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并不领情,只是冷淡道:“不需要。”
“好吧。”站在玄关的人脸上找不出丝毫有关尴尬或恼怒的情绪,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贴心嘱咐着:“那我去上班了,再见,你早点休息。”
门被关上的下一秒,诸伏景光迅速站起身,忍着身上的虚弱和疼痛快步靠近房门,微眯起眼睛,透过猫眼去观察调酒师的行迹。
但是猫眼内的视角终究是有限的,很快他的视线中就失去了调酒师的身影。
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诸伏景光退后两步,盯着那扇关得严丝合缝的门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走进厨房,透过水池前的那片玻璃,他隐约能看到正暗流涌动的黑色人影。
有人在隐秘却光明正大地监视这栋房子,房主人对此心知肚明却又满不在乎。
诸伏景光平静地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水池中没来得及洗的碗筷,挽起袖子清洗起来。
纵使疑点重重,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是已经确定的€€€€在这种未知因素过多的局面下,与其继续硬碰硬,不如与调酒师虚以委蛇一番,说不定能够探查出一直以来隐藏在这个人背后的秘密。
在有足够的把握回到警方之前,暂且蛰伏,也未必不是上策之选。
*
那条路已经记不清走过多少次,神津真司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那家藏在偏隅之处的人气并不高的酒吧。
位置偏僻和人气低迷等等负面因素对这家酒吧的正常营业没有带来任何影响,毕竟这家酒吧的客人虽然不多,但是却相当专一,而且店里很少会出现新面孔,更多时候是某位熟客自某天起就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比如最近的苏格兰威士忌。
想到家里的那个病患,神津真司脸上不由露出些无奈。
时间还早,酒吧里也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侍应生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在这家酒吧的范围内,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勇气找他搭话的,所以当初的苏格兰威士忌足以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毕竟也没有更多的人可以让他留下印象了。
神津真司对自己被敬而远之了这件事情并不在意,他熟练地用发圈把略长的头发绑起来,不然一会儿可能会阻挡他的视线,那会妨碍到他的工作。
神津真司承认在调酒师行列里他并不能拔得头筹,但是他自信在服务态度上自己绝对无懈可击€€€€他入职以后这家酒吧发生暴.乱闹事的概率直线降低就是最好的证明。
神津真司在吧台后面无所事事地擦拭着高脚杯,现在还没到客人们聚集的时间,客人们开始扎堆前来后也不见得会有谁主动找他点单,不过也没哪个打工人会嫌弃自己太过清闲。
不远处的那几个侍应生突然噤声,随着清脆的脚步声的靠近,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径直在吧台前落座。
“琴酒?”神津真司有所感应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意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凑过去打了声招呼:“来的可真够早啊。”
有着一头罕见的银色长发的男人瞥了吧台后站着的那人一眼,他的嗓音独特低沉,造成这种压迫感极强的声线除了基因使然,或许还有与无数次身陷硝烟以及习惯抽烟有关,琴酒不冷不热道:“有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神津真司用脚随意勾了把椅子过来,动作流畅地坐下,拄着下巴调侃道:“顾客就是上帝,只要在营业时间内,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怎么敢不欢迎你?”
琴酒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声,似乎是在嘲弄。
神津真司也不在意,跟着笑起来,琴酒的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十分有自觉地将那些不太合时宜的反应忽略,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于是微笑道:“今天要喝点儿什么?”
“不必。”
一小缕没扎牢固的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了下来,神津真司歪了歪头,表情中带着点震惊,似乎是在说:你来酒吧不喝酒,那你来做什么?
见琴酒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神津真司败下阵来:“好吧好吧,你是上帝,随你。”
左右这个时间也没其他的客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和琴酒闲聊一会儿,在这家酒吧的范围内能跟他随意聊天的人可屈指可数,于是他随意挑起了个话题:“伏特加呢?怎么没看到他?”
琴酒言简意赅:“负伤。”
“太不幸了,帮我向他问好,祝他早日康复。”神津真司叹了口气:“怪不得,不然平常哪里有你,哪里就一定会有伏特加的。”
琴酒的表情似乎有所凝固,神津真司怀疑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是琴酒平常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于是他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再次切换话题。
“对了,你还记得你有一次扔给我一管特效药吗?”凉飕飕的视线扎在脸上,神津真司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的确很好用,我想买一些,有什么渠道可以拿到这种药吗?”
