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自从读书以来,先时用的是秦先生在世时余下的纸张,后自行去书坊里采买,一回动辄便是几十上百文的消耗。
但凡是造出来了,就不愁没它的去处,即便再如何不济,那也能自行留用,如此家里也省下买纸的那笔开销。
秦小满很认可杜衡的说法,纸无疑是好销的,若是能做出来的话。
前提还得是这门子手艺,倘可生产,以后开个小铺面儿也未可知。
杜衡见急性子没有反对,同他讲的更明白了些:“只是这造纸工艺复杂,且耗时又久,一时半会儿可见不得成效噢。”
“假使你叫大壮去县城里的竹木行多加询问,说不定这批竹子一口气就卖了出去。”
“你当我目光短浅至此了?若做的成纸那是长久的营生,可不是盈利一回的事儿。”
一颗竹子才多少钱,一叠纸又是多少钱,几十文和几百文的差距,其间的账识数就能算。
杜衡瞧哥儿如此,便应下了好生解决这批竹子的事情。
他大抵晓得如何以竹造纸,不过冲着秦小满所说的长久营生四个字,他还是在书院的书阁里借了几本有记载造纸的书拿回来细细研读。
自从来了秦家以后,这两年间一直都在做点小买卖,不过也都是卖个新鲜,讨个巧,很快就叫人给学了去。
原则还是那些小吃食的东西成本低,手艺算不得复杂,有心人学起来也快,如此自然长久不得。
再者是家里也没有够硬的背景,容易叫人欺辱。
倘若凭着手艺做点铺面生意,他又有了一点单薄功名,想来生意会比以前好做的多。
杜衡盘算一番心中受到鼓舞,分了一部分心思在营生之事上,秦小满那般不喜读书嫌烦闷的,夜里也抱着孩子坐在杜衡身侧,看着他总结归纳造纸的法子。
造纸首先得“斩竹漂塘”,也便是处理原料的头一步骤。
山中的竹子砍下处理成段,破开为块;置于水塘之中浸泡一百天为上。
时满取出之时捶洗杀青。
泡过后的原料再进行蒸煮,促使竹料软烂。
竹壤伴入调和成浆的石灰水,容器之中煮八天八夜。
最后一个步骤便是成纸。
原料在前两个步骤后已经软烂,再不似竹片坚硬,此时还得把原料舂做泥状。
成泥的原料倒入抄纸槽,利用抄纸帘成纸。
末了所成的纸还得制作“夹巷”把纸烘干,如此才算得到了平素手上写字的纸。
也不怪而今书坊的纸张卖的贵,现下书坊里一令纸五百张需得一千两百文往上,一张纸就要两文到三文左右。
说算起来好似还价格平廉,然则一张四方纸又能写多少字?
读书人最是在意把一手字写得漂亮,要写得好就得下苦功夫,功夫就见在纸笔之上。
所言供养一个读书人不易,不光是家里少了一个正当年的劳力不做活儿,一应的笔墨纸砚,没有一样像是地里的大白菜一般,撒下种子除除草就能来的。
杜衡连熬了两日夜,把造纸的过程落在了纸本上。
未有拖沓,先行在自家山后靠溪河的地方挖了水塘,陆续把竹子处理漂塘。
时下已入农忙收播季节,家里自余下的十亩肥地有秦小满带着大壮料理,家里一牛一马,庄稼收的极快。
微有空余还前来帮着一道破竹。
漂塘后就要等三个月的时间,中途倒是不费事,尽管忙秋收的事情。
家里砍下的竹子不少,足足挖了三个大水塘才漂下。
杜衡把竹子都浸泡以后,家里的玉米也已经收尽晒在了院子上。
两三亩地的事情不费事,估摸着今年的肥地也能均收个两石的粮食,十亩地的米粮缴了赋税以后,也足够家里的几口人吃了。
今年的收入,还得看雇农手上那三十亩地。
半个月过的极快,杜衡料理好了家里水塘竹子的事情,刚进到收稻子的时候假期已尽,又该回书院去了。
晚夏初秋总是忙碌的,县里的官员忙着税收,农户忙着秋收,生意人忙着采买,还是读书人微有松闲,整日还在吟诗作对。
焦忙之中,秋收随着一场秋雨进了尾声,到了九月末里。
中途秦家给承意简单的办了个百日宴,秦岸跟家里斗了许久,也在秋末里成了亲,分了家。
秦小满家里却是没空闲管二叔家里的事情,这日恰逢休沐,细雨霏霏的,农忙结束粮食也收归了仓库。
杜衡把承意抱在腿上,正在统算着家里秋收进仓的粮食。
自余的十亩地,田里是都种了稻子的,四亩肥田今年十石稻子,外玉米也是种的四亩,余的两亩地种些瓜果当季时蔬了,也收了九石。
总之也还不错,得缴纳差不多六石的粮食,就等着里正过来登记收粮了。
里正没来,倒是二担叔带着家里的五户雇农过来了。
杜衡把叽叽咕咕不晓得在念叨些什么的承意抱给了水芹菜,许是在他的怀里坐的暖和了,乍然抱起来给旁人,小家伙不高兴的就开始呜咽。
“意哥儿乖,爹爹说要紧事。”
杜衡拍了拍小家伙的背,听见又叽叽咕咕的了才让水芹菜抱回屋里去。
“秋收入尾,我们几个此番过来是给东家纳粮的。”
二担叔恭敬道:“今年服侍两位东家,这秋收实乃忙碌,若非是杜童生不计较长短准许我们先料理好旁的东家的粮食之事,怕是真要支应不开了。”
“这也没什么,左右谁家的粮食是多少都有登记,妻儿老小再此扎着根,户籍落在县城里,还怕跑了谁不成。”
二担叔点头称是:“不过终是要谢杜童生体谅。”
话毕,二担叔便把粮册呈交给了杜衡,两厢核对,看两边的粮食收成记录对账。
租出去的三十亩薄地,六亩田和二十四亩地,田产是八石,玉米是二十八石,总计三十六石。
只收取三成的话,差不多能收十一石的粮食。
算下来比起去年的四十九石粮食就少多了,不过这全然是坐着收进仓的粮,是和自己劳心劳力请人下收的粮食可不一样。
“今年粮食收的算不得好,承蒙杜童生不嫌,我们几户商量了一番,想缴纳十五石粮食给东家。”
二担叔见杜衡对过了粮产无异后,几人交换了眼色,小心的同杜衡说道。
“噢?这是何意?”
