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夫们忙叨起来,很快抬着粥水进入了粥场,天亮的时候,一切准备工序准时完成,刘觞擦了擦热汗,道:“可以舍粥了。”
一连过去几天,刘觞每日都安排舍粥,已然安排出了心得,一日比一日有经验。
今日李谌并无外出,特意来了粥场一趟,便看到了舍粥的刘觞,因着连续几日舍粥,工作强度太大,很多户部的官员都被累病了,刘觞看起来明明是最娇气的一个,但偏偏撑到了现在。
刘觞拿着巨大的勺子,一勺一勺的给难民舍粥,汗水从额角滚下来,刘觞根本顾忌不了太多,天气分明一点子也不热,却累得他大汗淋漓。
李谌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有些出神,这个人……是最像阿觞的一个,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不只是长得最像阿觞,甚至是神态都一模一样,神似的就好像……刘觞复生了一般。
“嘶!”
李谌被痛呼的声音拉回神来,定眼一看,是刘觞受伤了,粥水洒在刘觞的手背上,因着粥水都是现成熬制的,十分滚烫,加之很是浓稠,立刻烫出了一片大泡。
刘觞疼的甩甩手,赶紧把粥水甩下去,程熙之着急的道:“怎么笨手笨脚的,又不是第一天舍粥了,快……”
他说着,想要去抓刘觞的手仔细查看水泡,但还未碰到刘觞,一只大手从侧面伸过来,直接拨开程熙之的手,托住了刘觞的手。
“陛下?!”
“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粥场的官员和官吏立刻跪倒在地,连绵山呼,难民们不识得天子,但是听到大家的呼唤声,赶紧也跪在地上磕头。
程熙之震惊的道:“天子,您怎么来粥场了?”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盯着刘觞手背上的红肿,沉声道:“跟朕来。”
“诶,可是粥……”
刘觞的话根本没有说完,直接被李谌强硬拽走,离开粥场,回到了御营大帐之中。
李谌从一个药囊中拿出伤药,道:“把手伸出来。”
刘觞挑了挑眉,他瞥了一眼药囊,顺从的坐在李谌面前,笑眯眯的道:“陛下,您的药囊里,怎么都是一些活血祛瘀的药?还有治疗烫伤的伤药?”
李谌下意识蹙眉,还能为什么,是专门让崔岑配置的,毕竟舍粥十分辛苦,还容易被烫伤,李谌早就让崔岑准备好了,只是这些药,他一直没有送出去罢了。
至于为何让崔岑准备着,李谌自己也不清楚,最好这些药永远也没有用武之地。
李谌道:“这些不都是常备的药膏么?”
“哦€€€€”刘觞故意笑眯眯的道:“是吗?都是常备药啊。”
李谌不理会刘觞的调侃,托着刘觞的手掌,用布巾将上面的粥水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涂抹上清凉的药膏。
刘觞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珍视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翘,看吧,什么小奶狗,什么大野狼,就算成长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拿捏在手掌中,一次两次都要被我拿捏。
刘觞故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李谌立刻道:“疼了?朕轻一点。”
“陛下……”刘觞轻声道。
“怎么……”李谌抬头追问,刚一抬头,登时觉得唇上温热,竟是被刘觞偷袭偷吻了一记。
李谌震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刘觞,刘觞则是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咪,十分的得意。
刘觞偷袭成功,见他愣神,忍不住加一把劲儿,继续调戏,道:“谌儿的嘴唇好软,好甜。”说着又凑过去,含住李谌的嘴唇。
李谌的喉结快速滚动,谌儿?这个称谓,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呼唤过朕了,李谌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嘭一声巨响,直接将刘觞扑在席上,加深了亲吻反客为主。
刘觞感觉到李谌的回应,十分沾沾自喜,就在此时,营帐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仿佛是一队马队进入了营地。
“没庐将军回来了!”
“是没庐将军!”
“快,去通知陛下!”
李谌一时情愫迷乱,突听外面的嘈杂声,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刘觞。
“哎呦!”刘觞被他推开,险些撞到了案几。
李谌噌的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衣裳,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刘觞,大步离开御营大帐。
刘觞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的道:“气氛正好呢,来的真不是时候。”
李谌急匆匆走出御营大帐,没庐赤赞果然回来了,不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辆车驾,车驾行驶入营地,缓缓停下来。
李谌上前道:“怎么样,是……他么?”
没庐赤赞拱手道:“陛下,卑将不敢妄言,还是请陛下……亲自看过再说罢。”
李谌蹙了蹙眉,不知没庐赤赞是什么意思,道:“让他下车。”
没庐赤赞道:“打起车帘。”
宫人将车帘子打起来,摆好脚踏,随即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从车架上缓缓步下,他包裹的很是严密,头上还戴着斗笠,故意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觞从御营大帐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个“宣徽使刘觞”,他眼眸一动,立刻上前,殷勤的道:“小心小心,地滑!我来扶你!”
刘觞冲上去,抓住对方的手,故意一拽,对方本能自己稳稳的下车,被刘觞这么一扶,反而身形不稳,险些跌落下来,头上的斗笠发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终于露出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嗬€€€€”
“老天爷……”
“怎会……”
身边的宫人倒抽一口冷气,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刘觞也被吓了一跳,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以为对方带着斗笠,是为了遮掩与自己不怎么形似的容貌,哪知道……
斗笠之下,竟然是被烧伤的脸面!
