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再一次被关上,诸伏景光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给,这就是信封里的那张照片。”
诸伏景光流畅地抬头接过那张薄薄的相纸,低头去看时,他的动作骤然顿住。
“……hiro?”
安室透疑惑地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友人,他皱了皱眉,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hiro?”
诸伏景光捏着相纸的手指逐渐收紧,他死死盯着上面的那个面容熟悉的青年,记忆却恍惚间已经回溯到了一天之前€€€€
*
“我房间的衣柜里有一件黑色的帽衫,穿上它,等到七点钟再出发,出门后向右转,那是我平常上班时的路线。”
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并不看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诸伏景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浅浅地“嗯”了一声。
他模糊地听到了那人的一声轻笑,又好像没有,调酒师仰头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就算酒量再差,但一杯肯定是不够的,况且那人终日与各类酒水打交道,酒量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诸伏景光转身去拿酒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一道闷响,他随之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可能??
他将信将疑地凑到趴在桌子上的那人身边看了看,但是灯光下那人脸上的红晕又不像作假。
经过细致的观察和分析,他得出结论,这人竟然是真醉。
他的表情顷刻之间一言难尽起来。
但是这种紧迫关头已经容不得他再去考虑更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走进主卧,打开衣柜,而后顺利找到了调酒师口中的那件黑色的帽衫。
他和调酒师本就身形相似,戴上帽子遮住头发,天色昏暗时,也足以以假乱真。
他并不指望这个障眼法能撑多久,那群人很快就会有所察觉,但是对他来说,这身伪装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出这栋房子的范围之内,这就已经足够了。
诸伏景光换好衣服,回到客卧拿出自己的手机,仔仔细细地将其放在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他想了想,又去厨房找到了那把水果刀。
自从他意外用那把水果刀伤过调酒师后,调酒师就把那把水果刀收了起来,但是以他对这栋房子的了解,找出那把刀的藏身之处实在是太轻松了。
聊胜于无,这也算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了。
诸伏景光想了想,看向身后仍旧趴在桌子上的人,道了声歉,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了对方手腕上的表,又顺便帮调酒师调整了一下姿势,希望对方能睡得舒服一点。
此刻的时间已经临近七点钟,他压下心中的紧迫感,深吸一口气,走出厨房,向玄关走去。
在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瞬间,他的耳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声响,他立刻警惕地底转过身,看向厨房的方向。
调酒师此刻身处的位置很巧妙,在厨房的门未关上时,他站在玄关便能毫无遮挡地看清那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随着趴在餐桌旁的男人缓慢地挣扎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那一刻,诸伏景光的呼吸几乎停滞,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问题。
调酒师刚刚竟然是装醉吗?调酒师想要做什么?这会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影响?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他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逐渐放下,藏在袖子里的那把水果刀隐秘地滑落下来。
€€€€再也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今天必须离开。
诸伏景光警惕地看着那个终于直起身的金发男人,说是直起身,但其实不过是挺直脊背,头仍旧是垂着的,略长的头发散落在脸侧,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真实神色。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临近七点,越迟出门,未知风险就会越高。
他的大脑已然开始计算,制服调酒师需要额外花费多长时间?就像调酒师说过的那样,对他来说,调酒师的格斗水平仍未可知,未知因素过大,很难准确估量出这对他此次的计划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偏差。
调酒师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诸伏景光皱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坐在餐桌旁的金发青年终于完全直起身,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勉强,但是并不显得狼狈。
诸伏景光握紧手中的刀柄,定下心神,刚刚抬起步伐,突然听到了一道略低的声音。
他的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调酒师转过头,诸伏景光看着那人略显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又说了一遍:
“……一路顺风。”
下一秒,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那个身影再次倒在了餐桌旁。
诸伏景光僵在原地,他曾经见过调酒师不同的一面,神秘的、从容的、冷漠的、肃然的、优雅的……那个人仿佛有无数副面孔,却从来没有哪次是这么令人无法形容。
明明还是那张脸,他在那一刻却觉得对自己说着“一路顺风”的调酒师和一直以来的记忆中的调酒师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继续去思考这份异常了,他将手中的水果刀快速塞回袖子里,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以此让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冷静下来。
一月七日晚七点零一分,最后两个蹲守在这栋房子周围的组织成员听到声响,敏锐地探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个他们已经见过几百遍的身影推开房门,即使天色昏暗,他们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熟悉的黑色帽衫,那位先生走下台阶,又不紧不慢地走出院落。
“七点了,那位先生又要去上班了。”一个人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另外一人,“通知一下酒吧那边,准备好,那位先生一会儿就到。”
一月七日晚七点十二分。
“什么意思?路上根本没看到那位先生?……等等,等等,不对!!”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道骂声,两个人影匆匆忙忙跑出院落。
“刚刚那家伙是苏格兰€€€€打电话喊人过来抓人,苏格兰跑了€€€€!!”
