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张了张口,“爹……爹。”
老王爷一把将萧沐搂得死紧,“爹爹还以为你……以为你……”刚说出两句,老王爷就鼻子一抽,眼泪珠子哗哗地往下掉。
萧沐拍拍萧衍的肩头安抚道:“我好好的,只是走得太急,忘记给您留句话。”
萧衍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殷离一眼,心里泛酸,真是儿大不中留啊,为了赶着见心上人,亲爹都不要了。
想到这里老王爷有些委屈,不由撇了撇嘴,但口中还是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沐儿没忘了爹爹就好。”
殷离有点心虚,但看萧沐被搂得皱眉,玉白的脸蛋都被萧衍的大胡茬子蹭红了,不由心疼起来,拍了拍萧衍的肩膀,“王爷……萧沐还累着,让他先回房休息吧。”
萧衍连忙点点头,叮嘱属下把萧沐送回藩邸,看着萧沐离开,他才按下情绪,转头对殷离道:“殿下,京里发来了诏令,咱们该回京了。”
殷离面色一肃,缓声道:“嗯。”
他看一眼黄沙弥漫的地平线,心道是时候回去结束这一切了。
……
……
盛京,皇帝亲自率领百官站在太极殿广场前的高阶上,脸上洋溢着意得志满的笑。
众人队列整齐地等待着凯旋归来的将军们。
有官员看着皇帝面色欣然,立刻心领神会地拍起马屁来:“我大渝与辰国对峙多年,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的边境纷争,一朝在陛下的治下永绝后患,实乃陛下英明神武,我朝幸甚,大渝幸甚。”
众人闻言,纷纷接住话茬,“辰国成为我大渝属国,功在当代,皆因陛下得天庇佑,实乃真龙天子,才令到天下臣服,万国来朝。”
彩虹屁一波接着一波,听得隆景帝龙颜大悦。
张栋之亦开口道:“还是陛下教子有方,五殿下尚未及冠便能亲率轻骑兵深入虎穴,以少胜多,闪电奇袭,不过半载竟然一路打到辰国大都,如此举世之成就,实属罕见。”
隆景帝听了,扬起笑,脸上很是赞同:“离儿确有大才能。”
官员们一听,又纷纷换了拍马屁的角度,轮番夸赞起殷离来。
云阳明不动声色听了一会,轻笑道:“要说大才,还得是萧衍啊。”
皇帝闻言望向云阳明,便听对方又道:“三个多月,只打了两场仗,便吞掉了辰国四十万主力,生擒辰国皇帝,之后又随五殿下一路攻下辰国各大重镇直逼大都,这份天大的功劳,怕是陛下也赏无可赏了吧?”
隆景帝狐疑地眯起眼,笑意收敛了些。
官员们亦听出这话外音,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这等敏感的话题,他们可不敢随意掺和进去。
张栋之皱了一下眉,这老东西,都这时候了,还在暗示萧氏功高震主,挑拨离间,他想了想,冲皇帝垂首道:“萧王爷历来是用兵如神,恐怕老王爷自己也没想到此次会这样顺利,能生擒辰国皇帝。”
“是啊。”云阳明意味深长道:“是用兵如神,还是如有神助呢?”
有官员听了这句,忽然目光一亮,“倒确有过这样的传言,说镇北军有神仙庇佑,才能兵不血刃拿下辰国皇帝。”
“是啊,还有人说那神仙其实是萧沐的……”说到这里,那官员觑了一眼皇帝,没敢接下去。
隆景帝看一眼那官员,“萧沐的什么?”
“说是萧沐的……鬼魂。”
“哦?”隆景帝微微挑眉,“这倒是稀奇。”
不过之前国师说过萧沐是真神仙,难不成……肉身死了,灵体还留在世上?
云阳明拉长了脸一声冷哼,“世上哪有鬼?怕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自从得知殷离金蝉脱壳去了北境后,他便让皇后停止供应解药,可怡妃不仅顺利产下一名皇子,至今也没有任何毒发迹象。
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这一开始就是殷离给他做的局,怡妃根本没有中毒。要么,是殷离通过某种法子得到了解药,从而脱离他的掌控。
若是前者,恐怕……
想到这里他背脊都在发寒。
殷离一个才刚十八岁的孩子,能有这份缜密的心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沐……真的死了吗?
