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人也不像是哑巴,杜衡眉心微动,试着从兜里掏出了几个铜板客气的递了过去,那门人爽利接下,登时面无神情的脸就变得十分和善起来:“进了书院往左手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有一间入学办理门房子就是了。”
“多谢兄台。”
杜衡问到了地址这才跨进了那道百年修筑合该微有些古旧脱皮的大门,然则白榕书院里的学生大抵非富即贵,自是家中人少不得捐钱给书院做修缮工作,为此书院修的十分漂亮。
进书院就能见着一块极大的石壁,杜衡浅浅瞧了一眼,大概刻的是书院的始创者和由来。
石壁遮住了一眼能望进去的园子,在层层梅竹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曲径通幽。
书院里总是少不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以做装点,读书人就是好一个雅。
他沿着柱漆刷的整亮的抄手走廊往里走,一路上都能见着走廊上挂着字画文章,有镶裱的,有迎风飞扬不曾过多镶裱的。
杜衡一路走下去,发觉镶裱的大抵都是笔力遒劲飞扬的字,句子也宏伟大气,像是:大任从劳苦得来,愿诸君皆以天下为己任;酬知在居恒造就,效曩哲勿忘性内之良知。①
又有十三郡人文,此为根本;五百年道统,得所师承。②
杜衡猜测这些是书院里他时学有所成的学生相赠,以激励后生求学上进不忘师恩报效朝廷,而那些随风飘着的文章,字句在此衬托下稍显稚嫩,虽也是极其难得的好文章好论述,应当是书院里拔尖儿的学生写的,被挂在书生必经的走廊上以做众人学习。
这是一项激励学生极好的法子,在书院里的学生哪个不是意气风发,若是自己的文章再此出现也是莫大荣耀。
杜衡愈发觉得白榕书院是一所当之无愧的好书院。
眼花缭乱的的文章还未看的尽兴,门房所说的入学办理门房子就到了,杜衡见门闭着,他恭敬的敲了敲。
“请进。”
杜衡得到首肯这才进去,这门房子就像是现代的一间办事的办公室,而下门房子里独只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
瞧见进来的人,八字胡上下打量了杜衡一眼,有些讶异哪里来的这么俊秀的书生,面向不熟似是新来的。
不过他又瞧了一眼杜衡的衣着,他今日正穿着前去宴席上被秦知闫换下来的那身儿衣裳,出门的时候秦小满原叫他穿秦之枫送的那套,不过他历来就不是个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并不想虚着底子装着门子。
再者衣裳就那么一套,总不能一直穿那么一身儿,绮锦价格昂贵,一匹料子下来少不得一两千文,这还算是好料子里中下等的了。
攀比是个无底洞,自身能力达不到之时,一味的以这些外在的东西来粉饰,只会让自己越过越难,而这样的人往往内心是很不自信的。
八字胡嘴角不着痕迹的上翘了一些,眼中是何意味也颇为明显:“做什么的?”
“噢,我是来办理入学的。”
杜衡连忙将自己的资料递了上去。
八字胡却只扫了一眼,手里握着的一卷纸并没有放下,漫不经心道:“谁让你来书院的?近来书院可并没有入学招考。”
杜衡依然还是客气:“昨日在教谕大人的宴席上得见院长,与之洽谈,是明院长首肯我来入学。”
听闻院长,八字胡放下了手里的黄纸,虽是上心了一点,却也带着怀疑。
他倒是晓得昨儿教谕大人生辰设宴,但瞧着书生一身寒酸模样,怎可能进得了教谕的宴。
“那可有信物手令啊?”
“不曾有,是院长口头承诺的。”
八字胡一听这话便翘起了腿:“口头承诺?谁晓得你不是故弄玄虚?”
“这也简单,请见院长一面不就都晓得了。”
八字胡却是嗤笑了一声:“明院长是何许人也,素日里请求面见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若是人人都见还有时间管理书院?像你这般借口的我十日里能听八句,也不晓得这门房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放进来。”
杜衡听这话,也晓得是有意刁难了,他道:“若是先生事有忙碌不便前去请示院长,后生无事,可以自行前去。先生意下如何?”
八字胡见杜衡还挺刚,顿了顿,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院长今日不在,见你倒也不似说谎,既然如此,那你先把入学费用缴纳了吧,这头办好手续你也好早点入学。”
杜衡眉心微动,方才还装腔作势,而下却又改口的快。
八字胡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墨迹还未干就递给了杜衡,张口道了一声:“十二两。”
杜衡扫了一眼,这是类似于一张收据的单子,入学费囊括了学费和学杂费两项。
以一载为期,学费是六两,学杂费四两,其中有学生的两套院服,书本和课室使用费用。
另外还有敬师费,以及住宿的费用。
杜衡是没打算在书院住的,他每天要回家。
但就算是把这上头出现的各项费用都加起来也不过才十两。
他的目光落在了入学费用一行上,上面写的也是合计缴纳十两,那另外二两的费用是哪里来的。
“这上头不是写的十两?且我不在书院留宿。”
八字胡斜了杜衡一眼:“那价钱也一样,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
杜衡心下了然,这问个路门房要钱也就算了,主要是人家也不贪,给个几文钱也就乐呵呵的告诉你了。
这朝他分明是院长亲许可进书院读书,办理入学却还要被人收额外的钱。
“你到底办不办入学,不办就回去。”
八字胡很不耐烦的催促,就晓得这书生寒酸,连给点辛苦费也话多磨蹭。
然而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了个年轻人。
“赵叔,只您一人在吗?”
“啊是,穆少爷可是有事?”
