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众人的反应让奥列格有些无奈。
我不是奇迹,我也不是坚不可摧又无所不能。
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不再是人类的人类』,因为诸位能阅读我的文字才能活着站在这里。
不必道歉,也不必欢呼,还有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事情需要去做。
众人异常的狂热很快被克制了下来,一切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但是奥列格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似乎多了一些由信念生长出的东西。
在这段时间里,食物依旧会按照最低程度分配。
15岁以上有劳动能力的人会被建议组织着轮流离开要塞,与奥列格和达尼尔一起去到外面的冰原和黑色山脉调查和西伯利亚重叠的部分。
15岁以下的人则是在要塞里做简单的清扫,落实资源分配,这一工作被全部交给了费奥多尔,又被费奥多尔甩了一部分给果戈里。
既然是工作,那么当然有假期€€€€奥列格是这样说的。
而异能者被统计出来,那些能力相结合,将原先完全是黑礁施舍的住所简单打造成了「房屋」€€€€有真正意义上的门、窗、还有在冬季必不可少的壁炉。
唯一没有窗户的房间留给了奥列格,因为那里足够大,足够空,环境不算好却能容纳下他现在正在实验的事情€€€€他在用外出采集来的信息,尝试着计算古拉格的扩张速度。
一个能暂时运作的简单集团构筑了起来,可资源的短缺是事实。
所以也出现了偷盗和抢劫。
奥列格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出面制止这些行为,他认为自己不具备「执法」权,毕竟自己如今所做的所有事,除了杀掉监狱长外,都是出于「建议」。
不强迫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准则。
制定规则、捍卫规则、对违反规则的人施以惩罚……这三项权利如果全部集中在一个人手里……
在俄罗斯,上一个这么干的家伙被称作尼古拉二世,全家都被处决的那个末代沙皇!
而且奥列格也的确抽不出功夫,将大部分保暖的东西都给了身体不好的费奥多尔,他已经很久没怎么睡好觉了。
如果不是因为「异能」在维系着生命运作,正常人像他这样早就死八百回了才对。
“放着不管也是可以的吧,至少这是一个信号,他们是想要活下去,直到离开古拉格的?”
奥列格问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好像更……随意了很多?
至少在以前,他不会一大清早就摸到自己这里来。
然后像这样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壁炉烧书取暖,身上搭着「反正你也不会因为寒冷而冻死」而诈骗来的奥列格的外套,无意识啃咬食指指节和拇指指甲。
听到问题之后,他无意义拖长音调,最后才耍赖一样答非所问。
“果戈里最近很躁动不安,他说他开始讨厌你了。”
奥列格:“……”
奥列格:“我怎么觉得讨厌我的人是你才对。”
“没有哦€€€€老€€师€€€€”
奥列格:“……所以这个称呼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然你想他们叫你什么?不管什么都会比这个要「恐怖」很多,你确定要听吗?”
奥列格浅浅叹气,决定回到上一个话题:“所以果戈里怎么了?”
费奥多尔:“他觉得你好像真的能毁掉古拉格。”
然后他就不得不离开这里。
对于被剥夺了「自由」的果戈里而言,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吗?
“果戈里€€€€”奥列格稍微抬高了音量,果不其然看见了门外冒出的那个银色的头。
果戈里用披风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头偏到一边,一副「我很听话但是我不会听话」的别扭样子。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帮助。”奥列格说,“所以你其实是来……辞职的吗?”
“辞职?”果戈里两步跨到奥列格的桌子面前,松开披风双手压在石桌上,义愤填膺问,“你要开除你的「*钦差大臣」吗?”
钦差大臣……?
奥列格盯着那张充斥着戏剧化夸张表情的脸,转头看向事不关己的费奥多尔:“费季卡,你又给他看了什么东西?”
费奥多尔的手里,那本沙俄时期的小说作品只剩下一个封皮。
他干脆利落地扔进壁炉,手缩回外套中,浑身上下除了白色毛毡帽外就只剩下小半张脸。
“不知道呢。”他说。
奥列格:“……”
原来你是赶着来毁尸灭迹的啊……
果戈里还在倔强的讨个说法,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放在莫斯科的话,这一幕完全就是童工控诉黑心企业家,试图为自己讨个公道的完美范本。
好在大人总是知道要怎么转移话题。
“你相信我能带所有人离开古拉格吗?”奥列格问。
果戈里立刻又像收回翅膀的蝙蝠那样,异色的瞳孔被惊扰后干脆地眯起来:“能……能的吧!”
“所以你不想要「自由」。”
“我没有那种东西。”果戈里伸直了脖子,认真地控诉,“你给了他们想要的,但是给我不想要的,这完全不公平€€€€对吧陀思!”
