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人推搡着押送出图像情报分析室,上野自由的目光仍旧紧紧锁定在那个黑发青年身上,他看着那个人是如何事不关己地站在人群之外,又是如何小心仔细地抚平怀中那件衣服上的皱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牙关隐隐约约在细微颤抖。
“诸伏先生,这件衣服我拿去熨一下吧。”白井直纪显然也注意到了一旁的人的动作。
“谢谢,不过毕竟是他的衣服,我还是自己来吧。”诸伏景光温和地回绝,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对于让不远处外的被众人所包围警惕的某人听清楚已经绰绰有余。
白井直纪有些不明所以,毕竟这件衣服不久前就是经由她手送去的洗衣店,那时候也没见这位先生有什么必须亲自动手的想法。但无论是这位诸伏先生还是她的上司降谷先生,他们做事情总归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她只需要严格执行就好,所以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又转身继续去关注上野自由的问题了。
直到已经走到拐角处,转身时,上野自由努力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走廊尽头的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年轻人。
将这一切反应收于眼底的安室透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瞬。
*
上野自由被暂时关在了审讯室,但是他的身份特殊,想要真正进行审问,还需要在管理官那里走个流程。
在等待管理官给出回信的时间里,诸伏景光终于得到机会去询问:“zero,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紧迫,安室透并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讲出自己做刚刚那些行为的缘由。
“风见从曾经为神津真司住过的病房打扫卫生的护工那里得知,神津真司住院时头上缠着绷带,手臂也打了吊带。因为怀疑他已经失忆,所以起初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头部,后来才突然反应过来,其实肩膀受伤时,也是需要吊带固定的。”
“白井把你穿回来的那件衣服送来后,我再次开始思考神津真司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他甚至愿意为了让你安心而配合你的计划、任由你换上他的衣服扮演他离开……”
听到这里,诸伏景光的心中生出一种猜想,他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一遭的始末。
注意到好友已经开始发生变换的神色,安室透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应,继续说道:“神津真司的伤情和上野自由自述中自己受的伤位置高度重合,真的有那么巧合吗?既然你换了神津真司的衣服装扮成他成功离开,那是否……”
他停顿了一瞬,但还是坚定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沉声道:“是否也有人曾经扮演了神津真司的角色,代替他回来。”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场寂静,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那种偷换概念的话术相当高明,因为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某种意义上讲,他甚至并没有说谎。”
或许是因为震惊于这种颠覆性的猜想,又或者是其他情绪的翻涌,诸伏景光的面部的肌肉隐隐约约有些发僵,他的喉咙微微滚动,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有……”
“没有。”甚至不需要听完那句话,安室透也已经能猜到对方是想要问什么,他打断道:“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
诸伏景光眉头紧锁:“无论事实如何,你今天直接把上野自由关进审讯室,后续都一定会被问责。”
“但如果是真的呢?”
安室透忽然转过身走向办公桌,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快速翻了几页,从中拿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
“如果这才是神津真司该有的模样呢?”他举着那张照片问道。
那张照片他们都曾经看过数次,穿着警校生制服、留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的青年正在看书,轮廓和线条在阳光的映射下略显模糊,却仍旧掩盖不住满身的朝气和锋芒€€€€那是已经不复存在的警校时期的神津真司。
诸伏景光看着好友那双充满坚定的紫色眸子,抬手接过那张照片,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个醉倒在餐桌旁的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
【“一路顺风。”】
他将凝滞的目光从手中的照片上挪开,重新抬起头,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hiro。”安室透目光炯炯:“接下来对上野自由的这场审问,我希望能由你主理。”
“你们明明从未见过,但上野自由却仿佛早就认识你,而在你刻意提及到神津真司的名字后,他的反应也耐人寻味……这是他的破绽,也是我们的机会。”
诸伏景光点点头,他将那张照片收进口袋,转身走向门口:“走吧。”
“等等,管理官那边还没……”
“不是已经会被问责了吗?”
安室透一愣,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含义,摸了摸鼻梁,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诸伏景光打开办公室的门,口吻平淡:“既然如此,也不差再多一条罪名了。”
或许有一抹漂泊的灵魂正无处安放,蒙上灰尘的真相正等待重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
*
白井直纪远远便看到了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两道身影,她嘱咐了旁边的风见裕也一声,快步迎了上去:“降谷先生、诸伏先生。”
“辛苦你们了。”安室透问道:“他有什么反应吗?”
