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满看见杜衡半边身体都打湿了,自是晓得牛车上就是撑着伞也不好避雨。
“要不然下午还是叫大壮去接你算了,把蓑衣带上,这么回来也不会打湿。”
“那多麻烦啊,家里还得守着做纸呢。”
秦小满抿了抿唇,蹙着眉:“芹哥儿快去给东家烧些热水。”
今年秋后雨水格外的多,总是细雨纷纷的落着不断,杜衡早出归的也不如昔时早了,晨到书院或是下午回家总一身的雨水。
小承意都习惯了爹爹一回家就要先抱抱他的,而今倒是好,回了家要先热水泡澡去了寒气,一身院服还得紧洗出来烤干,翌日再穿。
小家伙非常不满,夜里杜衡欢喜他的紧要把他抱到床上逗会儿才睡,小家伙蹬着脚老踹他,惹得秦小满好笑。
秦小满日日见着杜衡受雨受寒不免担忧,身子再壮实总淋雨湿了衣裳,这晚秋初冬的风最容易把人吹风寒。
这日听到杜衡咳嗽,再是忍不下了。
心一横,他掏了五两银子出来,叫工匠行的人给做了一辆能遮风避雨的小马车来,家里的马养的更大了些,拉马车已经全然不是问题了。
于是乎,家里这朝是牛马车皆具,杜衡读书也再没受过冷。
待到休沐,趁着一日天晴未落雨,杜衡启了€€桶,煮烂的竹料转到素时用来舂米的石窝里舂做竹泥。
微黄的竹料在许多日月之下,早已经软烂不已,在石窝中重力舂捣下很快就变成了泥状。
处理好的竹泥转入一早就准备好的抄纸槽里。
这抄纸槽状似长方,大小是按照平素书坊里的纸张来做的。
竹泥进槽后,要汇水混合,竹纤维就会悬浮在上,此时最要紧的是放入桃竹叶做成的药水汁,这般最后做成的纸才会洁白。
提前制作的细竹帘子在纸浆水中轻轻滤取,竹浆便会在竹帘上形成一层膜,把竹帘倒放于木板上,膜便会脱落,而这层膜干了以后就是所使用的纸了。
杜衡先取了少量竹浆以做测验,待膜脱落在木板上以后,他将木板下加了些炭火,薄薄的膜受热一点点变干,原先透明而微有些泛黄的膜逐渐变成了白色,也愈发轻盈,受风一吹便可飘起。
“成了!”
秦小满守在一旁观看,瞧着一张白纸落成,高兴的跟过年一般,径直就呼了出来。
杜衡取起纸拉了拉,纸张做的轻薄,容易破损开,虽是素白一色,但纸面上依稀还是能见着些竹纤维的痕迹。
不是书坊里一白如雪的宣纸,质不可与之比拟。
但能有这个效果也很不错了,宣纸价高,若非钟鸣鼎食之家或有特别需求,寻常一些的人家都不会轻易买来练字。
反倒是这般品质算不得极好,又胜于黄纸的纸张反而更受人采买。
做的多了,也便就更能摸出些观窍来,纸张的厚度可以通过竹帘荡竹浆来决定:“用力荡纸便厚,轻荡纸便薄。”
他传授着大壮手法,家里许多的竹料,一人来做肯定是做不完的。
竹帘滤成的纸膜一张张整齐堆叠在一块儿,几百张呈厚厚一沓,再一齐用重物压出其间的水分,如此便不必一张张铺开占用许多的地方。
压过水后,再用细镊子一张张分开进行烘干。
做的纸多,那就需得建夹巷烘烤。
这夹巷可以理解会非常窄的巷子,中空而两面有墙。
首先用竹块搭建个架子,然后两面用平滑的木板装上“墙”,最低下以转砌一个火道。
在火道里头烧火,热气往上烤着两面的木墙,待受热以后就可以把湿纸贴上墙烤干。
夹巷的墙面越宽,一次性烤的纸就越多,只不过也不可做的太高,如此就不便贴纸和受热了。
又是挖塘又是砌灶的,院子里弄出个夹巷立着,这么大的阵仗村里人想不晓得的都难。
一早把竹子泡到了水塘里,大伙儿正忙着秋收都没去如何关注,这朝秋冬天里无事,也都跑来秦家门口看稀奇了。
杜衡也不怕人学走了手艺去,只有造纸的人才晓得其工艺究竟多繁杂,需得自家有材料,还得一步一桩的做着走方能成,哪里是人一知半解的看两眼就能学会了去的东西。
就好比是那街上的豆腐,人都道好吃,作何没人人都卖去。
休沐的时候他叫来农闲的雇农,帮着烤纸。
“真能成纸了?瞧一张张的白净,比黄纸的好瞧。先时我还说他们捣鼓啥呢,竟不想是在造纸!”
“满哥儿,你们这是咋做的嘛?”
秦小满站在门口同大伙儿道:“这是我相公读书学的,可麻烦了。”
“书院还教这个?”
“那哪能啊?需得自行去借书买书翻看,一点点把经验教训方法给记着,慢慢试错才试出来的。”
村民们被秦小满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白花花的纸,家里的雇农前来帮着烘烤,忙上忙下的干,村民眼馋道:“这么好的纸,咱也做不来,拿两张给咱也用用嘛,看个新鲜沾沾读书气。”
秦小满抱着胳膊道:“婶儿大字不识得,家里也没有个读书人,纸拿去作何?蹲厕的时候使啊?”
