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竟然没有走,庄宴心中一喜,想和桃卿多说几句话,问问他的近况。
可是他又担心自己问多了会招致桃卿的反感, 于是先解释道:“我在陵游界还有些没做完, 两日前便下去了, 今日才回来。”
他说这些是为了让卿卿不要怀疑他是专程守在这里的,不然卿卿会更厌烦他。
至于他要做的事,其实是专程为卿卿选了生辰礼,每年他都会精心准备,只是今年他不能亲手送出礼物了,卿卿一定不会收,他打算托付其他人将礼物送给卿卿。
桃卿默不作声地盯着云水,他知道庄宴不是故意守在这里等他的,凭他的性子,他做不出故作巧遇这样的事。
他没有反应,对庄宴而言就是莫大的鼓舞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庄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他怎么能有机会和卿卿单独相处,甚至卿卿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沉默地与他相处着。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不由欣喜不已,神色愈发温柔,温声询问桃卿:“怎么只有你自己?”
他看过四周,平时陪在卿卿身边的几个人都不在,这并不多见。
桃卿闻言睫毛颤了颤,露出些许紧张之色,庄宴心里一酸,立刻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害怕,我马上就走。”
他知道卿卿不想见他,所以无论有多么疯狂地思念卿卿,他也不会出现在卿卿面前打扰他,除非是避无可避的情况,譬如现在。
其实除了顾虑到卿卿的心情外,他也害怕自己会伤害卿卿,因此在弄清未来的他杀死卿卿的缘由之前,他会尽量避免和卿卿见面。
何况卿卿不需要他了,如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相伴。
庄宴垂下眼睛,眼中满是苦涩的意味。
他曾经痛苦过,崩溃过,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若是在从前他和卿卿感情尚好的时候,也许他会直接杀了裴之涣,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卿卿会包容他的嫉妒。
可现在他不能这样做,他被卿卿抛弃了,对卿卿而言,裴之涣才是更重要的那个,甚至在卿卿心里,许多人都比他重要得多,为了这些人,卿卿也永远不会选择他。
庄宴控制不住地握紧双手,流露出了悲凉的神色,轻声对桃卿说道:“我这就走,云水边很冷,你多穿些,免得身体受寒。”
听到他的叮嘱,桃卿蓦地眼里发酸,眼尾如沾了胭脂般泛起淡红,被泪水浸湿了。
其实他怎么能真的无动于衷呢,不然他早就会像以前那样直接离开了,不过是强撑着情绪,可是一听到庄宴关心他,他彻底忍不住了。
他不喜欢看庄宴对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上辈子讨厌,这辈子更讨厌,就好似不是庄宴杀了他,什么错都是他的一样,明明死的是他,庄宴凭什么委屈?
尽管这么告诉自己,可桃卿还是止不住地落泪,因为在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现在的庄宴仍然是真心疼爱他的,而不是日后那个丧心病狂抽出他元神的庄宴。
越是被现在的庄宴关心,他心里就越难受,但他不可能重新接受庄宴了,否则他的余生都将会被恐惧支配,他会一遍遍地扪心自问,庄宴真的不会杀他吗?谁又能保证庄宴不会再一次发疯呢?
他看不透庄宴的内心,他只能选择躲避。
见桃卿落下眼泪,幼兔和庄宴都有些慌了。
幼兔舔着桃卿的手指,用小小的身体拱他的手心,拼命地朝庄宴喷气。
庄宴向来很懂桃卿的想法,但这回他真的看不懂桃卿为什么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犹豫片刻,他终于抬手轻轻地碰了碰桃卿的脸:“别哭,卿卿。”
桃卿有些恍惚,忘了躲开庄宴的手,任由庄宴为他擦干泪痕。
见他似乎不排斥,庄宴既悲且喜,将他搂进怀里低声安抚:“别害怕我,卿卿,我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要哭?你想让我做什么?什么都行,我全听你的……”
桃卿双眸湿漉漉的,鼻尖泛红,盯着他开口道:“庄宴,我真恨你。”
他嗓音微哑,眸光里确确实实地透出了冰冷的恨意,好似一把尖刀,将庄宴的心搅得生疼。
“你杀了我,庄宴,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杀我。”