“很平静,只提了一次要见管理官,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要求了。”
安室透从监控屏幕里看了一眼审讯室内的男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上野自由,前卧底搜查官,任务失败归来后,坚称与自己同期卧底的另一位卧底搜查官已经为组织所策反,但因证据不足,证词疑点颇多,最终被调职于警备企划课下属的图像情报分析室。
近三年后,随着组织中那个背景神秘的调酒师真实姓名的揭露,这段往事也跟着逐渐浮出水面。
安室透看向身后的好友:“hiro,就交给你了。”
诸伏景光站在几人身后,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他再一次穿上了那件黑色帽衫,垂眸理了理袖口,随后他拿出了一块手表,将其戴在手腕上,又仔细调整了一下表盘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对视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上野自由有所感应地缓缓抬起头,从门外投进来的突如其来的光让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逆光下,他看不清那人的真实面容,但是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他再次重复起这句话:“在管理官来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哦?是吗?不过也无所谓了。”
那人说着随手关上审讯室的门,这个举动让这个并不宽阔的封闭空间再次变得昏暗起来,他抬手按下灯源开关,又左右看了看,找了把椅子欣然坐下。
“你一定没想到吧,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我。”
上野自由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瞳孔缩小,放在桌面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
那个黑发青年的姿态十分放松,仿佛并不把这场审问放在心上,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脸上始终挂着种模糊不清的微笑。
监控室里,安室透紧盯着眼前的屏幕,他听到耳麦中传来好友意味深长的声音:
“你还不懂吗?上野君,管理官不会来了。”
改变的立场,扭转的黑白,漂泊在外的灵魂在黑暗中游荡,他们知道必须有人来做一些事情,才能让真相得以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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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存稿补了点字数发出来,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二十几号的时候又要启程返校,所以下周的更新频率会比较低,提前致歉。
也要谢谢大家的关心,感谢。
第39章
“我们都是任务失败后归来的卧底搜查官,不过很明显,我与你的境况完全不同。”
诸伏景光并没抬头去看坐在审讯台后的那个男人,只是垂眸随意把玩着腕表,漫不经心道:
“虽然没亲身体验过,不过多少也可以猜到一些……上野前辈,这种被流放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
随着话音落下,他听到了坐在对面的那人猝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以及骨骼关节摩擦的脆响。
“不小心戳到你的痛处了吗?”诸伏景光倚靠在椅背上,先是敷衍地道了声歉,又毫无歉意道:“请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监控室里,白井直纪看了眼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的上司,斟酌着道:“诸伏先生看起来……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性格差距很大。”
“对于不同的审讯对象,不同的审讯风格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安室透看着电子屏幕上的两人,“如果想以最快的速度撬开上野自由的嘴€€€€那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他口中指的那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安室透专注地看着那两人,来自上帝视角的观察能让他注意到许多或许连当事人本人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坐在审讯室里的那个黑发青年是他的幼驯染,是他熟识十余年的至交好友,更是在击溃黑暗与罪恶的这条路上不可或缺的同伴。
看着大屏幕中姿态放松的审讯官,他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
那失联的三十三天里,神津真司对hiro带来的影响无法估料,在重新穿上那件黑色外套后,就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无形的开关,hiro身上竟然也带上几分那个骄矜又从容不迫的男人的虚影。
这将是一场优秀的扮演,毫无疑问,对于此刻的状况,那种神津真司式的行为举止和说话风格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安室透无法评判神津真司为好友带来的这份影响究竟是何性质、又究竟是好是坏,或许是因为在重新揭开那段往事的路上一再走远,于是对那个人的感官评价也随之一变再变,他当下已经无法做到抛开一切其他因素地客观地评价那个人。
诸伏景光并不着急切入正题,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面对他时,上野自由所展现出的态度里带着面对其他人时未曾捎带的细微差别。
他面上仍旧不显,脑海中却已然开始反复思考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意外?惊愕?恐惧?还是其他别的东西?
上野自由绝对不仅仅是认识他那么简单,在他刻意提及他们相似的身份€€€€任务失败后归来的卧底搜查官时,上野自由的情绪起伏的确有所扩大化,却并没有展现出丝毫惊诧。
上野自由知晓他的卧底搜查官的身份,甚至毫不意外于他的卧底任务已经失败,但是在图像情报分析室他们初次见面时,上野自由当时给出的反应更偏向于惊讶。
€€€€上野自由在惊讶什么?
【“怎么会是你?!”】
诸伏景光的脑海中短暂地回响起那道脱口而出的声音,他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上野自由曾经对我讲述过他在任务失败后发生的故事,即使并未明说,但是他对自己被调职去图像情报分析室的结局有所怨言,而且至今无法释怀,他有很大概率会拒绝与你交流,用这件事借题发挥引他开口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像在进入这间审讯室之前被告知的那样,那的确是上野自由的痛处,至少在刻意提及这点后,即使对方的态度仍旧是不愿配合,但是他们已经开始逐渐展开交流。
交流是审讯中必不可少的手段,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语言,哪怕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接,都有可能带来一个截然不同的走向和结局。
“如果你是想用这种话激怒我,企图引导我说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证词,那你还是趁早省了这条心吧。”
褪去身处图像情报分析室时的阴郁和沉闷,审讯室中的上野自由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无谓,恍然间依稀能窥探出几分属于曾经的那个卧底搜查官的影子,他淡淡道:“审讯室这种地方我比你熟,就不必大费周章了。”
“很熟悉啊……”对方的从容自如并没有影响到年轻的审讯官所展现出的态度,诸伏景光只是不慌不忙道:“是因为任务刚刚失败的时候被审问过很多次吗?”
上野自由的藏在刘海下的眼睛顷刻之间冷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一片€€人的寂静,主导这场审讯的那个黑发青年终于舍得抬起头,他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坐在面前的男人,眼神中隐隐还能看出几分怜悯和嘲弄,几秒后,他突然笑出声:“上野君,你果然还是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上野自由:“装神弄€€€€”
“是他救了我。”诸伏景光突然打断道。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这毋庸置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在口头上承认神津真司救了他。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相信过那个调酒师,但是也从未否认过神津真司的一系列行为为他带来的帮助和庇护。
审讯室内依旧是一片寂静,诸伏景光没有直说那人的姓名,但他还是满意地发现上野自由立刻就明白了刚刚那句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你说,他会为什么会救我?”
频繁地使用疑问句,把握主动权,将话题走向紧紧抓在掌心,这还是他从神津真司那里学来的方法,对于一位审讯官来说,这的确是个相当实用的沟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