣徽使,这小狼崽子仿佛知道是你救了它,正在感谢你呢。”
“呵呵!”李谌嗤笑道:“耶律特使好生厉害,竟然还通晓兽语?”
耶律延木面对李谌的冷嘲热讽,一点子也不生气,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耶律小时候,便是与野兽为伍长大的,虽不说通晓兽语,但多多少少懂得一些。”
李谌不屑,看把你能个儿的?
他嫌弃的皱了皱眉,道:“这狼崽子脏得很,身上指不定有什么污秽,阿觞,别让它再蹭你了。”
刘觞道:“是啊,这般脏兮兮的,要不然给你洗洗澡吧!”
刘觞立刻让人打了温汤过来,亲自给小狼崽子洗澡,李谌素来便有洁癖,这狼崽子在地里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嫌弃的不得了。
耶律延木却没什么洁癖,热情的帮着刘觞,还教导他该如何给小狼崽子洗澡,李谌反而像是个局外人似的。
李谌心口更是发酸,酸溜溜的盯着刘觞,仿佛刘觞是个喜新厌旧的大猪蹄子似的。
刘觞给小狼崽子洗了澡,用布巾擦干,之前是脏兮兮的小煤球,这会子洗干净,恢复了本身的毛色样貌,原来是一头小灰狼,毛色普普通通,但是架不住憨头憨脑的,极是可爱,一般的小狗子都比不过它。
刘觞笑眯眯的道:“好可爱!你是灰色的,那就叫你小灰灰吧?小灰灰,好不好?”
小狼崽子迷茫的睁着大眼睛,水灵灵的小狗眼,还对刘觞展开了一个歪头杀,“嗷呜?”的叫了一声。
“果然好可爱!”刘觞完全被小灰灰的歪头杀征服了,笑道:“你是什么天选小奶狗呀?”
小奶狗?
李谌一听,这不是阿觞哥哥对朕的爱称么?怎么突然把这个爱称给了这普普通通的小狼崽子?真真儿是岂有此理!
“真漂亮,”耶律延木赞叹道:“这头小狼的毛色看着普通,其实是因着吃食跟不上,若是能将养好了,往后毛色会更加好看的。”
“是嘛?”刘觞举着小灰灰对李谌道:“陛下,你看它好看吗?”
李谌心里酸的都发麻了,酸的都想吐了,一时气糊涂了,顺口道:“好看什么?丑死了。”
刘觞:“……”
小灰灰:“啊呜?”
下午的狩猎很快结束了,庖厨将猎物全都带走,准备一会子烹饪起来,便是晚间的燕饮食材了。
李谌虽然中途开了小茬儿,但是他的狩猎技术不必多说,头筹还是他无疑。
李谌兴冲冲的回到营地,想要将这好消息告诉刘觞,哪知道一走经营地,便看到刘觞带着小灰灰,围着营地的牙旗在遛弯,刘觞在前面走,小灰灰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追,不止如此,耶律延木也在。
耶律延木站在旁边,笑道:“小灰灰好厉害,跑得真快。”
李谌:“……”
李谌一时间有一种错觉,那二人一狼,仿佛一家三口,而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