“神津真司。”
琴酒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令人心神一震,那对绿色的瞳孔中只能看到戾气与冰冷,被注视时甚至会让人恍惚中产生一种被野兽锁定了的错觉。
神津真司半敛着眸子,姿态放松,像是没注意到任何异常似的,仍旧笑吟吟道:“怎么了?”
“我只说一遍,你最好别忘了你的身份。”
神津真司保持着那个拄着下巴的动作没变,几秒后,视线里的那张布满冰霜的脸很快又变成了一袭黑色风衣,又逐渐化为了一个完整的背影。
神津真司不确定这算不算不欢而散,把这种词汇安到他和琴酒头上多少有些古怪。
“我当然记得我的身份,但是啊……”他的语气很平和,并没有任何有关威胁的语调,甚至显得十分诚恳:“这句话放在你的身上似乎也同样适配,琴酒,你也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啊。”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猛地转身,即使已经隔出了三四米的距离,神津真司却仍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毫不掩饰的杀气,如果那个人现在从怀中掏出手.枪送他一枚子弹,他也毫不意外€€€€被那双绿眸锁定和被一把如影随形的狙击枪瞄准,这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太大分别。
“那药……?”他气定神闲地再次提起了那个致使两人不欢而散的话题,拉了个长音,为对方给出回答预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琴酒气极反笑,明显正极力压抑怒气的声音在空旷的酒吧内响起,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把那几个字一个一个的从牙关挤出:“去找雪莉。”
一直坐在吧台内的调酒师站起身,远远地浅鞠了个躬,眉眼含笑,表情和神态都自然而松弛。
“非常感谢,琴酒先生。”
回答他的是被用力摔上的门板,门轴发出了一声悲鸣,让人忍不住怀疑那扇门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倒下来。
即使知道没人会在意,但神津真司还是认真挥了挥手,按照流程大声道:“欢迎下次光临!”
余光中注意到那几个侍应生在偷偷往这边看,神津真司转头朝着他们友好地笑了笑,下一秒,那几个人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轰然散开,看似忙忙碌碌但是实质上又什么都没在做地胡乱忙活起来。
神津真司有些莫名,但是那几个人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再关注他们,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吧台,木质的桌面发出了两声极浅的闷叩声。
神津真司默念着琴酒留下的那个酒名:雪莉。
他家里剩余的药物,还远不足以支撑到苏格兰威士忌恢复到可以换用普通药物的时候。
在手里的特效药用完之前,他要拿到稳定的药源。
“晚上好啊。”
在头顶响起的略耳熟的声音唤回了神津真司的思绪,他慢吞吞地抬眸,看着今日第二位光顾得过分早了些的客人,挑了挑眉。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反常。
但是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他还是礼貌地笑了笑,问候道:“晚上好,波本先生。今天也还是来一杯和往常一样的酒吗?”
第5章
安室透特意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来找调酒师,这个时候酒吧的人流量最少,可以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关注,但也能保证调酒师已经到场,不至于扑空一场。
从一直以来的点到为止的接触中不难看出,调酒师似乎对这份清闲的工作乐在其中。
简直就像个真的调酒师,安室透看着在灯光下神色专注地凿着冰球的男人,心中发出一声嗤笑。
“昨天有些失态了,多谢。”等待中,安室透自然地挑起话题,这也正是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跟调酒师打好关系的机会。
越是没人知晓调酒师的背景,就代表这个人越是关键,调酒师越是神秘,他就愈发想要搞清楚这个人在组织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身份€€€€更何况这个契机还是调酒师亲手送到他手里的,他当然不会任由机会凭白从指缝中溜走。
“举手之劳而已。”神津真司将酒杯轻轻放在波本威士忌面前,琥珀色的酒液包裹着冰球,在灯光下反射出迷蒙的流光,他微笑道:“请慢用。”
“谢谢。”
神津真司看着面前那位笑容富有感染力的客人,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看了眼波本威士忌身旁的空位。
“怎么了吗?”安室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眼神。
“没什么。”神津真司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只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位客人。”
失策了,他略带烦恼地想,出门的时候应该问问苏格兰威士忌需不需要带些其他东西回去的。
安室透唇角的笑容微不可见地平了平,下颌骨边缘的肌肉线条隐隐抽动,他借着端详酒杯的动作自然地垂下头,借此掩藏住自己顷刻之间翻涌上来的情绪。
毫无疑问,过去总是坐在他身侧的另一位客人€€€€苏格兰威士忌。
即使面前的人已经在极力掩饰,但神津真司仍旧从那张面色如常的脸上读出了点儿异样,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波本威士忌提及苏格兰威士忌时的神情,诚恳地致以歉意:“抱歉,波本先生。”
“为什么要道歉?”