“过去你对我好极了,几乎事事顺我的意,除了不愿和我双修,你从不拒绝我的要求。”
“既然对我这么好,你又为什么要杀了我?”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只要你真的需要,无须你动手,我会心甘情愿地奉献给你,可你偏偏一句话不解释,甚至笑着杀了我。”
“庄宴,我对你不好吗?你对得起我吗?如果你还有半点良心,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到最后,桃卿放声大哭起来,将所有的悲伤、痛苦、愤怒和怨恨全部通过眼泪倾泻出来,哭得满脸是泪。
他痛恨自己竟然在庄宴面前哭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苦痛骤然爆发出来,只是眼泪已经不足以宣泄了,桃卿开始拼命地捶打着庄宴,甚至掐住他的喉咙,仿佛想要将他彻底掐死一般。
庄宴被桃卿按在地上,喉咙被紧紧扼着,没有任何反抗,反而努力放松脖颈让桃卿掐得更容易些。
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只心疼他的卿卿,没错,是他狼心狗肺,否则未来的他怎么会伤害卿卿。
庄宴面色苍白,安静地等待着桃卿将他杀死一回,但这时桃卿忽然松开了手,身体软倒在松软的云上,急促地呼吸起来。
“呼……呼……”
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就是给他杀人的机会他都做不到,这让他不禁懊丧万分,但好处就是慢慢地冷静下来了。
庄宴取出自己的部分遗骸,送到桃卿眼前,哄着他说道:“我的命是你的,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毁了它吧,我就会身受重伤,永远无法恢复。”
“我不要,你拿走。”
桃卿推开庄宴的手,想都不想地拒绝了,他刚才只是泄愤而已,没想过真杀了庄宴,重生之初他就放弃了杀庄宴报仇的念头,现在更不会杀他。
庄宴目光一黯,将遗骸收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卿卿还是留情了,掐了那么久,也只是留下鲜红的指痕而已。
沉默片刻,他向桃卿保证道:“我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但我发誓我从没想过杀你,我会调查清楚的。”
桃卿默不作声,只是坐起来,蜷着两条腿腿抱紧了身体,以此来获得些许的安全感。
见他没反对,庄宴的喉头滚动一下,满含希冀地问:“倘若调查的结果显示是一场误会,其实我没想过杀你,那……卿卿,你能不能原谅我,跟我和好?”
桃卿讽刺地笑了一下,笑的是庄宴的无知,怎么可能是误会,那根本不是变幻莫测的未来,而是他真实的经历,否则他怎么可能因为些许捕风捉影的事就迁怒庄宴。
没有得到桃卿的答案,庄宴神色黯淡,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取下死咬住他衣摆不放的幼兔,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它放进桃卿的怀里:“把它关起来吧,以免它不慎落入云水,它就回不来了。”
幼兔生气地叫着,想咬庄宴的手一口,却被对方灵巧地躲开了,让它张开的嘴落了空。
桃卿抱住幼兔不说话,庄宴察觉到宫殿那边快来人了,垂眸眷恋地望了桃卿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云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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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重台界,灵照鬼城。
鬼城上空的天幕永远阴沉暗淡,而城中的房屋和建筑也都是阴沉沉的颜色,几乎只有黑白灰三种色泽,以及喷溅的鲜血,更显得阴森诡谲。
街上的游荡着许多漫无目的的鬼魂,身形凝缓,目光呆滞,然而就在此时,地面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巨大的隆隆声响,动静可怖极了,就连这些神智低下的鬼魂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四处窜逃,躲进了街道两侧的房屋中。
“轰隆!”
伴随着巨响,一股色彩斑斓艳丽的洪流从地底喷涌而出,鲜艳的颜色霎时铺满了方圆数十里的地域,飞溅的洪流中,生出一朵朵黑色莲花,散发出阵阵香气。