与此同时,屋内,厨房,一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青年安静地趴在餐桌旁。
*
“hiro?”安室透又问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担忧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怎么了?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诸伏景光猛地回过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忘了呼吸,缓了两口气,才抬头认真地看向身旁的人,笃定道:“这张照片里的人,我见过他。”
酒吧里的那个调酒师他们都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哪怕是私底下的神津真司,他们也都与其有过不算浅的联系,安室透立刻反应过来,好友口中的“他”一定指的不是指现在这个常规意义上的神津真司。
“你以前就见过神津真司吗?是他在读警校时的时候?还是他卧底的时……”
“不。”诸伏景光开口打断道:“就在昨天。”
他举起手中的那张照片,指了指上面的那个人,目光极其坚定,认真道:“就在昨天,我见到了照片上的这个人。”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看着好友投来的不解的目光,诸伏景光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正在飞速跳动,他的脑海中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的话,但是有一道声音仍旧在不断告诉他,昨晚那个对着他说“一路顺风”的人,就是此刻他手中的这张照片上的那个人。
诸伏景光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跌进身后的椅子里。
“等等,hiro,刚刚这句话意思我没明白,你是说你昨天见到了照片上的人?但是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神津真司。”
诸伏景光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照片,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这位已经相识十几年的友人解释自己此刻的反常和刚刚那句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两人一并沉默下来,半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声喃喃:
“……这太荒谬了。”
第35章
波本威士忌已经离开多时了,神津真司陷在沙发里,仍旧没有挪动位置。
或许其实从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他心中就已经有所判断,波本威士忌的带来的情报只是轻轻飘落在砝码上的一根羽毛。
但即使是一根羽毛的重量,也足以让持平的天平发生一丝细微的偏转。
就这样将平静维持下去不好吗?目前的生活有什么不如人意的地方吗?一段已经失去的记忆对一个人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神津真司转头看向窗外,最终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他可以不去在意那份失去的记忆的真正内容,也可以不去找回那段经历,但是关于那份记忆究竟是如何消失的,总该有人为他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
“你都想象不到我当时有多惊讶,你可从来没主动邀请过我。”
神津真司主动帮面前的女士拉开椅子,微笑道:“抱歉,这次是我唐突了。”
“谢谢。”贝尔摩德欣然落座,笑容一如既往地迷人,她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个意思,谁会拒绝和你这样的绅士一起喝杯下午茶呢?”
“谬赞了。”神津真司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事实证明,当然会有。”
至少苏格兰威士忌就已经不止一次拒绝过他的下午茶邀请了。
“哦?”贝尔摩德拄着下巴,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倒是有趣,是哪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竟然会拒绝你?”
说着,她稍作停顿,莞尔一笑:“当然,如果是琴酒的话,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他的确就是那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神津真司只是保持着那副标准的微笑,他不准备就刚刚的那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而恰巧响起的敲门声也顺理成章地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请进。”
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位服务生带着一份菜单走了进来。
“早上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你,现在反倒是喝上了你请的下午茶。”
贝尔摩德只点了一杯咖啡,便将手中的菜单递还给服务生,她的目光落在一桌之隔外的金发青年身上:“这个人情我总归还是要还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不费力气,神津真司也不假意客气,况且这本就是他今天主动约对方见面的本质目的,于是他提前道了声谢。
“是我要谢你才对,那种状态下的琴酒可不好对付,至少我应对不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了几句,直到他们点的咖啡被轻轻放在桌面上,才再次止住话音。
神津真司向服务生道了声谢,又告知对方接下来就不必再来这个包厢了,得到肯定的回答、确定过已经无人会打扰后,他开门见山道:“莎朗,我忘了一些事情,对吗?”
贝尔摩德的姿态依然放松,手中的茶匙匀速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她甚至不需要犹豫,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这个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神津真司又问:“我是怎么忘记的?”
贝尔摩德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青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以为你会问你忘了的是什么。”
神津真司只是笑笑,对于这个本该显得有些尖锐的局面,或许是性格使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表现得淡定且泰然。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贝尔摩德将手中的茶匙放下,意味深长道:“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神津真司沉静地望着那位曾经数次在新闻、报纸和大屏幕上见过的女星,上半身往后靠了靠,脊背贴在椅背上,语气依然平和:“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答案’究竟指的是什么,我需要一个更加确切的回答。”
“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正在想的答案是什么。”贝尔摩德端起杯子浅饮了一口:“神津,你很聪明,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你很聪明,每一个知情人都知道终将会迎来这一天€€€€你察觉到不对劲的这一天。”
神津真司没有接话,就这样保持着静默。
贝尔摩德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叹息道:“说来冒昧,虽然难免有些在看热闹的嫌疑,但是其实我一直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