坐在吧台前的唯一的客人抬起头,笑容依旧爽朗灿烂,甚至主动将这个话题延伸了下去:“说起来,从昨天起,调酒师先生似乎就表现得对苏格兰格外在意。”
话刚一说出口安室透就暗道不好,在这种敏感时期,把这顶帽子扣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显得带有针对性且极为尖锐,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补救,调酒师竟然一脸的确如此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我以为波本先生会这么说,就代表你心中其实已经有所判断了。”
对方脸上没来得及掩藏好的诧异让神津真司突然来了点兴趣,他随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看着对面的人脸上的诧异,调侃道:“这很令人惊讶吗?”
“不。”安室透从容地调整好神色,“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地承认。”
“哦?”这次轮到神津真司感到意外了,但是他的神情依然坦然,声音不急不缓,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想得到问题的答案,“这有什么问题吗?”
“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或多或少还是要避避嫌的吧。”
他们在寂静中对视了几秒,神津真司身体微微后仰,将上半身的重心放在椅背上,感叹道:“真是辛苦啊,波本先生。”
安室透手上的动作一顿,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优秀的反应能力和专业素养帮助他保持住了应有的表情和姿态,他的略显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苏格兰先生的关系一向不错吧。”调酒师的语气里带着笃定。
连他都已经习惯三瓶威士忌同时出现,那三人几乎已经被默认绑定在一起,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实苏格兰威士忌才是那个队伍里维系关系的枢纽。
神津真司想起昨夜将醉酒的波本威士忌扔在酒吧的黑麦威士忌,事态发展至今,没有苏格兰威士忌从中调和的威士忌小队,其余两瓶威士忌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继续维持。
代号波本威士忌的男人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并未否认,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曾经也还算相处得不错吧,毕竟做了那么久的搭档。”
“冒昧问一句,其实波本先生并没有那么讨厌苏格兰先生吧。”
这个问题成功地让安室透陷入了沉默,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杯底与台面接触时发出了一道闷响,那双灰紫色的眸子隐秘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半晌,他轻笑一声,反问道:“谁会不憎恶卧底呢?”
“这样啊……”
“我倒是觉得,调酒师先生,你似乎对卧底表现得过分宽容了,这样下去可是很容易被琴酒盯上的。”
安室透的语气带着轻松和调侃,大脑中的齿轮却在飞速运转,他今天来此的目的是与调酒师建立起一个良好的联系,但是话题的走向已经明显偏离,如果按照现在的话题继续聊下去,有很大的概率会引起调酒师的反感。
但是这个话题也未必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要是能摸清调酒师对组织持有的态度,也算没有白来一场。
调酒师悠悠地叹了口气,半靠在椅背上,动作自然而松弛,从中找不出任何一丝有关慌乱的痕迹。
安室透突然想到,似乎从他进入这家酒吧的第一天、从见到这个传闻中的调酒师的那一刻起,这个人便一直保持着这副姿态€€€€淡定沉静,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令他卸下那张置身事外的面具。
想要寻机接近调酒师并以此获得情报的这条路大概率会比他预想中还要难走,其中伴随而来的风险性也极大,安室透开始认真权衡利弊,调酒师的这条线继续推进下去,是否能够得到与风险同等级的相应的回报。
“是我冒昧了,别在意,其实……”他的脸上露出了个堪称灿烂的笑容,正准备说点儿什么找补,但是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神津真司对是否会被琴酒怀疑没什么切实观感,也无法理解其他人对琴酒表现出的天然的忌惮,但是他对波本威士忌话语中透露出的另一层面问题有些在意。
他并不正面回应刚刚提及的话题,而是伸出手,指向了酒吧里某处角落位置的卡座:“波本先生,你认识那两位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