他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在太医的联合诊断,以及他与辰国暗卫的紧盯下假死脱身。
他心底里一万个不肯信,然而本能在提醒着他,萧沐很可能没有死。
这一猜测折磨了他几个月,至今仍悬而未决,就在云阳明陷入无休止的猜疑,心中忐忑不已时,雄浑响亮的号角声响起,一行队伍从大开的宫门外缓缓而来。
隆景帝一脸正色,唇角微微扬起,站在太极殿前的高阶上,遥遥望着踏上红毯的几道人影。
殷离身着战甲,披着一袭红披风走在正中,随着步伐走动,战甲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在他的身侧,是身型高大,披着铠甲的萧衍,而另一边,则是一道飘逸的青色人影。
皇帝狐疑地眯起眼,盯着那道青影看了半晌,待三人走近了些,他才终于看清来人,不由脸色一变,震惊道:“萧沐!”
云阳明亲眼目睹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视线中,心头一直悬着的那块巨石终于尘埃落定,他闭上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一口气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恨。
良久,他才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已经走到了阶下,向皇帝行礼的三人。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低低发出一声:“萧沐……殷离!”
第74章 (二合一)
隆景帝瞪大了眼, 来来回回地上下打量萧沐,震惊又带着些怒意地道:“你……你没死?!”
萧沐看一眼皇帝,坦然道:“事急从权,当时我不得不使用了龟息功, 在龟息状态下与死亡无异。”
隆景帝闻言诧异不已, 望着萧沐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有官员瞥一眼皇帝的眼色, 立即高声道:“萧沐, 你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说时冲皇帝义正辞严道:“陛下,此等行径绝不可姑息!”
云阳明淡淡地朝堂上扫了一眼,立刻就有人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加入声讨。
“正是!更何况他还是当着陛下的面假死, 此等大逆不道之罪不可轻饶!”
却见殷离一提衣摆下跪道:“假死之事是儿臣设计的,事出有因,父皇容禀。”
萧衍亦跪了下来, “吾儿行事莽撞是老臣教子无方,但萧家一门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老臣恳请陛下给吾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萧沐扭头看向跪地的两人,都争先恐后为自己辩解, 不由心头一暖。
张栋之见隆景帝面色不虞,连忙打起圆场,“三位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实在是前无古人,陛下又亲自给三位接风,若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接风完了再进殿解释吧?”
那官员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张大人这是什么话?难道欺君之罪是一句误会就能糊弄过去的吗?”
“正是!你可要记着自己的陛下的臣子!不是他们萧家的!”
见到众人围攻张栋之的局面, 云阳明微微一笑。
落入殷离的局已经是注定的了, 云阳明想着。虽然落入了下乘, 但萧沐欺君这一点却可以为他所用。就算如今皇帝不听他的,但凭借皇帝对萧氏的忌惮,加上萧沐此举冒犯天威,他还是可以好好拿捏一番。
隆景帝目光扫过跪地的二人,又看一眼仍笔挺站着面色淡然的萧沐,忍不住不悦地皱了皱眉,抬手道:“都起来吧。”说完,便转身往大殿走去,头也不回道:“有何分辩,进殿再说。”
众人大步向殿内走去,走时,云阳明冷眼扫过三人,与殷离的视线相撞,闪过一道寒光。
皇帝登上高座,对萧沐道:“你为何假死?”
萧沐道:“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他正想继续,殷离却突然开口抢先道:“父皇,是儿臣受云阳明胁迫,不得已才让萧沐配合我演了一出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云阳明冷笑一声,面色坦然道:“五殿下怎可白牙诬陷?老臣何曾胁迫过你?”