“赵叔说了您唤我名字便是,无需这般唤我。”
杜衡见着站起身一副点头哈腰的八字胡,态度转变的厉害,听见背后的声音尤其熟悉,他一回头,身后的人也瞧见了他。
“杜衡?你怎在此处?”
见着熟人,杜衡微微一笑,同穆惕行了个礼:“穆兄。”
穆惕见着杜衡很是高兴:“童考考的如何?”
“过了,今日过来书院办理入学。”杜衡道:“童考时穆兄送的书文对考试多有裨益,一直想亲自感谢穆兄却未有机会。”
“当真?!你要来白榕书院读书?”穆惕喜悦之意更为明显:“那实在太好了,往后我们可就是同窗师兄弟,你当叫我师兄了。”
一旁的八字胡听了一愣一愣的,哪里晓得杜衡跟穆惕竟然认得,言语间竟然还颇为熟识,一时让他摸不准杜衡的来头。
他打了个哈哈:“没想到穆少爷和这位新来的小友认得,当真是有缘。”
杜衡笑眯眯的,老东西不说话差点还把他给忘了。
他眉毛微挑,心下晓得穆惕的性子,有意想弄一下这老东西。
杜衡故作有些为难:“师兄,可能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便是。”穆惕很喜欢杜衡,尤其是听闻他考中童生,颇有一种自己指点的人小有所成的自得,听这一声师兄更是熨帖:“书院我一应都熟悉。”
杜衡尴尬的挠了挠头,放低了些声音:“今日入学需得缴纳学费,先时并不知书院的收费,我带的银钱不够,师兄能不能借我一些,过两日我便还于师兄。”
“噢,小事一桩。”
穆惕并没有因为杜衡开口向他借钱而心生不悦或者是瞧不起杜衡,一开始便就是因为见着杜衡勤奋而对其颇为赏识。
他一边掏钱一边问道:“你还差多少?”
“还差三两银子。”
穆惕二话没说便给了他钱,杜衡从身上取出了九两银子,和着穆惕的钱一并交给了八字胡,他十分客气恭敬道:“麻烦先生了。”
他今早出门的时候秦小满特地给了他不少钱,就是摸不准书院的学费是多少,但晓得这是一所非富即贵的书院,内里的设施又好,学费想必是少不了。
多了可以带回去,少了就麻烦了,所以秦小满给了他十两,然后杜衡自己身上还有三四两,其实是完全够的。
见着杜衡老实的跟穆惕借钱,八字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竟都不晓得该如何处理。
“怎的十二两?不是十两吗?书院入学费用涨价了?”
穆惕还等着杜衡赶快办好了入学,他好带人到书院转转,看着杜衡交过去的钱不免扬起了眉毛。
“是十两吗?先生说是十二两啊。”杜衡一脸诧异。
穆惕不免再次询问:“赵叔,怎么回事?”
八字胡干笑:“我,我说的就是十两,穆少爷您瞧,我这单据上开的都是十两。”
“啊?十两吗?对不住先生,是我听错成十二两了。”
杜衡折身把钱还给了穆惕:“对不住师兄,是我听错了,误会了先生的意思。”
穆惕蹙起眉,十跟十二怕还是不好听错的,更何况若是听错总看不错,他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八字胡:“赵叔,你可要谨慎着办入学的事儿,白榕书院百年名誉,若是在谁身上有所跌损,别说是院长,想必县太爷也不会轻易饶过。”
八字胡后脊发凉:“是,是,谨遵穆少爷教诲。”
“我,我这就给杜小友办入学。”
有穆惕在旁头守着,八字胡的效率高多了,交钱签字盖章一气呵成,给杜衡发放了书籍,又留下杜衡的身体尺寸做院服。
末了,还恭恭敬敬的把两人送出了门房子。
出了入学办理门子后,穆惕凝着一张脸:“赵叔在书院做事儿也有些年了,而今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也是书院的学生给造就的不良风气。”
“这话怎么说?”
“但凡书院的学生过来办点事都喜欢给赵叔塞点辛苦费,倒是让他忘记了书院雇他过来就是做这些事儿的,现在是不给辛苦费就不办事儿了。简直岂有此理!”
杜衡假装不知情,然则拱火:“师兄的意思是赵叔今日是想给我讨要辛苦费?不是吧,书院不单是求学之地,也是修身之所,赵叔怎会不以身作则,明知故犯呢。”
“你才来,许多事情不甚了解。这人心竟坏到了这个地步!不行,我要去给院长汇报一声,此风助长下去毁的可是书院的名声。他今日可以为难你,明日就可以为难新来入学的学生。”
杜衡拉住了人:“师兄,今日你也已经给了他警示,不如看看他是否能改过自新,也当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若是再犯,届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如何?”
穆惕顿了顿:“倒是你大度,好吧,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今日气也已经出了,杜衡不晓得那八字胡是什么来头,若是经此一事直接被书院解雇,届时必定记恨上他,横生枝节。
此下他吃了警告,自己会有所收敛,也不敢再对他刁难,反倒是会有所忌惮。
如此就够了。
杜衡跟着穆惕在书院里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去看了书院最基本的食堂,藏书阁,在外头看了课室,为了避免打扰到内里的书生,没有走进去细看。
另外因不打算在书院里住,宿寝馆也不曾去看。
但就是旁的地方也有的逛,什么专门用做晨读的花园,名为晨读园,有夜晚在湖上听讲学的夜萤亭,还有六艺馆,农桑馆以及利民馆。
总之白榕书院究竟有多大在大门口完全难以窥见,进了书院才晓得这座书院内里大有乾坤,要不是有人领着逛,初来之人不知返途也不在话下。
杜衡咂摸,怪不得入学费那么贵,这一应的设置着实对得起这个价钱了。
“这利民馆是作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