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瑞摇摇头表示不知。
听见国师二字,殷离心头一沉,不详的预感升起。
国师不是皇后的人吗?父皇想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阻拦,“别去。”
萧沐疑惑看他,“你不是说皇帝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吗?”
殷离皱了皱眉,虽然他对这位神秘的国师充满敌意,但若是萧沐不去,只怕父皇的猜忌会更重,他又不放心萧沐,于是握起萧沐的手,“那我陪你一起。”
*
报国寺是皇家寺院,晨钟声恢弘传遍数十里之遥,庄严无比。
山门前,为首的一名苍髯老者着一身白袍僧衣,双眼明亮如炬,气质超凡出尘,虽面容苍老,却从那五官中看得出年轻时的儒雅俊朗。
隆景帝与对方寒暄了几句后,便称要礼佛,自顾去了大雄宝殿,而萧沐与殷离则被引至一间古朴的禅房内。
倒流香青烟飘渺,如仙云流淌在香具内。
萧沐本以为他们要伴驾在皇帝左右,却见那老和尚进了门,与二人对面而坐。
萧沐有些诧异,“国师不用陪陛下吗?”
殷离则是警惕地看着来人,不发一眼。
老和尚见了二人却很是慈蔼,平静无波的目光打量一眼萧沐,笑道:“陛下礼佛不喜旁人打扰。”他说时在茶席旁坐下,提起炉火上的水壶,将沸腾的热水高高冲入茶碗中,分了茶后将两只茶杯推至二人面前。
“世子到此间来,还习惯吗?”
萧沐环顾一下陈设简单的禅房,心说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便点点头,“还行。”
国师微微颔首,自顾提了滚烫的茶壶给二人斟茶。
“世子早已看淡凡尘,境界高深,自然不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泰然处之。”
萧沐心头发出一声咦?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传闻中的原主可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与所谓的看淡凡尘,境界高深相距甚远。
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在说原主,反倒像在说……他自己?
殷离听出这话里有话,微微皱眉,警惕地道:“国师这话是何意?”
他看向国师的眼神隐约带着点忌惮,他知道国师并不是什么骗子,而是确有些异于常人的手段,且历经两朝,颇受先皇器重,否则他的父皇也不会对国师深信不疑。
他知道国师只怕已经是皇后的人了,如今父皇突然亲至报国寺,又非要带上萧沐,难保不是皇后从中作梗,让这位国师给父皇灌点迷魂汤,便要君臣离心,自断臂膀,更甚至,惹怒萧氏引来天下大乱。
殷离心中越发警惕。
国师觑一眼殷离,缓缓勾起唇,并不答话,反而道:“殿下此生难得,气性还是那样重,不如先喝杯茶,降降火。”
殷离狐疑地瞥一眼茶盏,他只在儿时随父皇来报国寺祈福时见过国师一面,也不过是远远地瞧着并无交谈,可对方这话却像是与他相熟似的。
还有方才对萧沐说的那番话,听着也是云山雾罩。
萧沐看一眼国师,微微眯了眯眼,“国师似乎对我们很了解?”
老和尚笑笑,“谈不上,见过殿下几次。”
“那我呢?”萧沐看着对方,认真道:“国师见过我吗?”
老和尚苍老的茶色眼瞳幽幽看向萧沐,片刻后道:“老衲曾见过幼时的世子一次,不过已经恍若隔世,记不清了。”
殷离不想被国师的话术引导,截过话头道:“我知道你是皇后的人,我告诉你,不管她打什么主意,都是白费心机。”
老和尚含笑啄了一口清茶,“出家人不惹凡尘,不沾因果。老衲如何会是皇后娘娘的人?”
殷离冷笑一声:“你奉她之命散布冲喜之说,还说不是她的人?”
国师微微颔首,手指碾了碾须尾,神态悠然,“出家人不打诳语,殿下怎知老衲说的不是实话?当时皇后娘娘确来问过殿下的命格是否与世子相合,我告诉她二位原本无缘,然而有人强行逆天改命,凭白生了一份深缘,从此斩不断了。”
萧沐也恍然想起,当初太子以陨铁拉拢他时,也提过皇后曾授意国师提起冲喜之说,只是逆天改命?这是在说谁?
萧沐本想发问,却见殷离眸光锐利,一掌拍在案几上,看着国师厉声:“谁又能保证你这话是真是假?”
国师坦然回望过来,眸光里似笑非笑,“可殿下嫁去王府后,世子确实活过来了,不是吗?”
“那是萧沐命硬,与冲喜何干?”
国师目光略沉,将茶盏放回案几上,“殿下扪心自问,自己对这一纸婚约可有不满?”
殷离一怔,不满吗?
当然没有,他甚至有些庆幸。
如果不是这一纸婚约,他恐怕会与他父皇一般忌惮萧氏,当他重获皇子身份后,他甚至极有可能视萧氏为敌,恨不能除之后快。
想到这他忽然背脊发寒。
便听见国师又道:“殿下此生得来不易,难道要重蹈覆辙,再次追悔莫及吗?”
殷离正疑惑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老和尚冲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一指似慢实快,殷离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竟眼睁睁地看着国师点在他额前眉心处。
被点中的那一瞬间,殷离直接大脑嗡鸣一片,如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片刻后又恢复了知觉。
萧沐闪电般起身挡在殷离面前,唰啦一声拔剑而出,指向国师,因为这老和尚对他们一直没有敌意,所以萧沐并未留心,却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对殷离出手。
可这人到底干了什么,萧沐竟然没看明白,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高人吗?能在他的手底下伤人?