众人哄堂大笑。
村民被怼又被笑话,却还是厚着脸皮:“万一要写个什么的,家里备着也省得要用的时候再去找嘛。”
秦小满点头:“得,左右我们家也是要把纸拿去卖,今儿也开着门做生意,大伙儿都是乡亲,就卖五文钱两张,实惠的很,县城里的书坊保管都拿不到这个价格。婶儿要拿几张?我这就去给你拿,乡里乡亲的,你就是想挑一挑都成!”
村民一听要拿钱来买,登时就不应声儿了。
冬日里天冷,消息倒是传的快,不多时周遭的村子都听说了这头造纸,过了两日就有读书人问着过来要买。
第69章
“听闻贵寓在售习纸, 不知真假,叨扰前来询问,还望莫要见怪。”
午后些时辰,天微有转晴, 秦小满正在屋里捆烤好的纸张。
造好的纸堆叠在一起, 还得用平整的木板以重物压着, 如此纸张才能随时抽出都是平整的模样。
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他放下东西探头出去,恰好见着门外一老一少, 雨后抱着斗笠, 说话十分客气。
“芹哥儿, 快把人请进来。”
秦小满快步出去:“可是要买纸?”
“前两日听乡亲说附近村子也有习纸卖,特地前来看看。”
“纸都在屋里, 请吧。”
两人闻言微有难色, 低头看了一眼衣摆。
秦小满寻着目光看过去, 只见两人衣袍下摆上都已经粘污带泥了,更别提鞋上。
“这入冬雨水见多,乡野最是泥泞, 农户人家多是如此未有讲究, 不妨事。”
两人见秦小满如此热情, 这才跟着进了堂屋。
“白纸黄纸都有, 不过目前只这两种纸, 二位看看瞧不瞧的中。”
秦小满把白纸和黄纸各提出来了一沓,先时原本只做了白纸,但是竹浆到后头些做出来的纸就要次一些, 索性就没有加药水, 直接做了黄糙纸。
如此一来纸的样式也能多一样, 且劣质的竹浆水也不必浪费。
两个读书人连忙翻看了试了试纸,相视之间也都点了点头:“不知是何价位?”
原本就是冲着说价格不如县城里贵过来的,怕人知道他们特意前来已是决心要买故意叫价,年长些的读书人便径直道:“听乡亲说倒也实惠。”
“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给的实惠。”
来一桩生意是一桩,这不比出去叫卖要好的多,秦小满也不吊高了卖,直言:“白纸一令一千一百文,黄纸一令七百文。二位瞧着合适就拿,多少都成,一张也卖。”
读书人一算,白纸和黄纸都比县城的书坊要实惠一百文左右一令,上百文钱可不是小数目,且纸张这般消耗品,是长此以往都要用的,算下来这家的纸非常实惠了。
两个读书人当即就各自要了一令纸,十分节省买的都是价格更低的黄纸,又要了五十文的白纸。
白纸散卖的话价格肯定会比一令整拿的要贵一些,卖的是两文五一张;黄纸一文五一张。
拢共就一千五百文的收入。
这是目前纸张生意做起来的第一笔大单子,秦小满还把两人的纸包捆的好好的送出去,只怕路上下雨给打湿了。
“我们是芜溪村的人,村子里有个村塾,孩子们的纸张都是托我们买的,夫郎此处的纸价格实惠,往后我们还来此处买。”
秦小满送人出门:“成,二位什么时候来都是今天这个价。”
看着两人走远了去,秦小满搓着手蹿回了屋里,又把方才收到的钱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一千五百文。
他不由得拎着几吊铜钱乐呵,这造纸费功夫归费功夫,但一旦卖起来银钱进手可真够快的。
此番生意做得。
水芹菜刚把承意哄睡,出来见着秦小满正高兴着,他预备料理了猪食以后,要做晚饭了。
入冬以后书院里换了作息,早上开课的时间晚了一些,下午放学也自然的后推了半个时辰。
虽说家里现在有了马车,但杜衡回来也差不多天黑。
天寒地冻的,秦小满便总是叫水芹菜早些做晚饭,待到杜衡回家就能吃上一口热乎,如此也不觉得那般冷。
他同秦小满商量道:“主子,今儿晚上做炖萝卜如何?”
秦小满扬起眉毛,很是大手笔:“待会儿大壮回来架着车去接东家,我给他点钱让买点猪肺回来炖萝卜。你先去地里把萝卜拔回家来洗备着就是。”
水芹菜一听这话面有欢喜的应了下来,吃肉谁能不高兴。
秦家而下不似地主大户,也不是城里规矩森严的人家,他们这等子长工也是跟着主子吃的。
虽不是一桌吃,但吃的是一锅饭。
东家仁厚,家里就是吃肉他们也能有一碟子。
等大壮按着接杜衡的时间从地里劳作回来,秦小满依言给了他钱。
换做是以前家里几乎没有怎么自己花钱去买过猪肺,入冬以后宰猪卖的人家多,他二叔总有做不完的生意,时常也都给送些下水来。
而今他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成亲了,又分了家,听孙东梅说家里的田产存款都分了出来,这朝农闲二哥看着地基预备新盖房子。
家里儿子多的人家总是谁主要赡养爹娘,谁就继承老房子。
这一旦分了家,又要重新盖房子,不在一锅里吃饭了,他二叔有点好的自然又多了去处。
反正今年下半年他二叔家里都忙,自然没那么多空闲往他这个侄儿家里跑,倒是先前他们造纸的时候他二叔过来乐呵了一阵。
笑说杜衡有本事,他今年为着自家的小子们愁的没得多少好觉睡,幸而他们家还安生,不然都空不出手来照料。
杜衡又得秦知闫的赏识,多一个亲眷照应,秦雄放心不少。
心思都放在了自家几个孩子将来的谋生营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