一张脸被烧伤了三分之一,刘觞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难免吓得一个哆嗦,别说是像不像了,这样的脸面,就算是像,也看不太出来,就算是不像,同样看不太出来。
那人连忙捡起自己的斗笠戴上,声音有些哽咽的道:“三年前仙居殿一场大火,小臣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却被烧伤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立刻道:“传崔岑看诊。”
“是,陛下。”
崔岑来到御营大帐之中,请“刘觞”坐下来,给他查看脸上的伤口,道:“回陛下,的确是烧伤,而且十分严重。”
“刘觞”双肩颤抖,立刻哭咽起来,断断续续的道:“小臣被烧伤昏迷,本以为必死无疑,可能是老天爷见怜,这才令我醒了过来,与陛下再次相见!”
李谌还是死死蹙着眉头,仙居殿大火,眼前的“刘觞”被烧伤,连容貌都无从分辨,虽然烧伤是真实的,但是李谌不得不怀疑,毕竟仙居殿在长安大明宫中,而武宁节度使的府邸在徐州附近,这么远的距离,“刘觞”是如何从长安来到武宁的,还被武宁节度使捡到养伤?
李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顽童了,这三年来,他变得独断专*制,甚至多疑善变,即使面对烧伤的“刘觞”,也无法激起李谌的同情心,他还是要疑虑一番。
李谌眯眼道:“你如何能让朕相信,你便是刘觞?”
“刘觞”止住了抽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捧着递给李谌,道:“陛下,请看。”
李谌低头去看那样东西,神情一震,道:“这是……你……真的是阿觞?”
刘觞无法进入御营大帐,在外面转了好几圈,抓耳挠腮的。
刘光拉着他进入了自己的营帐,道:“觞儿,坐,不要着急。”
刘觞道:“阿爹,我能不着急么?这个武宁节度使好手段啊,样貌不够,竟然毁容来凑啊!”
刘觞千算万算,愣是没有算到,武宁节度使送来的“刘觞”是个脸上烧伤高达三分之一的人!
刘光平静的道:“阿爹已经安排了眼线,一旦御营之内有结果,必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我。”
“枢密使!枢密使大人!”
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来,急火火的道:“枢密使大人!大事不好了!”
刘光还未发话,刘觞急促的道:“快说!”
小太监道:“那、那个人,好似是真的前宣徽使!”
“不可能!”刘觞一口否认,心说他是刘觞,那我是什么?活见鬼还是精分呢?
小太监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那人拿出了……拿出了前宣徽使的小印!”
无论是宣徽使,还是枢密使,身上都会携带小印,这是他们的印信,当年刘觞火焚在仙居殿,不只是“遗体”不见,小印也跟着消失,化为乌有,而如今,那个人不只是脸面烧伤,还随身携带着小印。
小太监道:“陛下验看过小印了,千真万确,是宣徽使的小印!”
刘光眯了眯眼睛,摆摆手道:“你且下去,若有风吹草动,再来禀报。”
“是,枢密使大人。”
小太监退出去,刘觞忍不住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刘光冷笑:“倒是个狠人,烧伤加上小印。”
刘觞沉吟道:“的确,小印虽然的确是宣徽使的印信,可是见过小印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朝中的要员全都见过我的小印。”
宣徽院每次有令,都会盖上刘觞的小印,小印上有“打残”的防伪,以供分辨真伪。
但是这东西说白了,又不是高科技,找一个能工巧匠也不是不能模仿,想要模仿的以假乱真,只不过是时间和工序的问题,就看肯不肯下功夫了。
刘觞道:“这个人不只肯下功夫,还肯用苦肉计,他知道陛下很聪明,一个小印不足以打动陛下铁石了三年的心肠,所以还来了个毁容。”
仙居殿大火,如果“刘觞”被烧伤,也在情理之中,不只是合情合理,还是一个最好的苦肉计,也能用伤疤来遮掩与刘觞长相不同的缺憾。
刘觞站起身来,刘光道:“觞儿,去何处?此时可不能冲动行事。”
刘觞道:“阿爹放心,我可不是没头脑,不会冲动行事的,但是我儿子冲动不冲动,那是控制不住的。”
儿子?
自然是小灰灰了!
刘觞离开刘光的营帐,立刻去找小灰灰,小灰灰正在吃饭,吃的西里呼噜,一张大嘴巴上粘的满满都是碎屑,听到刘觞的脚步声,立刻仰起头来,嗷呜嗷呜的叫着,欢脱的跑过来。
刘觞宠溺的给它擦掉嘴巴上的碎屑,道:“儿子,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帮阿爹一个忙。”
小灰灰:“嗷呜?”
李谌看到小印,心中有些激荡,加之“刘觞”脸面上的烧伤,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犹如沸腾的热油,煎熬的厉害。
“阿觞?”李谌喃喃的道:“真的是你?”
“刘觞”垂着头,低声道:“小臣毁容至此,再也没有脸面来见陛下,可是……可是小臣的心里,又实在放不下陛下,所以……”
李谌抬起手来,慢慢伸手过去,想要摘下“刘觞”的斗笠,“刘觞”呜咽的道:“陛下,不要!”
刘觞带着儿子来到御营大帐门口,便听到假刘觞的那句“不要!”,气得沸腾,拍了拍小灰灰的头顶,道:“上吧,小灰灰!”
“嗷呜!!!”
小灰灰一声大吼,撒丫子冲入御营大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