费奥多尔用轻阖上的眼皮来表示自己拒绝参与进这场对话。
奥列格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离开古拉格就是「自由」呢?”
“什么意思……”果戈里干巴巴问。
“即使是外面的那些人,也不敢肯定的说自己是自由的吧。”奥列格说,“来到这里之前的我、达尼尔、费季卡也一样,真的有能斩钉截铁这样说的人吗?”
果戈里犹豫了好一阵,他有点被绕进去了,但不想承认自己对被剥夺的东西其实一无所知的事实,于是违心地说:“因为古拉格的人都是这样讲的……”
“想要出去的人觉得出去是一种自由,但你属于不想出去的那一类。”
奥列格大概看穿了果戈里的小心思。
“所以说你其实完全不知道属于你的自由是什么啊,果戈里,不离开古拉格的话,你甚至永远不知道自己被夺走了什么。”
果戈里敌不过这样诡异的辩论,他觉得奥列格像是在狡辩,但对方的态度太过于坦率,也太过于真诚。
以及,他的确对自己被夺走了什么没有概念。
果戈里就这样站着思索了很久,奥列格也不管他,时间一点点流逝,壁炉奢侈的火焰已经熄灭,费奥多尔的呼吸趋于平稳,似乎真的睡着了。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奥列格看果戈里还在那儿思考,缓声喊他:“果戈里。”
“诶……?”果戈里抬起头。
“不一定要马上得出结果,你的人生还很长,难道要在这里站一辈子吗?”
奥列格看了眼费奥多尔,嘴唇动了动,声音放小了一些,戏谑的语气很缓和。
“慢慢想吧,我的「钦差大臣」。”
€€
入夜。
“你在祈祷吗?”
一个幽幽地声音在耳边响起,悄无声息,像是变幻不定的影子。
亚科夫吓了一跳,合十的手也攥紧,目光如炬望向声音的方向。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跟在奥列格身边的那个男孩,戴着保暖白色帽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出现在床边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蹑手蹑脚的果戈里。果戈里已经拼命捂着自己嘴了,话还是不断往外蹦。
“季阿娜真的能拖住老师吗?我怎么觉得她会一秒「投敌」把我们给卖了呀……”
季阿娜就是那个没有脸的小女孩。
费奥多尔浅笑着瞥了果戈里一眼:“你在害怕被责怪?”
果戈里挺起背,一手拍在床沿,石块把手硌痛的瞬间脸皱成一团,依旧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煞有其事地重复了一遍之前费奥多尔的话。
“亚科夫€€€€你在祈祷吗?”
亚科夫下意识地想要翻下床去看自己藏在石洞里的食物是否还在。
谁都知道果戈里这个小鬼的能力,古拉格没有他拿不到的东西,区别只在于他是否知晓。
但亚科夫动不了。
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按住了他的胳膊。
那股力道如此之大,如果动弹的话,手臂和脚踝就会被拧断,按在脸上的手指会嵌入比皮肤更柔软脆弱的地方。
亚科夫这才发现整个房间的人都醒了,他们只是如木偶般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床上的自己,那眼神已经是在宣判死刑。
“之前教唆异能者放火,趁机盗取食物的人也有你,在那之后,算好空档隔三差五勒索小孩的也是你。胆子可真大啊亚科夫,明明之前是个畏畏缩缩的窝囊鬼诶€€€€”
果戈里摇摇头,有些惋惜道,“这些都没关系啦,毕竟古拉格允许一切,但是你不该说那样的话。「是奥列格带来了不幸」,你甚至把这句话当作招募伙伴的宣言。”
亚科夫发出“唔唔”地闷声,似乎想为自己辩解。
费奥多尔此时才开口,带着些许笑意:
“祈祷是在绝望之时寄希望于万能的主,祈求他能听见自己的愿望,可惜主听不见古拉格的声音。”
“犯下罪只需要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很轻松吧。你们胆怯过,又在阅读了《律贼》之后下定了决心。觉得这是内心发生脱轨的冲动,是在以自己的意志裁决事件,这是人类无法避免的事。”
“如果是他,一定会宽恕这一行径吧。”
“你犯了罪,却想逃避惩罚,不止是现实层面的惩罚,还有精神上的折磨€€€€为什么会觉得有这样的好事呢?”
听着这些话,恐惧感攀附上亚科夫的神经,他的大脑一跳一跳地,心脏反而快要被吓得停滞了。
我在害怕什么?他难道比前代监狱长还要凶恶吗?
亚科夫在此时意识到了。
费奥多尔最令人惊恐的地方不是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树立起了那样的品质。