殷离不理会他,兀自道:“半年前,皇后派人告诉我,母妃身中百合花毒,若不想她一尸两命,就用萧沐的命换取解药。”
隆景帝闻言脸上一沉,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又是皇后。”
殷离继续解释:“儿臣原本并不相信,可当时前来传信的宫女给了儿臣一支有毒的百合,后来儿臣果然在母妃的庭院里发现了毒株,又请了太医来给母妃查验。这才相信母妃是真的中了毒。”
听见这句,萧沐不由挑了一下眉梢。
怡妃根本没有中毒,殷离这么说是想坐实皇后下毒之事,把他们安排假死的行为说成是迫不得已之举。
想到这里萧沐明白了,殷离这是要弱化他们将计就计,引辰国来犯的动机,把自己诠释成为纯粹的受害者。
难怪殷离方才要打断他的话,若是让他照实说了,皇帝恐怕会认为他们有意放任敌国来犯。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动机却着实冒险,相当于在赌国运,皇帝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动怒。
这么想着,萧沐垂着首安心看殷离的表演。
殷离道:“母妃身怀六甲,儿臣无法,只得表面听从皇后的命令,与萧沐演了这么一出假死。后来儿臣向坤宁宫索要解药,谁知皇后想以此拿捏儿臣,每次只给稀释过的药吊着母妃的命。是儿臣从中那支百合中提炼出了毒素,并配合解药,交给太医研究解毒之法,好在上天慈悯,太医们医术精湛,母妃才终于得以解救。”
看着隆景帝目露凶光地望了过来,云阳明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这一切怕不是五殿下自导自演吧?你如何证明皇后威胁过你?”
殷离似对此言早有所料,“母妃宫内的有毒植株与那名宫女给的百合花毒素一致,皇后给的解药亦是证据。”
听见这句,云阳明眉心一松,皇后那边他早就安排把证据都销毁了,就凭殷离手上这些证据,根本攀扯不到他的身上。
却听殷离道:“当然,坤宁宫内栽培的植株,以及给儿臣传信的那名宫女或许早已被皇后毁尸灭迹,儿臣确实无法证实毒药来自坤宁宫。”
“但儿臣提起这些,只是为了解释萧沐假死的缘由,世子并非有意欺君,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是在帮儿臣,更是在帮母妃。”
殷离抬眼瞥见皇帝的脸色在提到怡妃后逐渐缓和了些,便心知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
皇帝看一眼殷离,本想质问这种事为何不早告诉他而是要自作主张,但当着群臣的面,他又不想让人察觉自己儿子竟然不信任他,便将疑问与怒意按捺下去,故作淡定地问道:“但你说的这些又与阁老有何干系?”
殷离垂首道:“儿臣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曾想……”他说时,瞥一眼云阳明,“儿臣的暗卫无意间查到云阳明与辰国暗探有秘密往来,其中一封信中提到,辰国意图大举进犯我国,前提是要云阳明除掉萧沐。”
“儿臣这才知道,原来皇后要挟儿臣刺杀萧沐,竟是源于云阳明与辰国的一笔交易。”
此话一出,场上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官员纷纷垂首不敢言语,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方才帮云阳明出言的那位官员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五殿下指责的可是通敌卖国之罪啊!谁敢搭上半点干系?
云阳明眸色阴冷,咬着牙怒声:“五殿下,你可知诬蔑朝廷命官,亦是重罪!”
他说时又冲皇帝肃然道:“陛下,臣绝对没有做过通敌卖国之事,五殿下口口声声指责臣与辰国交易,可我替他们杀了萧沐,与我有何好处?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一直沉默的萧衍冷不丁沉声道:“自然是借辰国之手,消灭了镇北军,好坐收渔利。”
云阳明狠厉看一眼萧衍,萧衍亦坦然平视回去,老王爷鹰隼般的目光中带着森然的警告与怒火。
隆景帝皇帝看着云阳明与萧衍对峙的一幕,眼中冷芒一闪而逝,声音冷厉中又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怒火,对殷离道:“你所说的可有凭证?”
当朝首辅卖国!如若查实,丢的亦是他皇帝的脸面。
殷离先是看一眼云阳明,随后坦然看向高阶上的皇帝,朗声:“儿臣有证据!”
这一句掷地有声,响彻空旷的大殿。
只见殷离在云阳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取出一叠信件,交给御前近侍,近侍接过这些信后快步回到御前,递到皇帝手中。
“这是儿臣的暗卫截获云阳明传与辰国暗探的密信,当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每次截获时,儿臣都会命人复制一份,辰国人收到的是复制件,儿臣手上的才是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