这正是裴之涣突破化神境界时产生的异相,他顺利地成为了化神修士。
第184章
色泽斑斓的灵气洪流在灵照鬼城中飘然四散, 引发了众多鬼修的瞩目,而在洪流最中心的小型地宫中,裴之涣蓦然睁开双眼,从入定中苏醒过来。
他趺坐于蒲团之上, 洁白道袍的下摆散开, 如盛开的莲花, 他面前的半空中, 属于化神真人的洞天小世界正在迅速成型,灵力涌动, 浮现出虚幻的青莲和黑莲。
待洞天中的灵气乱流逐渐归于平静,静立于一旁的清玄仙尊微微颔首,对裴之涣说道:“恭喜你步入化神境界。”
裴之涣稍还一礼, 俊美的眉眼神情舒展, 饶是他向来内敛沉稳, 眸中也不禁流露出了淡淡的欢喜之色。
于修士而言,元婴和化神两个境界的差距乃是天渊之别, 能够突破到化神境的元婴修士只有十之一二, 便是他在这闭关的两个月中也几度遇到险境,好在每每都能化险为夷, 最终顺利地跨入了化神境。
确认过新成型的洞天一切无虞,裴之涣稍作休整,与清玄仙尊商议一番,便准备前去拜访灵照鬼城的城主无定老祖。
他成就化神的声势颇大,不可能不惊动无定老祖,按照默认的规矩, 他理应登门拜访无定老祖, 以答谢他的借地之谊。
此外裴之涣还打算试一试无定老祖对庄宴的态度, 看看他对庄宴是否足够回护,如果将来他有斩杀庄宴的必要,就必须弄清无定老祖的情况。
最后一点,也是为了重台界的凡人们。
许多人为了祭拜鬼神倾家荡产,可无定老祖其实不需要他们的香火供奉,若是可行,他会规劝无定老祖对凡人们约束一二,至少不要让凡人们将全副身家都依托在鬼神身上。
裴之涣走出地宫,在地宫之上的别苑中整理仪容,更换上庄重的玉冠与鹤纹法衣,收拾妥当,便准备前去拜访无定老祖。
无定老祖平日深居于鬼城的最幽深之处,甚少出来走动,裴之涣本打算递交拜帖,等待无定老祖的召见,却没有想到无定老祖已经遣来弟子,在别苑外等候多时了。
“裴道友有礼了,我名叫柳猫儿,乃是家师无定老祖座下的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裴道友过府一叙,不知道友现在有无闲暇,我来为道友引路。”
说话的年轻修士容貌清秀,笑得和气,他是个妖修,头顶着两只尖耳,耳后是火红的皮毛,应当是只赤狐,眼神里都透着狐狸的狡黠。
裴之涣还礼道:“柳道友安好,其实我正打算前去拜访无定真君,多谢真君相邀,还要劳烦道友为我带路了。”
“好说好说,道友这边请。”
柳猫儿笑眯眯地做出邀请的手势,引着裴之涣来到鬼城中心最雄伟的大殿,因为常年只有鬼魂出入,殿中透着股森然的冷气,连光线都要黯淡些。
裴之涣坐下等候,不多时,殿后飘来一团朦胧的黑雾,正是无定老祖的真身,他没有实体,若是不用化形之术,就是以此等面貌示人。
裴之涣在合欢宫就已见过无定老祖,见到黑雾就知晓是他到了,起身行礼道:“拜见无定真君。”
“裴道友有礼了,快请坐,不要站着说话。”
无定老祖笑呵呵的,语气和善地夸赞道:“不愧是云河真君的高足,果然仪表非凡,丰姿出众,风采世间少有,真叫我这死气沉沉的鬼城灿然一新啊。”
“真君过誉了。”
裴之涣说道:“我冒昧借宝地突破境界,多有失礼之处,承蒙真君不弃,我必将感念于心。”
他没有在无定老祖面前自称晚辈,如今他已是化神真人,见到任何人都不必自降身份,也就没有使用谦称。
“哎,这有什么,你想借多少天都可以,倒是我应该感谢裴道友,又叫我领略了一番至高的魔圣之道,于修行上又有一番顿悟。”
无定老祖显然心情很好,黑雾一闪一闪的,他的态度正是裴之涣选择灵照鬼城作为突破之地的原因之一,无定老祖身为鬼修,并不在乎仙魔之别,也不会向别人泄密。
裴之涣再次拜谢,无定老祖哈哈一笑,亲切地问起他的近况,与他聊了起来。
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无定老祖忽然问道:“裴道友,你应当是初次来重台界吧,你看我这重台界怎么样?”
裴之涣心念微动,拱手说道:“回真君,重台界气象万千,蔚为大观,自然极好,只是有一事我欲向真君禀明。”
“哦,什么事?你说说看。”无定老祖示意。
裴之涣提起了自己在凡人界的见闻,无定老祖听罢点头说道:“不错,这件事我早就听说过了,凡人大祭成风,家家祭得灭门绝户,于我等却无甚益处,反倒坏处颇多。”
“鬼修既不吃金银祭品,也用不上神道的愿力,如果凡人死得太多,重台界阴阳失衡,到时整个界域就要彻底沦为一片死地了。”
无定老祖叹了口气,对裴之涣笑道:“多谢道友的提醒,我这就叫我的弟子们去管束一番,撤掉一些庙宇。”
裴之涣点了点头:“但凭真君做主。”
无定老祖给几个弟子传音过去,稍稍布置了几句,剩下的叫他们自己去解决。
做完这桩事,他感慨道:“掌管一处界域谈何容易,我入主灵照鬼城一千五百余年,为重台界劳心劳力,已是乏了,如今也该找个弟子继承我的位置了,裴道友,你以为庄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