“这只是我们几户的一点心意,若是明年还能继续服侍东家可就再好不过。我们大伙儿商量了,明年就服侍杜童生一家,东家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都能第一时间前来搭把手。”
杜衡明白他们的心思,这是认准了人在示好。
他和秦小满一早也商量过了,若是瞧着都是踏实好好干的,他们也不会把雇农换来换去,麻烦不说,家里又没有那许多的事情需要笼着雇农充当劳力。
“你们的心意我姑且收下了,明年便继续料理家里的地便是。”
杜衡道:“只是我这三十亩地分你们五户,分下来一户人家也没有多少地,你们怎么够耕种。”
“旁的东家分的地也不过三两亩,分守着两个东家我们也实在忙不过,明年只想更精心料理着杜童生的地。”
杜衡道:“我在书院学业也是繁重,家里又有小孩子,小满也抽不出许多的空闲来管理田地。”
“今年也见了你们勤勤恳恳,家里自余的十亩肥地明年我也不亲自料理了,分租下去,你们肯要的把今年的粮食送过来以后可签字画押租了去。”
几户雇农一听,登时喜出望外,急性憨厚的就要给杜衡跪下,心中一千个一万个的感激。
一亩肥地抵得上两亩薄地了,庄稼收成的多,他们自留三成粮食自然也会更富余。
“你们也别光顾着谢,这些地都是好田地,每年可得出个两石粮食才好,素时也要勤于翻耕料理。”
“是,是,小人们必当把东家的肥田好地当子女一般看待。”
杜衡应声:“只要你们踏实好好做,有事唤着肯来,自是少不了大家的好,肥料柴火都好说。”
雇农欣喜不已,觉得顶着压力把另一东家辞下果真是没有办错,跟着仁厚的东家做事,日子总是会好过许多。
下午,雇农就把说定的十五石粮食齐齐整整的送到了家里来,未有半点缺斤少两。
杜衡查检一番晾晒的也很好,确实省事儿。
余下的便是一系纳粮纳税的事情了,今年家里来了两名长工,因是在他们家,平素管吃住后就没有给工钱,这人口税自然要给缴纳上。
先时家里没有奴仆不晓得,待到给长工缴纳赋税之时才晓得竟是寻常老百姓的两倍。
杜衡唏嘘,家里今年光是赋税就比往年多了五百文。
还是小承意省钱,未满十五的小娃娃口税才二十文钱。
秦小满自留了家里十亩地的产粮,雇农送来的十五石粮食全数联系了去年的粮行来一并卖了。
一次性入账了十二两银子,粮食价格比去年微有些浮动,不过大致不差。
他们这等仁厚之家并不苛待雇农,自然是不像那些压榨雇农的人家赚的多,不过良心上却是松快的。
且今年比起去年请人确实要轻松许多,明年手头里的土地都租出去了更是闲散,这样也能空出手来做点小生意了。
秋收的事情一忙完,算着时间竹料也泡的差不多。
这日杜衡从县城里带回了几个大€€桶,在院子里砌了土灶,调和了石灰水后把竹料给煮上。
要煮八天八夜,幸好晚秋无事,家里人多又有人守着。
秦小满天天在家烧煮着,看着柴火消耗,也是有些肉疼。
这朝家里以前瞧不上的玉米根子也叫大壮挖了回来,做柴火这么糟践倒是心里好受了些。
“啊,啊。丫丫.....”
秦小满抱着小承意站在灶房门口,瞧着大壮带着斗笠再给土灶里加柴火,院子里都被雨水给打湿了。
小家伙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小手伸着一张一合的,像是想去抓雨点一般。
“你爹爹还不见回来,早上出门的时候伞也没拿,不晓得淋着雨了没。”
小承意听不懂小爹在说什么,只见着小满嘴巴动,自己就又开始吐口水泡泡。
“主子,待会儿小人拿了斗笠蓑衣去瞧瞧吧,指不准能碰上东家。”
“倒是用不着你跑一趟了,我回来路上在县城买了把伞。”
话音刚落,杜衡就在一派灰败雾色之中的矮墙下撑着伞走来。
大壮赶紧上前去接下了杜衡手里的书箱,杜衡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快入冬了当真是冷。”
小承意看见屋檐底下多了个男人,伸着的一只胳膊变成了两只,啊啊呀呀的要杜衡抱。
“爹爹身上都打湿了,待会儿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