却见国师被剑尖指着却面不改色,依旧淡然地品茶,只瞥了一眼剑锋,意味深长地赞许道:“真是好剑。”
国师依然神态自若地举杯自饮:“世子不必紧张,老衲什么都没做,只是帮殿下找回他遗忘的东西罢了。”
殷离皱紧了眉,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觉得脑海里混乱一片,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往他识海里涌,他却分辨不清那是什么。
萧沐回头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殷离深呼了口气,按捺下心绪摇头道:“我没事。”他眉头紧锁,看着国师道:“什么遗忘的东西?你到底在说什么?”
国师轻笑了一下,“殿下今后会明白的。”
此时,皇帝礼佛结束,传旨太监前来召唤国师。
殷离仍不放心,警告国师道:“你若敢对萧氏不利,就算你有父皇护着,我也不会放过你。”
国师大笑了两声,起身推门而出,“殿下多虑了。”
萧沐与殷离与其他随行人等候在大雄宝殿外,便见国师得了召进入殿门,不知与皇帝攀谈什么。
不久,传旨太监来到二人面前行了一礼,“陛下还与国师有要事相商,殿下与世子爷若无事,可以先行回府。”
萧沐还担心殷离方才有没有受伤,便对殷离道:“回去吧,最好找府医检查一下。”
“若你有事,我会回来一剑掀了报国寺。”
殷离听见这句,方才心头的无名火瞬间消散,心头暖洋洋的,“有你这句就够了。”
他最后瞥一眼殿内矗立在皇帝身旁的老和尚,拉着萧沐扭头离去。
大殿内。
隆景帝仍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仰头望着庄严的巨大佛像。
身旁国师远远望向门外二人离去的身影,耳边听见隆景帝道:“国师看出什么了吗?那个萧沐……”
老和尚浅浅一笑,颔首道:“我是假罗汉,这位才是真神仙。”
听见这句隆景帝眉心重重一跳,猛然扭头看向国师,声音都紧张起来:“当真?”
老和尚回头看一眼皇帝,投去一个带着笑意的安抚眼神,“可这位神仙,于陛下无害。”他说时再次扭头看向已经消失在山门外的王府队伍,“他是能保大渝的真神。”
第55章 (含加更三合一)
殷离回府后, 萧沐不放心,又找来府医给殷离看诊,自己也反复诊了脉,确定殷离没有任何内外伤, 这才放心下来。
殷离见萧沐紧张的模样, 心中熨帖不已, 当晚搂着人又抱又啃, 又把萧沐热出一身汗,直把他往外推。
殷离无法,怕真热坏了小呆子, 这才恋恋不舍退开,委屈巴巴地缩到床边一角,用幽怨的眼神望向萧沐, 谁知小呆子得了松快,竟没多久便兀自睡着了。
看着萧沐没心没肺的睡颜,殷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萧沐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习惯他,怀着这份思绪, 他亦按捺着燥热,闭眼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的原因,这天夜里,殷离开始做些奇怪的梦€€€€
梦境有些模糊,才三岁的他被人追逐,不慎掉进御花园的池水里。
年幼的太子一脸倨傲地指着池水里的殷离冷笑:“你这个灾星,敢让你娘欺负我母后, 你该死!谁都不准救他!”
殷离的侍从奋力挣扎, 却被太子的护卫死死按住。
殷离感觉自己很沉很冷, 他试图钻出水面,但几次挣扎后就失了力气,四肢像是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最后一次尝试后,他再没了力气,冰冷的湖水随即淹没了他的头顶,水声伴随着侍从被拖行着渐行渐远的哭喊声响彻耳际。
在最后的视线里,他依稀看到湖边的人们一双双漠然的眼睛,比湖水更冰冷刺骨。
浑浊的池水涌进他的气管,他被呛得几乎窒息,就在殷离感觉到自己正一点一点沉入水底时,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入水中,他耳边发出了一道闷响,殷离在水中努力睁眼去看,发现是根竹竿。
他得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竹竿,然后一个不大的力道将他一点一点地拉了上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许并没有多长时间,殷离终于又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他下意识近乎贪婪地大口喘息着。
他整个人栽在草地上,被呛得直咳嗽,湖水以及青草气味混杂。视线模糊间,一件衣裳披在他肩头,这才有“被人救了”的意识。
随后有一双小手给他拍背,他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后,对方又将他搂在怀里。
小殷离下意识地用视线去寻那个救他的人,但因为呛咳得实在厉害,视线也被湖水模糊了,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模糊人影。
死里逃生的他本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被忽然靠过来的温热一软,忽然涌起满腹的委屈,鼻尖一酸,啜泣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那男孩从背后搂住他,给他取暖,又取出饴糖哄他,安抚道:“不哭不哭,一会就不冷了。”
御花园池塘边上,两个小小的人影依偎在一起。
接下来的数日,他便总是梦见儿时的回忆,他看见自己在报国寺山脚的破庙里€€€€
五岁的小殷离拆了袍角的料子,抽出一根银丝来,取了不知从哪捡来的红豆模样的果实,一颗一颗地串起来,最终亲手给面前的小男孩戴上。
殷离听见自己说:“这个送给哥哥,当做谢礼,等我回宫后,再向母妃讨点好东西来送你,连同上回的救命之恩一起,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哥哥的。”
男孩冲他扬起恬静的笑,抚摸那手串道:“这个就很好。”
小殷离歪着脑袋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下,语气不舍地道:“可是等我回宫以后,该怎么找你呢?”
男孩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会来找你的。”
“那你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来找我哦。”殷离伸出一个手指头,牵过对方的尾指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